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裡,南邊文武百官已經等了趙顯大半個時辰。
這段時間裡,謝康等一衆高官都默然無語,高坐龍椅上的趙壽也閉着眼睛不說話,因此整個崇政殿裡沒有一個人敢再說話,於是原本應該熱熱鬧鬧的大朝會,變得鴉雀無聲。
就連本來義憤填膺的季子升等人,也不敢在心中氣氛下大放厥詞,都默默站在一邊不說話。
直到一聲咳嗽,打破了崇政殿的寧靜。
身着一身藍鍛常服的趙顯,笑眯眯的踏進了崇政殿,然後他環視了一眼四周,有些詫異的笑道:“以往大朝會,諸公都辯論不休,怎麼今日的大朝會這般安靜?”
趙顯的聲音並不算大,但是在鴉雀無聲的崇政殿裡就顯得有些振聾發聵,原本在神遊的羣臣一瞬間都轉過目光,看向站在崇政殿門口的趙顯。
趙顯滿不在乎的上前走了兩步,站在殿陛之下,對着龍椅上的趙壽輕輕拱了拱手:“臣趙宗顯,見過陛下。”
早在成康朝之時,趙顯就可以劍履入朝,見王不拜,現在他獨攬朝政大權,更是不必多說,像這樣輕輕一拱手,看起來着實有些不敬,可是朝堂上諸人,居然沒有一個人敢有什麼異議。
小皇帝連忙擺了擺手,笑道:“皇叔不必多禮,皇叔日夜操持國事,本不該打擾皇叔,可朝中有些事情非皇叔處理不行,所以朕才讓謝相把皇叔請了過來。”
趙顯微微一笑,回頭看向同樣站在崇政殿中央的季子升等人,輕輕一笑:“你便是季子升?”
季子升看着面前笑眯眯的趙顯,明顯有了一些懼意,不過這個年過不惑的書生很快書生意氣爆發,對着趙顯大聲道:“肅王殿下,陛下與你說話,你爲何不答!”
趙顯皺了皺眉,被季子升這種“莽夫”的氣勢弄得一愣,一時之間竟然沒有想到該如何應對。
季子升見趙顯被自己嚇住,心中膽氣更增,他有指着趙顯的一身藍鍛蟒袍大聲道:“還有,肅王殿下上朝爲何不穿朝服,這一身常服未免有大不敬之嫌!”
趙顯臉上的笑意徹底收斂,他靜靜的看向季子升,淡然道:“朝服太麻煩,本王不愛穿。”
“不穿朝服,也敢來崇政殿!”
肅王殿下聳了聳肩膀,微笑道:“你剛纔沒有聽見麼,是陛下請本王來的。”
這一下,季子升沒了話頭,這個看起來義憤填膺的書生深吸了幾口氣之後,終於冷靜了下來,對着趙顯拱了拱手,沉聲道:“肅王殿下,下官知曉你功勳卓著,可君臣畢竟有別,自先帝殯天之後,您把持朝政已近七年,如今陛下大婚,已然成年,請殿下遵照先帝遺願,還政於陛下。”
說到這裡,季子升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不止是下官一個人的意思,更是百官們的意思,也是天下所有聖人門生的意思,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臣畢竟有別,請肅王殿下恪守臣責,不要逾越了本分,將來也能在史書上留下一段“周公輔政”的佳話,否則平白給自己招來罵名不說,還要誤了自己的前程!”
這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情真意切,就連趙顯也聽得津津有味,肅王殿下點了點頭之後,也不理會季子升,而是回頭看向文武百官:“諸公也是如是想?”
文武百官沒有一個說話,整個崇政殿再度寂靜無聲。
趙顯擡頭看向趙壽,拱手道:“陛下呢?”
趙壽臉色微變,連忙站了起來,勉強笑道:“皇叔,這賊廝離間天家血親,你萬萬不可信他,皇叔這許多年爲我大啓立下天大的功勞,朕尚年幼,皇叔掌國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哪裡有這麼多彎彎繞繞,這賊人月前便在朝堂上大放闕詞,朕當時便讓政事堂狠狠處置他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又給放了出來,仍舊能在這朝堂之上胡言亂語!”
說着,趙壽看向謝康,怒聲道:“謝相,朕明明讓政事堂狠狠處罰他了,怎麼會又讓他到了崇政殿上。”
謝康不慌不忙,低眉道:“回陛下,這人身負一甲功名,臣按照國法,將他交給宗衛府還有三法司會審,宗衛府與三法司都審定此人無罪,於是便官復原職了。”
趙壽大聲道:“離間天家血脈豈能無罪?”
謝康嘆了口氣,拱手道:“此是三法司審結,老臣也不知具體。”
趙壽還要再說話,趙顯微微擺了擺手,示意他停下來,小皇帝很是聽話,乖乖的坐回了龍椅上,不再吱聲。
趙顯回頭,眯着眼睛看向季子升,淡然道:“季榜眼,你也看到了,不是本王不還,是陛下他不願意要,本王奉先帝遺旨看護大啓,沒有辦法,只能再辛苦幾年了。”
季子升勃然大怒,從地上爬了起來,直接用手指着趙顯,大聲道:“先帝是讓我大啓肅王殿下監國,而你根本不配做我大啓的肅王!”
這話一出,整個崇政殿裡的官員都臉色大變,因爲季子升這句話一說出口,就代表他與肅王殿下,當真是不死不休了。
趙顯心中微動,此時他想到了那個至今仍活在皇宮裡的肅王府嫡孫趙延嗣,這個季子升這話,大概就是說趙延嗣了。
趙延嗣的事情極爲隱秘,就連趙顯也是後來才知曉的,這個季子升去年才進入朝堂,又怎麼會知曉這樁秘事?
儘管心裡有些吃驚,但是趙顯臉上仍舊波瀾不驚,淡然說道:“本王乃是父王第七子,我父兄皆遭難不幸,本王這肅王爵乃是先帝親自敕封,宗人府金冊上也有本王的名姓,本王如何沒有資格成爲肅王了?”
季子升咬了咬牙。
然後伸手指着趙顯的肩膀,大聲道:“你根本不是趙宗顯,你是肅州府的摩尼教反賊混進肅王府的!”
“當年肅王府上下全部遭難,肅王府七公子趙宗顯早就命喪黃泉,而你則是假扮七公子,混進了肅王府,還假稱失憶,鳩佔鵲巢!”
“現在,你的左肩還有反賊摩尼教的教印,乃是“唯光明故”四個字,你這賊廝,假扮肅王殿下竊居高位已近七年,可敢在這崇政殿裡褪下衣衫,讓文武百官看一看你的左肩?”
趙顯仍舊面無表情。
不過心裡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左肩早年的確被衛道人加了一個摩尼教的火漆印,後來趙顯花了不少心思想要抹掉這個印記都沒能成功,不過好在整個摩尼教都被趙顯連根拔掉,漸漸的他也就不把這個教派放在眼裡了,誰能想到,季子升這個當朝榜眼,居然跟摩尼教有聯繫?
連總舵都灰飛煙滅的南明教,難不成又死灰復燃了?
更爲致命的是,這個季子升說話極爲歹毒,是從根本上否定了他這個趙宗顯的身份,如果季子升的話坐實,趙顯的地位還真的會受到巨大的衝擊。
畢竟他這個肅王府第七子的身份極爲關鍵,如果這個身份丟失,無論是謝康還是林青,亦或是王霜,都有可能棄他而去,這個季子升短短几句話,卻是觸碰到了趙顯最致命的弱點。
肅王殿下心裡嘆了口氣。
事情變得複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