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府衙後院裡設有停屍間。就在上次殷笑和秦珏見面的那所小院兒邊上。
湘南地區的夏季長,天熱潮溼。爲了防止屍體腐爛,屋子有一多半是落進地面以下的。屋內四周牆角放着大塊冰磚,牆壁全部用厚重的青磚壘砌,可以將外面的炎熱有效隔絕,保證室內涼爽。
殷笑剛一進門,便感覺一股陰寒之氣迎面撲來。她不自覺地渾身顫慄,連續打了兩個激靈。
下一刻一件外袍披在了身上。帶着微熱的溫度,和熟悉的氣息。
秦穆並沒有說什麼,只握住她的肩膀輕捏了捏。算是無聲地安撫。
殷笑回頭看他。兩人視線交匯,他微挑起一側脣角,笑容中帶了絲曖昧的深意。
殷笑忽然想起在溪邊被他家暴的一幕。還有剛剛來刑部路上,她在馬上顛簸不適,以及那些烏衣衛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她頓時黑了臉。很有骨氣的將身上的外袍脫下,用力扔進他懷中。然後重重地冷哼一聲,轉身邁下了最後兩級臺階。
秦穆看着她的背影,笑意更甚。隨即展開手裡的衣服,追上去,鍥而不捨地重新替她披上。
怕殷笑再次拒絕,他雙手輕壓在她的肩頭上,沒有立刻放開。口中柔聲輕哄,“別鬧脾氣,小心着涼。”
“走開,要你假好心!”她用力抖動了兩下肩膀,沒有將他甩開,也未曾有更激烈的反抗。
“呵……”秦穆低笑,聲音迴盪在封閉的屋內,顯得愈發低沉。他低頭湊近她耳畔,“剛纔是我不對,回去讓你打回來就是。彆氣了。”
殷笑翻了個白眼兒,懶得繼續理他。
停屍間內一共存了三具屍體。
白雨馨的屍體靠西牆邊停放。屍身上兜頭蒙着一塊白布,隱約能看見一個人形輪廓。
按照大衍朝律,案子未結,死者屍身不能入殮。而這件案子涉及人物特殊,又有建德皇帝口諭:未經他允許,不得問案。所以縱使白崇會身爲大理寺卿,也只能讓女兒的屍身停於此處,不能提前入土爲安。
殷笑走到牀邊站定,輕輕說了聲“對不起。”不管怎麼說,這條命終究是在她手上斷送的。
她咬了咬牙,終於伸手掀開蒙蓋屍體的白布。
白雨馨的屍身一送進來,便由刑部的仵作進行了勘驗,故而此刻她赤身裸、體,未穿戴任何衣物。
秦穆下意識轉頭,偏開了視線。而殷笑則深深吸了口氣。
這是出事到現在,她第一次見到白雨馨。
那日她就知道自己出手不輕。但今天一看,竟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屍體肩部不知是脫臼還是斷裂,胳膊擺放的姿勢十分怪異。原本容顏明麗的人已經面目全非,白雨馨的半張臉塌陷下去。模糊的骨肉上血跡早已乾涸,令人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殷笑兩隻眼睛睜了閉,閉了又睜。足足用了一盞茶的時間,才稍微適應了眼前的狀況。
她強忍着那種身體中的不適感,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在白雨馨的身上逡巡了數遍。然後用蒙蓋屍體的白布墊在手下,費事地將屍身翻了個兒,又仔細觀察了一遍後背。
白雨馨的屍體保存的十分完好,除了稍微腫脹和僵硬外,並未有太多的改變。
殷笑前後看過,將屍體又還原成一開始仰躺的姿勢。重重地喘了口氣。
死人總比活人要沉重許多。這一頓折騰消耗了不少力氣,累的整顆心都怦怦亂跳。她一邊用袖子擦了擦額角,一邊轉頭看向秦穆。
見他杵在那兒仰頭望天,彷彿事不關己的模樣,頓時有點兒來氣。
“你個大男人就不能過來幫把手?!”
秦穆看都未看她一眼,語氣冰冷慍怒,“你也知道我是男人!”
殷笑一怔,繼而明白了什麼。她心頭升起一陣無奈,同時又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像是……小竊喜?
“呵呵……”她乾笑了兩聲,“那個……人都已經死了,你不用這麼介意吧!”
秦穆冷笑,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殷笑,白雨馨縱然已經死了,也還是個女人。更何況她曾經是我名義上的妻子。若是我半點都不避嫌,你難道就不會心裡不舒服?”
“還是……會的吧。”殷笑嘆了口氣,“暉王殿下,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好不好,我是在幫你的忙!”
他語氣冷硬,餘怒未消,“那你倒是說說,你都發現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這裡一切都很正常。”殷笑垮下肩膀,不由一陣喪氣。她本來是想看看白雨馨身上是不是殘留了什麼自己想要的信息,結果卻任何東西都沒捕捉到。也不知是否因爲有秦穆這個煞神在,攪亂了這裡的氣場。
按說不應該啊。
自從在湘湖遇險之後,她的六感日漸敏銳。就算秦穆身上的煞氣能夠壓制很多東西,但卻已經影響不到她了。可她在溪流中感知到了白雨馨的存在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種不甘和急切,不像是要找她這個兇手算賬,更像是急於要對她訴說什麼。
難道是她找錯了方向。不應該來看白雨馨屍體,而是要在那溪中尋求答案?
殷笑一時間思緒混亂,不禁發出一聲長嘆,“唉——”。結果立刻換來秦穆的譏誚地輕嗤。
那調調,擺明了在諷刺她……就知道你在胡鬧,根本就是瞎折騰。
殷笑有些來氣,脖子一梗,衝他吼道:“我剛剛那是謙虛。”
“哦?”秦穆斜眼睨她,“那你現在不謙虛一個給我看看。”
殷笑鼓了鼓腮幫子,明顯有點猶豫,“白雨馨身上的紅線不見了。就是不知道是因爲人死後自動消失了,還是……”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電光石火間,有什麼東西快速閃過……
湘湖的裡陰氣,白雨馨身上逐漸嚴重的紅線,瘟疫,溪水中那絲絲縷縷纏繞在一起的東西……
她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驟然拔高的音調在密閉的空間中被放大,有些刺耳。
秦穆倏地看向她,半是驚訝,半是狐疑,“你知道什麼了?”
殷笑卻並未解釋,“我還需要再驗證一件事情。”說着,她一把拉住秦穆的腕子,拖着他往門前的臺階走去,“再回一次郊外,我要看看那些染上瘟疫的村民身上是不是也有紅線。是巫姜!如果我沒料錯的話,這場瘟疫一定和巫姜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