命運是個玩兒人的東西,這一點在顧益純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要命的是它從來都不劇透,少年時代的顧益純絕對想不到他會差點被綁着娶一個兇殘的女人,青年的顧益純絕對想不到他會打N年的光棍兒,中年的顧益純更是想不到他居然真的娶了個老婆!
顧益純今年五十三了!他又不想娶一個過於年輕的老婆,要上哪裡找一個未婚、貌美、親戚不拖後腿的老婆?有這樣的女人,在年輕的時候早就嫁掉了,哪會等得到顧益純來下手?
你別說,還真就有,而且,還是個你想不到的人物!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一切只是一個女童的一時起意。
顧益純想,這大概就是命吧!
顧益純有意結婚,但是又不想讓家族給他挑(心理陰影太嚴重,一閉上眼睛就想起他爹指揮一羣大兵把他給捆起來),鄭靖業當仁不讓地熱心了一把,連帶的,杜氏也就知道了。
杜氏忙上了,鄭琰當然也就聽到了風聲。杜氏很愁,跟東宮周旋都不帶這麼愁的。那是顧益純啊!怎麼能隨便找個人糊弄了呢?是,這個時代的適婚年齡是一個彈性很大的東西,從十二、三歲到二十五、六歲不等,顧益純多大了?還不想要年輕不懂事兒的!
要鄭琰說,她師傅真是夠苦逼的。明明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結果呢?混到現在還沒混上個媳婦兒。眼看着她媽愁得頭髮都多白了三根,鄭琰也幫不上一點兒忙——她才幾歲?她才認識幾個人呢?她認識的不是已婚大媽就是未婚蘿莉,年齡合不上啊!
杜氏看着女兒蹲在榻上,託着個腮、皺着個眉、撅着個嘴,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倒給逗樂了。“你跟着鬧什麼呢?”
鄭琰嘆了口氣:“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鄭靖業一腳踏進門檻兒,差點兒沒崴了腳——這丫頭又抽什麼風了?鄭靖業真是怕了這個閨女了,兒女都是債啊!
這兩句話倒是透着一股了滄桑勁兒,完全不像是小姑娘該說出來的,本該擔心的,可是讓她說出來,鄭靖業又覺得十分之搞笑。【1】
“你又胡說八道了。”鄭靖業今天削了駐朔安校尉,又暗中操作把自己人頂上,累是累了點兒,心情正好。
杜氏一拍女兒的腦袋:“發什麼呆呢。”
鄭琰飛快地跳了下來,由於蹲得太久,腳上一麻,落地的時候差點摔倒,還是鄭靖業扶了她一把。鄭琰抖抖腳,狗腿地扶她爹上座,實則是自己腳麻,靠着她爹走路。
鄭靖業也不點破,順口問了幾句鄭琰的功課,鄭琰也一一答了。杜氏道:“阿慶,攙着阿琰回去,”又說鄭琰,“你明日還有事情要出門,早些歇着。”看鄭琰回去了,纔對鄭靖業發愁:“有些好姑娘,就是年紀輕了些兒,顧郎君看不上。”鄭靖業低頭琢磨,要不再跟趙親家喝一回酒,聯絡聯絡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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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說一遍?”杜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哪裡來的這樣大的主意?”
鄭琰出去蹓躂了一圈兒,回來說,在慶林長公主那裡遇到了一個“我覺着挺合適的人”。杜氏還以爲女兒早戀,審了半天,才知道女兒想當小媒婆。杜氏笑罵:“你一小姑娘,不要琢磨這些事情。”約定俗成,說媒的得是已婚人士。
也沒問是誰。小毛孩子再早熟,杜氏也不會把她的話當真。
鄭琰頗覺掃興,玩着手指頭:“真的很合適嘛。年紀也不小、長得也好、性情也很平和。”
“你哪兒聽來的?”杜氏懷疑是有人跟她閨女說了什麼了,“真有這樣的人,我早尋摸到了,還用得着你操心?滾回去寫字兒去!”怒了。
鄭琰跑上前去趴在她的耳朵上:“慶林長公主真的很合適。”
杜氏渾身發抖:“P話!”
公主從來都是一個奇特的羣體,在她們身上總會因時代的不同而發生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從血脈上來講,她們很高貴,但是這高貴的血脈帶來看的卻是尷尬——她們沒有繼承權。自己高貴,嫁到夫家面臨着與夫家如何互相擺正關係的世紀難題,更不用說生下來的孩子是隨夫姓的,由君而變臣。
遇上一個比較矬的朝代,等着受氣。遇上眼下這個時代呢?
在諸王、後宮忙着拉關係的時候,另一個忙碌的羣體就是公主們了。這個時代的公主的彪悍不止是在民俗上的,還有政治上的。每一起諸王反案,裡面必有公主、駙馬的身影,這也是許多人家不願意尚主的原因,一個弄不好,全家都成反賊了。
公主們依舊我行我素。很多人家聽到尚主就頭疼,公主的母親如果出身好一點,也許會收斂一點,又或者是出嫁之後有舅家作轉圜,否則就沒個能製得住她們的人,除非把她們砍了。
這其中也不排除有那麼幾個公主稍好一些,不太乾政、不怎麼跋扈,危險係數小。慶林長公主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依然極有性格。
鄭琰這次出門是得到父母允許、由五哥鄭琬接送的,主人家是皇帝的幼妹慶林長公主。
在遍地人材的公主羣體裡,慶林長公主也是數得上號兒的。想想看,皇室裡有造反的公主、有養小白臉的公主、有敢把她哥的小老婆捅死的公主、還有帶着自己的護衛甲士抄了駙馬家的公主……在這一堆公主裡,還能讓杜氏大驚失色,可見慶林長公主之威力了。
慶林長公主很冤枉,她自覺一點都不出格。看,公主有兩百甲士看家護院,她從來沒帶着這些人去砍人。她有十一個哥哥十三個姐姐,其中四個姐姐在當年皇帝登基的時候分明跟着三個哥哥抄傢伙搞事被勒死,她還是乖乖地。她也沒有養小白臉,連男人都少見,多乖呀!
得了吧,殿下!您老今年三十有三了,還未婚,還不夠特立獨行的麼?本地平均婚齡十七啊親!
慶林長公主是先帝的遺腹女,生下來生母就難產死了,歸了皇帝的媽宋太后撫養。長到七歲,宋太后也掛了,又轉到皇帝的元配皇后也是目前爲止唯一的皇后、慶林長公主的嫂子夏皇后那裡。到她十三歲上,夏皇后也死了。
皇帝最開始是把她當閨女養的。皇帝苦逼啊!打從結婚開始就沒孩子,當了太子沒孩子、當了皇帝也沒孩子,直到登基三年,纔有了現在的太子。在這三年裡,能讓他看到的小孩子就這麼一個妹妹,還是剛出生的那種。
一片慈父情懷。
慶林長公主的經歷卻頗有些波折,出生沒見過爹媽,撫養人轉了好幾回手,性子比較冷清。皇帝剛登基的頭十幾年,是混亂的十幾年,兄弟姐妹不停造他的反,最後被他砍得只剩一個溫文爾雅的衛王、一個亂七八糟的曹王,還有就是四個妹妹,慶林長公主是最老實的——她一直未成年。
一個未成年見天聽着她皇帝哥今天抄了王爺哥的家、明天擰斷了公主姐姐的脖子,不冷靜纔怪!
她不想結婚。也是婚姻上受了點兒挫折,皇帝疼妹妹,想給她找門好親事。世家就被盯上了,可人家不幹!被挑中的那一位,寧可跳馬摔斷腿!
你不想娶,我還不想嫁呢!
就這麼耽誤了。皇家不是沒有不結婚的公主,那些都很自覺地找個藉口,爲先帝祈福啊什麼的,慶林長公主倒好,人家就是不嫁。天天開個茶話道,也不談政治也不談風花雪月,就是純交友。她皇帝哥自覺虧欠了她的,也是因爲兄弟姐妹剩下的太少、慶林長公主又沒給皇帝惹什麼麻煩,對她不免優容。
可她畢竟是個女人,隨着年齡的增長,越發喜歡小孩子,時時流露出怪阿姨的表情來。鄭琰從長相上來說無疑是招人疼的,打小不知道被她揩了多少油水去。慶林長公主想要個孩子想要個家。
原本鄭琰也想不起她來的,不過今日被這位怪阿姨一直摟着,聽慶林長公主無意間一句:“你母親是個有福氣的人,兒女繞膝。”
這種口氣非常熟悉,慶林長公主眼底的猶豫也很明白。如果鄭琰真的只有八歲,肯定看不出來。問題是,她不是。剩女的心思,只有剩女最明白啊!想想家裡還有一個顧老師,鄭琰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來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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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只當是一個笑話,愛理沒理,吃飯的時候還瞪了女兒好幾眼,深覺女兒這個樣子不成體統。
鄭靖業發現了情況,當時沒說,飯後散步問了起來。杜氏好一通報怨:“真是前世冤孽,這丫頭總能惹出些事情來,今天回來跟我說慶林長公主很配她師傅!慶林長公主那樣脾氣古怪的一個人,怎麼成?”在杜氏這樣一個經歷了正經婚姻生活的女人看來,慶林長公主這樣的剩女絕對是脾氣古怪了。
鄭靖業眯了眯眼,當時沒說話,第二天就去調查慶林長公主是否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情史。最後結論,這個建議可行。慶林長公主不是惹事的人,舅家早死絕了,跟造反的事情也攪不到一塊兒去,還頗有一點文化修養。而且,她是長公主,顧家人惹不起她。根本就是爲顧益純量身打造的老婆。
這是一樁奇怪的婚姻,當事人都沒有考慮過對方,只因一個小女孩兒的突發奇想,然後被一個事兒媽的宰相認可並且做了調查,繼而詢問當事人的意見。當事人都沒有與家人商議,並且只用了一分鐘就談妥了婚事。
顧益純說:“我娶你,就會待你好。”
慶林長公主說:“我嫁你,要安靜過日子。”
然後慶林長公主託了杜氏、顧益純那裡當然是鄭靖業,分別向自己的家人告知,這倆要結婚了,你們趕緊準備。
皇帝喜極而泣,當年在世家身上折回的面子總算是找回來了!妹妹終於嫁掉了!下令給慶林長公主翻修房子,給妹妹妹夫準備婚禮。還有些不安地問鄭靖業:“你做媒我自是放心的,不過……顧家真的願意?”被世家坑苦了的皇帝怕被人再放鴿子。
顧家目瞪口呆,多少年了,大家已經放棄了讓顧益純討老婆了,都想着把誰過繼給他好了,他居然尚主了。
顧家最是識趣不過的一個家族,對內雖說家規森嚴,但是在執行方面,還是頗有一些彈性的。
當年張智,不論是長相還是行事,比鄭靖業差了八條街去,但是勢大,顧家就不得不讓出一個顧益純來娶張家女兒。顧益純命大,婚還沒結,準丈人就登臺了,這也不能掩飾顧家的行爲習慣。
比如季繁一求,加上張智敗了,顧家非常痛快地就給了顧益純婚姻自主權,以至於顧益純一直打了這麼多年的光棍兒。
現在鄭靖業作媒,皇帝嫁妹,顧益純又沒有逃跑,行,就她了。
一個巨雷就這樣哐當到了世人的頭上。蝦米?他們倆?拆開來看,都很正常。合起來看,條件也相符,皇家公主配世家名士,年紀都不小了。問題是……這倆是着名的不婚主意者啊!
大家看着大紅的喜帖心想,這得潑了多少盆的狗血才能染成這樣一個紅彤彤的局面啊!
一個被世家隱諱拒過婚,不說恨世家入骨吧,她的宴會上從來沒有哪個世家敢出現。一個被強權逼婚,氣得離家三十年。這倆要是想湊到一塊兒,怎麼着也得來個轉承起合,虐戀情深又或者是歡喜冤家地上演幾部大戲吧?咱們怎麼就沒聽到一絲風聲呢?
一打聽,居然啥都沒發生過!
坦白說,不論是顧益純還是慶林長公主,都只是想要一個家而已,都是經歷過挫折的人,和緩的生活纔是他們需要的。不必要爲了給別人製造一段談資而折騰自己。
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滿眼幽怨地看着眼前這個撒瘋老頭兒。皇帝歡樂地宣佈他要嫁妹妹了,還對鄭靖業表示了十二萬分的感謝。鄭琰於昭仁殿裡,忍不住 對着手舞足蹈的皇帝的背後陰惻惻地說:“是我最先發現的,你們過河拆橋。”
語中怨氣有如實質,皇帝不得不尷尬地定格、轉身,然後出了謝媒錢。還說:“小孩子不宜做媒人,這是我謝你的。” 十萬謝媒錢,聽起來挺多的,其實就是十萬個銅錢,一千錢一貫,一共一百貫錢。
摔!謝媒人是有講究的,一般說成了婚事,有錢、帛、酒、食四樣相贈。鄭琰由於年幼,只得了象徵性的感謝,明面上的媒人還是她爹孃。
鄭琰現在缺錢呀!她想買些好藥材,泡一些藥酒,這一年年末各處孝敬一下,也是特色產品。據她所知,參酒、虎骨酒都是好東西,可這兩樣東西它貴吶!
看看她身邊都是什麼人啊?宰相爹、駙馬師傅,光這倆你也不能用次等的藥材泡酒不是?哦!季繁還活得很硬朗,也要顧及一二。於元濟那裡也要有所表示。哥哥們、姐姐家,眼前這個皇帝也不能忘了。
鄭琰的錢袋迅速地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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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下嫁自有規章,除非特殊情況,從頭到婚起碼得半年多時間。衆人頂着雷從頭參加到尾,到了來年春天的婚宴上還在雲裡霧裡回不過神兒來。
“他/她怎麼就娶/嫁了呢?”
鄭靖業很高興,拍着顧益純的肩膀:“我終於了了一樁心事。”因爲高興,對於顧益純的另一師弟李俊同學也給了好臉色。李俊很是抑鬱,顧師兄的婚宴上的澄酒居然不能打包帶走!由於是鄭家密方,大正宮裡都沒有,想喝就得蹭。李俊跟鄭師兄關係實在不咋地,想喝只能找顧師兄。
現在顧師兄成家了,吃飯有老婆管着,也不用鄭家操心,估計以後顧師兄自己的供應都不足。想到這一次喜宴等同於最後的晚餐,李師弟萬分苦逼。
作者有話要說:【1】本文架空,所以歷史朝代全是架空的,先賢古聖全是架空的,名家典籍全是架空的,是與碼字的本人、看文的諸文完全不同的時空獨立發展的產物,這裡沒有大家熟悉的朝代、也沒有大家熟悉的名家大作。T T我實在不想再排一遍譜系了,不管歷史從哪裡拐的彎兒,我都得給它交代一遍歷史是怎麼分岔的、爲什麼分岔,太苦逼了,就乾脆全架了!
那麼萌的顧師兄還是有家有室比較不讓人覺得淒涼啊!
哈哈,這裡顧家管不着他了。咦?爲什麼聽起來像是以毒攻毒?抱頭。
時間提醒:已經過了年,到了新年的春天,七娘今年九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