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觀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形成了之後就很難再有所改變的,尤其徹底定型了之後,趙顯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已經二十好幾歲,他的性格早已經固定了,再加上他又沒有繼承趙宗顯的記憶,因此現在的趙顯,除了多了幾個身份之外,其實與剛來到這個世界的趙顯,並無區別。
對於這個時代的男性來說,能夠高居廟堂,俯視天下,自然是天底下最快意的事情,但是趙顯並不怎麼認爲,十年以來,他的初心始終沒有變過,那就是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
這十年之中,他有好幾次機會可以登上皇位,期間還有許多人推搡着讓他坐上那個位置,包括現在,趙顯也隨時可以坐到自己兒子的那個位置上,成爲這天底下的至尊,但是每一次,他都抵制住了誘惑,拒絕成爲下一個成康帝。
在臨安理政的這幾年時間裡,趙顯時常覺得心中煩悶,所以在臨安局勢穩定下來之後,他已經連續數次離開臨安城了。
此時,在肅王府那輛標誌性的黑色馬車裡,夫妻兩個人肩並肩坐在寬大的車廂裡,項櫻倚靠在趙顯的肩頭,雙手抱着趙顯的胳膊,神態有些懶散。
這位西楚的大公主突然擡起頭,看向正在閉目養神的趙顯,聲音慵懶:“七郎,咱們很久沒有獨處過了。”
地位越高,代表着事情越多,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自從趙顯在臨安兵變以來,他們夫妻倆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懶散,因爲整個大啓的政治中心就從崇政殿轉移到了肅王府,在這個過程中,趙顯扛住了所有的壓力,在最初的幾年裡常常忙的不可開交。
所以,在這段時間裡,趙顯跟項櫻兩個人獨處的時間並不是很多,即便趙顯睡在項櫻那裡次數是最多的,但是多半也是抱着她休息,兩個人的確沒有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的獨處了。
“臨安的政務太繁重了,常常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趙顯深呼吸了幾口氣,輕聲笑道:“好在現在塵埃落定了,咱們倆也不用時時刻刻繃着神經,可以稍微放鬆一些了。”
項櫻擡頭看向趙顯,只見自己丈夫,頭上已經隱約有了一根根的白頭髮。
她伸出手,認真的在趙顯的頭上翻找出一根,然後用力一扯,把這根白頭髮扯了下來,從馬車的車窗丟了出去。
趙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寵溺一笑:“白頭髮不能拔的,拔一根生十根。”
項大公主輕哼了一聲:“誰說的?我纔不信。”
拔一根白頭髮長十根的說法,是趙顯前世的時候聽來的,具體有沒有道理,他也說不清楚,於是只能微微一笑:“小時候聽家裡的長輩說的,那時候調皮,給老爹拔白頭髮,便被老爹給說了一頓。”
項櫻掩嘴一笑:“原來我那位戰神一樣的公公,對七郎你這麼和藹。”
趙顯神情一滯,微笑的表情僵在了臉上,良久之後,他才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說的老爹,並不是那位大啓的肅王趙長恭,而且他另一個世界的父親,原本近十年時間過去,前世的記憶多少都有些模糊了,但是此時他隨口說出來,竟然很是自然。
“罷了,不說這些了。”
他心中有秘密,卻不能跟項櫻說,因爲他們夫妻之間雖然沒有隔閡,但是趙顯不想讓項櫻知道,他來自另一個世界。
現在的他,就是大啓的肅王顯,是項櫻的夫君,是大啓天子的生父。
想到這裡,趙顯對着項櫻笑了笑:“記得成康十五年的時候,咱們兩個還都是少年人,那個時候你可兇得很,遠沒有現在溫柔。”
兩個人初見的時候,是在臨安城西湖邊上的一個驛館裡巧遇,那時候項櫻剛到臨安來,心中不免有些畏懼,因此行事潑辣,想要用這一層兇蠻的外殼護住自己。
聽到趙顯說起往事,項櫻低哼了一聲:“你還好意思說呢,那時候你張口閉口就是楚蠻子,恨不能一下子打死你。”
趙顯溫柔一笑:“那現在呢?”
項櫻把頭靠在趙顯的肩膀上,幽幽的嘆了口氣:“現在,跟你相依爲命了這麼久,習慣啦。”
他們兩個認識的時候,趙顯是一個落魄王府的世子,在京城裡舉目無親,而且身體裡還有一個孤獨的靈魂,項櫻就更加悽慘一些,直接被父親賣給了趙家人,讓她莫名其妙成爲了趙家婦,在那個時候,兩個人多少對未來都有些絕望,而且極爲孤獨,因此纔會在成婚之後,迅速抱成團。
在最初的時候,兩個人之間談不上什麼愛情不愛情的,最多隻是兩個可憐人,互相抱團取暖而已。
長遠來看,趙顯給了項櫻一個能夠讓她倚靠的肩膀,而項櫻,則是給了趙顯一個家。
從這點來說,兩個人那時候,的確是相依爲命的。
現在,項櫻給了趙顯一個溫暖的家庭,讓他在這個世界裡落地生根,而趙顯,則是成爲了這個天底下,最爲厚實的肩膀。
“相依爲命……”
趙顯輕輕把項櫻摟進懷裡,喃喃道:“不錯,那會兒咱們兩個的確是相依爲命,老實說,沒有大公主你,我估計撐不到今天,更不可能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
項櫻伏在趙顯懷裡,淚落如珠:“如果沒了你,這個世界上也早就沒了我……”
兩個人口中說的,看似是肉麻的情話,但是如果縱覽兩個人這十年的經歷,就會發現這夫妻倆說的,都是掏心掏肺的真心話。
項櫻想起了當年的舊事,趴在趙顯懷裡哭個不停,趙顯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聲音溫柔:“好了,不哭了,都過去了,咱們兩個不是都熬過來了麼,現在沒有人能讓你受委屈了。”
有了人安慰,項櫻哭的更兇了,這個平日裡英氣幹練的肅王妃,彷彿要把她這一輩子的淚水,全部都哭出來一樣。
趙顯就這樣靜靜的抱着她,不時拍一拍她的後背。
天底下最尊貴的一對夫婦,坐在肅王府的玄黑色馬車裡,走在大啓寬闊的官道上,緩慢而又堅定的朝着郢都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