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沉,耳聽着喧譁的聲音,一點點靜下。
冷青輕輕推開臥室的門,悄悄來到院子裡。
小院的夜好靜,四下裡悄無人聲。
以前在家裡,每當冷老丈熟睡,冷青也總是一個人,在夜靜的時候,溜出屋子數滿天的繁星。
那時,他覺得漫天都是掛着晶瑩的小銀珠,美的奇幻,美的讓人充滿了無窮的遐想。
現在冷青也在默默地數着天上的星星,沒有奇幻,沒有遐想……
短短的幾天內,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本來就是一個混跡在市井最底層的窮苦子弟。
然而,就在那日那時,他推開了“潘和記”藥鋪的那扇門後,一切都變了,瞬息變得日異日殊。
老爹的離奇死亡,淫毒險惡的白眼狼,面容醜陋的慕容獨,潘和記的老神仙,雄偉傲岸的狄青,慈眉善目的靈丘大師,凜然正義的南宮鶴,氣傾天下的鐵青衣……
所有的這些人和這些事,都來得太快。在這個寂靜的小院子裡,忽然間讓冷青感到手足無措。
街上遠處的高樓上,仍在笑語歡歌;城裡面疏廖的燈火,或明或滅,彷彿一個垂死的老人,歙闔着眼簾,回顧這古老的紫陌紅塵,無限的依戀不捨。
迷茫,無助,就猶如這夜的黑,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冷青呆然立在庭心,心裡悵惘迷茫。
夜已經很深了,一輪圓月斜掛,溫暖的微風,輕輕地掠過冷青的面頰與髮鬢,吹進了小院東首房間的窗戶。
窗戶半開,那風,帶着露水的潮氣,吹拂在暗影裡,卓然而立的逍遙子身上。
逍遙子靜靜的站在窗前,靜靜的看着院子裡的冷青。
這些年,他的武功登峰造極,已入化境。世上已經很少能有什麼人和事,再令這老人動心。
可是今夜,這位名震天下的奇人卻心潮洶涌,竟如翻江倒海般不能平靜。
逍遙子潘閬,字夢空,其人文武全才,曾作有《敘吟》一詩,說自己:“高吟見太平,不恥老無成。發任莖莖白,詩須字字清。搜疑滄海竭,得恐鬼神驚。此外非頭念,人間萬事輕。”
這首詩,字裡行間,表明了自己除卻武學修爲以外,對詩才當真是很爲自負。
昔年潘閬遊蕩江湖,于歸州相識年紀弱冠的寇準,其一向以性格疏狂聞名於時,雖恃才傲物,卻對寇準的絕世才華極爲傾慕,兩人以詩會友,遂成莫逆。
那年,寇準還是個小小的知縣。後來,寇準扶搖直上,居廟堂之高,他處江湖之遠,但兩人的交情非但沒有疏遠,反而日益彌堅。
而逍遙子當年也正是應寇準之邀,於昔年澶州戰役中,在保護真宗皇帝安全的過程裡,與真宗皇帝建立了亦臣亦友的特殊關係。
正是因爲這種特殊的身份,才使真宗皇帝臨危受命,令他攜密詔出京,以制衡皇后劉氏。
也是因爲這種特殊的身份,使他得以窺知宮中不少密辛。
當他第一眼看到,“通天犀帶”內壁鐫刻的“君權神授,皇子名青”這八個小字的時候,心裡就“咯噔”一下,馬上想起了當年在宮中的一件傳聞。
昔年真宗皇帝班師回朝,曾於途中臨幸一位民間絕色女子,併入宮冊封貴人。只是幾年後,那位貴人卻離奇失蹤。
後來,逍遙子在一個名叫高繼安的近衛禁兵口中,偶然得知,那位貴人好像因爲懷了龍種,被當時的“章獻明肅皇后”劉氏,派遣近衛暗害。
下午,逍遙子詳細地問了冷青這些年的生活狀況,想從中分析推測出一點蛛絲馬跡,以求證心中的疑竇。
可惜除了圖惹冷青爲家破人亡而悽然落淚外,還有就是得知他今年一十三歲。除此,並沒有得到什麼具有價值的線索。
通天犀腰帶,確認無疑,必是當年真宗皇帝自留之物。但天子珍品,怎麼會出現在冷青之手?
逍遙子深吸一口氣,思討:難道這個生長在貧苦之境的小孩子,當真是皇家血脈,天之驕子?
正想,忽然耳中傳來幾絲極細微的聲音。這聲音細微的好比狸貓溜過屋瓦,一般人不可能發覺。
逍遙子卻以分辨出,這幾絲細微的聲音,正是夜行人的衣襟破風聲。
窮家幫既然敢把‘通天犀帶’的消息宣之於外,自然防備外人覬覦偷盜。四下裡,早安排了幫中好手暗哨。
來人能避過窮家幫暗中佈滿的人手,在月光下悄無聲息的潛入,顯然輕功極是高明。
逍遙子和冷青所處的小院,是童府分舵的後跨院,位於庭院廂房的右後側,再往後就是童府家眷所居的內堂。聽聲響止息,那夜行人應該是潛伏在庭院的一排廂房上隱身。
過了約有盞茶時間,冷青忽感一陣寒意侵襲,卻是體內“寒冰掌”的毒勁發作,忙快步進屋,盤膝坐在牀頭,緩緩導氣運行起靈丘大師所傳的“洗心經”。
而那潛伏在廂房房頂的夜行人,也當真沉得住氣,一直都悄無聲息。
逍遙子運足耳力細聽,只覺那人呼吸似有似無,來人不僅輕功高絕,內力也是極爲深厚,若非他這等修爲精湛的高人,絕難分辨得出。
忽而,逍遙子心中一動,討道:“鐵青衣那小子就住在庭院的廂房裡,憑這小子的功力,居然覺察不出有人夜行,難道是這小子真的喝醉了不成?”
一念未息,突聽庭院裡響起鐵青衣醉醺醺的聲音:“你奶奶地,窮家幫養貓了麼?在屋頂呼哧呼哧的直喘鳥氣,還讓不讓小爺睡覺啦!”
逍遙子莞爾,這夜行人流年不利,命不好,恰恰潛伏在鐵青衣房間的屋頂上。
鐵青衣的聲音都直傳入後跨院了,庭院中更是人人皆聞。隱藏在暗中的“窮家幫”弟子一愣,旋即明白,有人侵入。登時,暗中閃出三條人影,“嗖嗖嗖”掠上屋頂。
與此同時,就在三條人影,身形未等站穩,衣襟破空聲響,又有幾條人影從牆外飛掠而入。
這幾人的輕功,可不怎麼高明,未等落地,就給“窮家幫”的暗哨發覺,馬上就有幾人從牆角暗影裡迎上來,一人喝道:“何方鼠輩,膽敢夜闖窮家幫!”
說話聲中,叮噹聲響,雙方人馬兵刃相擊,已交手。火光一閃,旁邊窮家幫的弟子燃起火炬。
伏在屋頂的夜行人,在火炬甫亮的瞬間,身如靈蛇,沿着屋脊滑下。到了房檐邊,伸手推開窗戶,身形絲毫不滯,順勢扭身,滑進鐵青衣屋內。
這一系列動作,快如電光石火,等掠上屋頂的“窮家幫”弟子,站穩腳跟,藉着火光打量時,屋頂上空空蕩蕩,哪裡還有人在?
再看庭院中,兩人你來我往,鬥在一處。一個胖胖的錦衣富商,手中一對判官筆,上下翻飛,正是“窮家幫”洛陽分舵的舵主童不拔。
對方是一個黑衣老者,身形高大。一從鬍子在蒙面的黑巾下,也隨着判官筆激盪起的呼呼風聲,四下亂飄。手中的單刀舞的潑風也似,仍是抵擋不住童不拔判官筆的步步緊逼,一直後退。
老者身後,站立着同樣三個黑衣蒙面人,相互一望,隨着老者慢慢退後。
火光下,只見庭院中,四下暗影裡,影影綽綽都是窮家幫的弟子。
另外三個蒙面人知道,只要出手相助那老者,馬上就有窮家幫的弟子出來接招,立刻就會深陷合圍。
是以,儘管那老者明顯抵敵不住童不拔的判官筆,但誰也不敢妄動。
童不拔雖然多年沒有動武,功夫卻一刻也未曾撂下,鬥到興起,忽地啜口長嘯,一招“雙瞳剪水”,判官筆幻化兩道寒光,一點老者前胸,一戳老者下陰。
叮噹一響,老者單刀斜劃,架開直戳下陰的判官筆,順勢單刀上挑,欲待格擋胸前刺來的一筆。
童不拔突地喝道:“着!”聲音未落,判官筆倏然脫手,老者一刀掃空,暗叫不好,判官筆“嗖”一聲,點到老者胸前。
老者腰身猛地左擰,提聚畢生功力,硬生生滑開三尺。右臂一痛,判官筆帶着一溜血花,自老者右臂飛速劃過。餘勢未歇,忽地調轉方向,驀然插向老者後背,原來判官筆的手柄上,居然連着一根小指頭粗細的精鋼鐵鏈。
童不拔朝夕苦練,手持鐵鏈操縱判官筆,和直接手持判官筆攻敵,殊無二致。老者此刻躍力已窮,萬難避開這一筆穿背之厄。
生死當頭,身後三個蒙面人,再無顧忌,叫喝聲中,兵刃出鞘,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