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他們的命運是什麼華閒之並不關心,他還沒有同情心氾濫到那種地步,更何況,在華閒之看來,爲了個人野心而阻撓歷史前進的他們,必須爲從燕安到霸鎮陣亡的將士與百姓付出代價。
雖然各地還有零星的叛亂,但大局已定,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進京。燕安城是大餘國都,也是經濟與文化的中心,而且,同樣作爲魔石戰士的御林軍便駐防於此。雖然憑藉傳國玉璽,趙王已經得到了御林軍統林的效忠,但夜長夢多,若不早些進京,恐怕還會生出什麼變故。畢竟,有野心的人多着呢。
“閒之,你看看這個……”將一份文書遞給華閒之,趙王殿下哈哈大笑着向後一靠。
華閒之接過文書一看,是一折勸進表,無非就是勸趙王殿下上應天心下合人意登基稱帝。華閒之微微一笑,難怪趙王會輕蔑地大笑,這些假惺惺的僞君子,以前他們爭先恐後彈劾趙王沉溺於“奇技淫巧”,痛斥趙王不重視“聖人之言”,現在卻紛紛歌功頌德,稱讚趙王“天生聖人”、“大智大勇”、“文成武德”,這些話語看得華閒之幾乎毛骨悚然了。
“閒之,你在擔心什麼?”
趙王殿下輕蔑地噗了一聲,只有在華閒之等少數幾個心腹面前他才能表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但華閒之覺得近來他這種表露自己真實想法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雖然這些人無恥,但殿下治國卻必須用這些人……對此,我很擔心。”
華閒之吐露出自己所擔心的事情,趙王深有同感地拍了拍他的肩:“閒之,所以我倒希望是經過一場大戰之後再得到天下……這樣,這些人大概會被殺得差不多吧。”
趙王嘴中冷冰冰的話語讓華閒之心顫了一下,這位殿下對自己人親切溫和,但對敵人卻是毫無憐憫,他可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
“殿下,登基之事倒是刻不容緩。”華閒之微微欠了一下身,當他擡起頭來時,目光炯炯有神起來:“名不正則言不順,殿下只有登基之後,才能以天子之尊號令天下,才能推新政行變法。現在時不我待,早一天安定天下,我們便能早一天準備好……”
準備好什麼,華閒之沒有說,但趙王明白他所指。內憂外患,安定天下只不過是暫時解決了內憂,來勢洶洶的泰西諸夷與隔海狼顧的扶英才是外患。
趙王殿下的登基大典將於這一年七月十八日在燕安舉行,但趙王進京不久,便爲這登基大典的事情與羣臣大吵了一番。冗長的祭天祭地與祭祖儀式,裝腔作勢的八侑之舞,枯燥的韶樂,這些都讓趙王覺得不合時宜。他想變革,便要從這“禮制”變起,因此他爲這登基大典行何種禮與先皇遺下的羣臣發生了激烈衝突,雙方各不相讓,這讓趙王苦惱無比。一方面,這些大臣極具聲望,必須依靠他們來安定人心;另一方面,這些頑固不化的傢伙動輒以“祖宗之法不可變”之類的大道理來壓制趙王,使得趙王幾乎無法在任何事情上自己拿主意。
“殿下,還在爲登基大典煩神麼?”
皇宮的劍室比起任何一個劍士的劍室都要顯得富麗堂皇,但華閒之曾說,這樣的劍室其實是劍道的大敵。不過,在擁有自己的劍室之前,華閒之與五個弟子只能將就着借用這裡。他用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渾身熱汽騰騰地向趙王說道。
“那幫子老頑固!”提起這件事情,趙王便覺憤怒,他看了看華閒之,臉上憤憤的表情很快就收了起來:“閒之,如果給他們看到你在我面前這個樣子,御史臺的那幾位大人少不了又要找你麻煩,你還是想辦法對付他們吧。”
華閒之啞然失笑,趙王用幽默的方式將事情轉嫁到自己頭上來了。
“殿下,看阿望的劍技!”
沒有立刻迴應趙王的請求,華閒之倒將注意力轉移到劍室中的鬥劍來,這只是劍道五弟子之間的練習比試而已,並不求分出勝負,因此並不是十分激烈。趙王目光移到軒轅望身上,軒轅望的對手是石鐵山,自從領悟開天闢地劍式後,石鐵山劍上的造詣便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與軒轅望交手並不落在下風。
當趙王看着他們時,石鐵山恰好搶步前突,手中巨劍左右激盪,劍芒有如兩團光輪,從兩側夾向軒轅望。軒轅望的動作很輕捷,他沒有與石鐵山硬碰硬,而是側身移步,伸劍搭在石鐵山巨劍之上。石鐵山的巨劍似乎被軒轅望的劍牽引一般,那兩團光輪在空中折轉回去,刺向石鐵山自己。石鐵山不得不連連後退,但軒轅望卻步步緊逼,一直將他逼到劍室一角。石鐵山在避無可避之時,突然棄劍前跨,雙掌一合,將軒轅望的劍夾在掌中。他臂力奇大,軒轅望又怕傷了他,因此劍勢一滯,停了下來。
“來過!”石鐵山顯然不太服氣,他拾起自己的劍,兩人回到劍室中間,又開始新的一輪比試。趙王看了好一會兒,遲疑地回過頭去:“閒之,你的意思?”
“殿下,聖人之言也好,祖宗之訓也好,那都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死的東西就象鐵山的劍,既可以被鐵山用來攻擊阿望,但也可以被阿望引來攻擊鐵山自己。”華閒之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劍,微微一笑道:“殿下,祖訓中有‘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之句,聖人之言中有‘不以天下奉一人’之句,現在戰亂稍定,國庫空虛百姓疲憊,與民休息,不正合祖宗之訓聖人之言麼?”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趙王恍然大悟,他笑了笑,再次拍着華閒之的肩:“閒之,我們來試試劍吧!”
次日在早朝之上,趙王與大臣們進行了激烈的辯論,當趙王擡出“方經大難民生疲憊當與民生息一切宜簡”的理由,並搬出一大堆聖人與祖先強調從簡戒奢的理由來時,那些滿口“禮禮禮”的老頭們瞠目結舌了。若是再反對,就是他們在與聖人、祖宗爲敵。因此,雖然他們心知不對,卻也無法再反駁。
新皇登基,自然少不了改元之類的過場,在議定新的年號時,新皇決意以“大新”爲號,以表示自己推行新政的決定。緊接着他便改革上朝制度,用泰西鐘點來計時,將原先辰時不到便要召開的早朝推遲至上午八點半,雖然有大臣進諫說這未免太不勤於國事,但陛下卻給這些大臣算了一筆帳:按新的上朝制度,皇帝每天要花上九個小時處理政務,大臣們除了花一個小時上朝外,也必須在自己衙署工作八個小時,處理政務的時間比之以前並未減少。
隨着一件又一件的新制出來,朝堂之上漸漸形成了兩大派,一邊是以先皇遺臣爲主的保守派,一邊是以原來趙王幕僚爲主的革新派,兩派幾乎天天激辯,形成了嚴重的黨爭。這原本是朝庭大忌,但趙王不但不加制止,還頗有些推波助瀾。保守派大臣對此極爲不滿,他們將自己的怨恨除了在革新派頭上發泄之外,還將矛頭指向身爲陛下劍技指導的華閒之身上。這些保守派大臣都是見慣了政壇風雨的,因此知道華閒之是陛下一大謀主,對陛下有着極大的影響力,對華閒之彈劾的表章便源源不斷地遞了上來,陛下接到這些表章之時心中既是憤怒,又是佩服華閒之的先見之明。
作爲陛下登基功臣之一的華閒之,當初婉拒了一切官職,如果他有官職的話,面對這如潮的彈劾,依慣例只有請辭一途,但現在則不然,他本身就不是官,再如何彈劾總不能讓他辭去平民的身份吧。
“今日朝會又是一樣……”談起早朝,陛下搖了搖頭,臉上堆起了疲憊的苦笑,原本以爲身登大寶之後,憑藉皇帝的權威,他可以大力推行新法,但是沒有想到,身爲天下至尊卻也有那麼多的阻礙。
“陛下,那些大臣不過是借攻擊我來攻擊陛下的新政而已。”華閒之熟練地泡茶,將茶水推到陛下面前,雖然陛下已不再是趙王,但在華閒之眼中似乎什麼變化都沒有發生。
陛下身邊的一個侍衛搶先一步將茶端了過去,他的動作很迅捷,華閒之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軀。陛下從侍衛手中接過茶杯,制止了侍衛要檢查茶水中是否有毒的舉動:“閒之的茶藝,如果不能及時品嚐到,那味道就失去大半了。”
華閒之微微欠了一下身,過了會兒,他說道:“陛下,其實這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因爲沒有遭遇太大的戰火,燕安城很快便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市面上又有了天南地北的特產,瓦肆勾欄又開始歌舞昇平。一切如舊,似乎泰西人不曾入侵過,似乎廢太子與廢秦楚二王之爭不曾發生過。行在這樣的街道上,雖然人流如織,但軒轅望還是覺得有一些壓抑。
他總覺得,比起扶英的城市,這座千年古都總是少了些什麼。不僅是少了魔石之車的轟鳴,更是少了一種無形的東西,那種生機勃勃的氣勢。
“不過,燕安城可真大,比起東都開定和貴立城加起來還大!”
青石板鋪就的永安大街,是燕安城最主要的街道,作爲這座古城的中軸,這條大街北連宮城,南抵燕河,長達十六裡。街道兩邊,櫛比鱗次,是權貴人家的居所。與開定不同的是,這主街兩旁竟然沒有什麼店鋪,店鋪大多集中在東市與西市之中。
“夥計,請問哪兒有劍室?”
軒轅望最關心的,還是京城的劍士們。他探頭向馬車伕問道,馬車伕咧開嘴笑了:“您問我可真問對人了,在京城裡大大小小的劍門,沒有我不熟悉的。京城三大劍宗傅苦禪、左思斂、駱鵬,傅苦禪常年在外不說,左思斂與駱鵬,我可都見過他們鬥劍!”
軒轅望精神一振:“夥計,你見過左思斂與駱鵬鬥劍?”
“對呵,樹大招風,這兩位劍宗可是名人,早些年全國各地來挑戰的人多如牛毛。不過現在,仗着一柄劍混飯吃可是不容易了,來挑戰的便少了,畢竟在劍宗手下混個三招五式又填不飽肚子……”
車伕的話讓軒轅望苦笑了,連這市井小民都知道,劍技的末日在一天天逼近了。他們也應當明白,魔石之技將吞噬的不僅僅是劍技……任何人,任何行業,如果不迎難而上,必然將在這時代的大潮中淹沒消逝。
“劍宗左思斂,出身混沌劍門,四十二歲被劍會評定爲劍宗,是混沌劍門近百年來第一位劍宗。成爲劍宗後在劍會記錄中正式鬥劍一百二十九戰,勝一百二十八戰,負一戰。”
“劍宗駱鵬,原本南海人士,十二歲進京,拜陰陽劍門前輩劍宗董蟬露爲師,十七歲即爲劍匠,二十二歲即爲劍師,三十四歲爲劍宗。自成爲劍宗以來劍會記錄曾鬥劍七十三戰,勝七十二戰,負一戰。”
腦子裡回憶起有關這兩位劍宗的信息,軒轅望覺得有些好奇,左思斂今年已經六十二歲,而駱鵬也有五十歲,兩人都只有一次敗績,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對手,能讓這兩位劍宗俯首稱臣。
不知爲何,在華州府見過的傅苦禪的臉在軒轅望的腦海中浮現出來,劍會中記載,傅苦禪年輕時以“嗜戰如命”著稱,在成爲劍宗前曾有六百餘戰全勝。每當想起這個數據,軒轅望就會覺得不可思議,這將成爲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紀錄吧。
“如果是老師的話……”將華閒之與傅苦禪在心中比較了一下,想起當年引領自己走上劍技之路的趙冰翼與丁垂雲之戰,軒轅望心不知不覺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既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
“客官,客官!”
馬車伕見他沉吟了許久沒出聲,回頭招呼他道,軒轅望這才從沉思中清醒過來,他聳聳肩,如果在這同一個城市裡,那遲早是會遇上的。他吸了口氣,抱緊自己懷裡的古劍:“左思斂劍宗或是駱鵬劍宗,哪邊近就去哪邊吧!”
“那就去駱鵬的陰陽劍門吧。”馬車伕回頭看了他懷中的劍一眼,心裡暗暗嘀咕了聲,這兩年象這樣抱着劍去拜見劍宗的人並不多呢。
馬車拐進向西的一條街道,在大街小巷中鑽了好一會兒,終於來到西肆的一幢宅院前。這幢宅院佔地倒是不小,門口也很整潔,但是院落與房屋都有些破舊了。
“謝謝了。”
付完錢,軒轅望將馬車伕打發走,自己站在宅院的門口。宅院的大門很古怪,被漆成了一黑一白兩種顏色,軒轅望微笑了一下,這大概就是陰陽劍門的標誌了。
院門緊緊閉着,軒轅望正準備扣動門環,卻聽到裡面傳來“刷刷”的聲音。軒轅望心怦一跳,這應當是劍氣破空的聲音,這院子裡有人在練劍!
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他將眼睛貼上了門縫,悄悄向裡面瞄了一眼,但很快他就站直了,偷窺別人練劍是劍士的大忌。
“哼!”
他再次準備扣動門環時,一個冷冷的哼聲從身後傳了過來,軒轅望回過頭去一看,是一個他不認識的青年人站在身後。
那人見到軒轅望的臉明顯露出錯愕的神情,軒轅望有些奇怪,即使是看到自己剛纔的舉動,那人也不該露出這樣的表情吧。
“軒……軒轅望?”
讓他吃驚的是,那人竟然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認識我麼,我叫沈醉雲。”
這個青年人的話讓軒轅望心中一驚,他想起當年東都劍賽的時候,崔遠鍾在最後決勝戰中的對手,就是這位來自京城燕安的沈醉雲!
“沈醉雲!”幾乎是本能地,軒轅望握住了劍柄,而沈醉雲也做了與他完全相同的動作。兩人互相瞪視了一會兒,突然都笑了起來。
“軒轅望,陛下在東都辦的英雄會,我見過你和柳孤寒的那一戰。”沈醉雲上上下下打量了軒轅望一會兒:“和那時候比,你個子是長高了,臉倒沒什麼變化。”
軒轅望微笑了一下,一時間覺得不知該說什麼好。沈醉雲眯了眯眼,那一剎那眼神中露出與他年齡不相乘的世故:“軒轅望,華閒之先生還好吧,崔遠鍾劍技大長了吧,你們是同陛下一起來到燕安的麼?”
他的口氣相當親切,軒轅望幾乎以爲是一個老朋友在向他問候了,他一一回答道:“老師一切安好,遠鐘的劍技遠勝於我,我們是同陛下一起來燕安的。”
“哈哈,你是來拜會駱前輩的吧,來,我來敲門!”
沈醉雲一邊笑着一邊用力扣動門環,大門砰砰地響了起來,裡面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哪一個?”
“長歌,開門,有貴客上門了!”沈醉雲老實不客氣地嚷着,顯然他與這陰陽劍門上下都很熟悉。裡面的人聽出了他的聲音,一個略顯得稚嫩的聲音斥罵道:“該死的沈醉雲,你算哪門子貴客!”
隨着這斥罵聲,大門打開了,裡面走出一個娃娃臉的青年,見到軒轅望後怔了一怔,接着看到沈醉雲,臉上的驚愕才收住:“果然是你這傢伙!”
大概是看到有陌生人在的緣故,這個娃娃臉的青年沒有說別的什麼,而是瞪了沈醉雲一眼,向軒轅望施了一個禮:“請教這位……”
這年輕人長了張娃娃臉,行事也有些稚嫩,遠沒有沈醉雲給軒轅望的那種圓滑感。軒轅望也行了一個禮,搶在沈醉雲之前說道:“我叫軒轅望,想來拜會駱前輩,希望有幸能得到劍宗的指點。”
“是麼?”年輕人眼神一亮,雖然這個叫軒轅望的同齡人話說得很客氣,但很明顯,這是一個外地來的劍士,已經有許久沒有外地來的劍士了,今天也許可以同他比試比試呢。
“我是陰陽劍門弟子展長歌,請進。”娃娃臉的年輕人將軒轅望引進了院子,鋪着鵝卵石的院子倒很整潔,只是沒有任何花草山石,使得若大的院子顯得有些空蕩。軒轅望目光在院子裡的腳印上一掃而過,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瞥,他卻發覺出這些腳印的怪異之處。
“這些腳印,雖然分散卻不零亂,而且相互間沒有踐踏的痕跡,如果是這展長歌留下的,那證明他的步法極爲純熟,每一步都分毫不差,但這也證明他爲人有些古板,在變通這一點上必然有所欠缺……”
“請問軒轅……軒轅先生是哪個門派的弟子?我好向我師父通稟一聲。”
展長歌領着軒轅望來到另一扇月亮門前,他停住腳步,向軒轅望問道,在對軒轅望的稱呼時,他稍稍停了一下,這讓軒轅望微微一笑:這個年青人一定不常與人打交道吧。
但這也讓軒轅望有些悲哀,從他的口氣中,這位展長歌應該是劍宗駱鵬的弟子,居在京城中的一代劍宗的弟子與人打交道的少,只證明這位劍宗已經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了。
“劍道華閒之先生門下,軒轅望。”
“劍道……”展長歌皺着眉苦苦思索,天下各大劍門中,並沒有一個劍道門啊,沈醉雲在旁邊微微一笑,也沒有爲軒轅望解釋,軒轅望心中一動,這位沈醉雲雖然與展長歌很熟悉,但似乎相處得並非十分融洽啊。
長一輩的劍技高手們在勾心鬥角中讓重振劍藝的時機白白流逝,而新一代的劍技高手又要重複他們的道路,國人爲何總是喜歡在內鬥中消耗自己的聰明才智,而不主動將這些能量用於開創新的境地?
“啊,對不起。”發覺自己有些失禮,展長歌向軒轅望點了點頭,他大步向園子裡走去,走了五步突然停住,滿臉驚容地回過頭來:“華閒之?英雄會的魁首,今聖的劍技之師?”
“正是。”軒轅望微微垂下頭來,他終究還是想起了老師的名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展長歌連着說了兩句“原來如此”,第一句裡滿是驚訝,第二句裡則充滿戰意,軒轅望的身份,讓他與軒轅望交手的願望更加強烈了。
他快步消失在月亮門之內,出於對一代劍宗的尊敬,軒轅望立在門前等待,原本想跟進去的沈醉雲只得停住腳步,小聲向他說道:“陰陽劍門的駱前輩待人極和氣,豪爽大方又不太拘泥禮儀,早幾年,來他這兒混飯吃的人多着呢。現在是門庭冷落車馬稀了,但你越是拘禮,恐怕駱前輩越是不歡喜呢。”
軒轅望笑了一笑,心中卻有些不以爲然,駱鵬歡喜不歡喜,那是駱鵬的事情,自己表示不表示敬意,那則是自己的事情。
大約等了一會兒,展長歌匆匆走了過來,表情有些古怪:“軒轅望,請進來吧。”
月亮門內,別有洞天,與外院的空曠不同,這裡有些花木,假山與盆景安排得錯落有致頗俱匠心。軒轅望心中一動,華閒之在自己的院子裡,也總愛擺弄些花草樹木。他的這個愛好,聽崔遠鍾說很早以前就有了,而且,他佈置的花草樹木,總是暗合劍理。
軒轅望的腳步在這些花木盆景前稍稍一停,展長歌的表情變得更爲古怪:“軒轅兄,爲什麼停下來了?”
“哦,這些花木盆景應當是劍宗前輩親手佈置的吧?”
軒轅望的問話讓展長歌的目光怔怔盯在他的臉上,半晌他露出歡欣的表情:“軒轅望,果然不愧是華閒之先生的弟子,走,快走,我師父見了你一定很歡喜!”
他對軒轅望的稱呼從見面起到現在先後換了三個,先是軒轅先生,接着是軒轅兄,再接着是軒轅望,一個比一個更親近,大約是對軒轅望的看法在不斷改變的緣故吧。
“這位是我師父。”
他們從花木盆景間穿過,來到了一座已經明顯有些老舊的廳堂,一個衣着樸素的長袍的老人負手而立,從外表看上去,他有些其貌不揚,如果不是展長歌介紹,軒轅望甚至會把他當作駱鵬家中的園丁。
“劍道門下軒轅望拜見劍宗駱前輩。”
軒轅望深深施了一禮,並沒有因爲駱鵬的外表而有絲毫輕視。駱鵬擺了擺手:“不要多禮,你也懂園藝?”
“晚輩不懂。”軒轅望擡起頭:“不過,晚輩老師對於園藝也很有興趣,他常說,園藝與劍理相通。所以,晚輩能從前輩院落佈置看到劍意。”
“哦,你說來聽聽吧。”聽到軒轅望稱華閒之爲“老師”,駱鵬稍稍怔了一下,接着向軒轅望問道。
“這……”軒轅望看了他一眼,心中猶豫了會兒,看到駱鵬嘴角浮起一絲似嘲似譏的微笑,他雙眉輕輕揚了起來:“引而不發,舒而不展。”
“引而不發,舒而不展!”
展長歌與沈醉雲在心中重複了一遍軒轅望的話,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軒轅望與駱鵬對望了一眼,發現駱鵬的目光有些複雜,既有驚訝,又有惋惜。
“我說錯了麼?”
軒轅望的問話使得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駱鵬的臉上,駱鵬搖了搖頭:“不,你說得很對……軒轅望,有沒有興趣與我試試劍?”
軒轅望心中一喜,他來的目的就是見識一下京都劍宗的絕技,雖然駱鵬主動提出與他試劍讓他覺得有些怪異,但想到沈醉雲對他的評價,軒轅望又釋然了。而且,與劍宗交手讓他非常激動,很難冷靜下來去想其他的事情。
“師傅,請讓我與軒轅望試劍!”
軒轅望的興奮只持繼了一會,展長歌的話聲讓他平靜了下來,以身份而言,展長歌與自己試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果然,駱鵬微微一笑:“那好,就由我這個弟子代我請教一下劍道,軒轅望,你看如何?”
軒轅望無法拒絕,他心中有些遺憾。
衆人一起來到了前院,這麼大規模的宅邸竟然沒有劍室,讓軒轅望對駱鵬現在的處境有了更深一步的認識。這位陰陽劍門的劍宗,並不是簡單的家道中落呵。
“請!”
當兩人行禮交劍的時候,軒轅望已經完劍收攏了心情,他微退一步,將劍收在胸前,看着展長歌。
展長歌手中的劍長二尺九寸,他沒有急於進攻,而是微側身軀,擺出一個半收半放的姿勢。軒轅望見他不搶攻,於是向前邁了一步,隨着他身軀晃動,劍上青芒一展,直刺向展長歌的左胸。
他的劍遞出一半時,看到展長歌慢吞吞地劃出一劍,雖然展長歌動作看起來並不怎麼迅速,但卻非常恰好地搭上了軒轅望的劍身,這讓軒轅望微微一驚。但更讓他驚訝的事情在後頭,展長歌的動作雖然看上去緩慢,但一氣呵成,他擰腰翻臂旋腕,劍隨着他身與手的動作,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光。
本來兩劍相交,劍上的反彈之力會將雙方的劍震開,但是,隨着展長歌的動作,軒轅望不但沒有感覺到劍上的反彈之力,相反,他覺得自己的劍似乎被一種陰柔的力量牽引,甚至連他的腳步也不自覺間隨着這股陰柔之力帶動,向前邁了一步。
緊接着,展長歌又是擰腰翻臂,還向側前方邁了一步,軒轅望覺得自己的劍再次被他的劍帶動,迫使得不得不再向前跨出一步。
當軒轅望被對手劍上怪力引導向前跨出第三步時,他意識到自己已經離對方極近了,他猛然回身奪劍,卻發現原本牽引着他劍的那股陰柔之力突然消失了。他幾乎失去重心,向後踉蹌數步,恰在這時,展長歌向前連環跨步,手中劍突然變得迅捷如電,直指軒轅望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