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年沒讓鄧三先回去西坊,一方面是關青疑心比較重,他不想這時候鄧三被懷疑,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做個見證。
畢竟柳施施好像也葉聽雪關係匪淺,若是自己沒有憑證的話,萬一葉聽雪不承認怎麼辦?
顧小年這一次就打算當一次小人,誰讓葉聽雪竟然敢擺了自己一道。這要是不找回來,不說在鄧三面前失了威嚴,就是自己這心裡也過意不去。
不圓滿的,可是道心!
他這般想着,六扇門已然就在眼前。
……
顧小年深吸口氣,跨進了六扇門的大門之中。
拐過影壁,經過前院,拐過迴廊,在小捕快的引路下,便看到了校場上的數道身影。
小捕快退下了,顧小年朝前走了走,校場上有兩人正在比試。
他先是看到了臉色已有紅潤的柳施施,繼而便是她身旁面無表情的葉聽雪,然後目光便被那站在校場邊緣的中年人吸引了。
那人只是隨意站着,這院落中的一方天地便好似被他全然吸引,宛如中心一般。
那是一種面對時生不出任何抗拒之心的感覺,淵渟嶽峙,壓力如潮水而來。
對方沒有看過來,顧小年卻一下頓住了步子。
他低頭看了眼,院中鋪設青石板,如今他恰好站在一條縫隙邊緣,無法再踏出一步。
如同被一把剪刀緩慢迫近眉心,這一刻在他的心裡生出了一種錯覺,彷彿再邁出一步便會身死當場。
強烈的危機感在心頭浮現,渾身汗毛顫慄,讓他額上不由得落下一絲冷汗。
一旁的鄧三卻因慣性朝前走了一步,待發覺身邊那人駐足後,便又小心退了回來。
那邊,柳施施有些擔憂地看着,身邊的葉聽雪也是目光微沉。
江湖上有門派亦有世家,凡能開宗立派必然要有幾招鎮派絕學,不然如何服衆,如何立足?
世家諸葛傳承千年,有江湖第一世家之稱,大周皇城未臨神都之前,這裡的大家長便是由諸葛說了算。
曾經風光不提,現在頹勢也且不說,只說其家族中的傳承武學。
其中有一門名爲《武侯域籙》,位列江湖十大功法之一,據說排名還在雪女宮的《九玄通意》之上。
諸葛家的祖先出自道門,驚才豔豔,此門功法便是以道門奇門之法爲基,運用數算又添道門典籍推演而出。
講究的是以天地自然間奇門之線爲命理,以內力捕捉天地之機,於內結成命盤,於外而成符籙,生殺予奪盡在掌握之間。
如今天下人皆知諸葛家後繼無人,自然便有無數窺探之人,而諸葛伯昭雖被逐出,但仍爲人忌憚這份淵源,更別說還有諸葛家的那些老傢伙。
此今數百年,能練成《武侯域籙》的便只有諸葛伯昭一人而已。
現在,這方圓百米內的院落之間,便已成諸葛伯昭掌中之域。
同時,葉聽雪看着靜默不動的顧小年,心中亦有驚異。
他們同是先天,可如今她也只是略微能感知到諸葛伯昭的出手,可完全看不到所謂的奇門之線在哪。因爲那是武道宗師境的罡氣,其中風雷二氣正合天地之機,乃是先天一炁未被純化之前的力量。
可現在,看顧小年頓步模樣,分明是已經有所察覺。
“迄今爲止,奇門之法只在林欣塵和顧昀身上所見,難不成林欣塵也曾教過他?”
葉聽雪想着,“是了,依着那兩人關係,他極有可能也身懷此法。”
與一旁柳施施的擔心不同,她所在意的,只是想要看看顧小年究竟有多少本事。
這是不忿,也可以說是不服輸。
……
人的眼睛黑白分明。
顧小年的眼睛並無兩樣,可在他目視感知之中,腳下乃至四周都出現了奇怪的線狀金紋,如同一座囚牢。
四周無人,只有他身陷。
金線的盡頭,無數交匯之處,隱約有一道身影負手站在那裡。
對方側對這邊,目光看向的是前方,那是校場上比拼的兩個捕快。隨着顧小年看過去,那兩人也影影綽綽地,漸漸成了黑白兩色的身影,他們往來交錯,彼此無聲。
“熟悉的氣機。”顧小年想着,《風后八陣圖》於腦海觀想,其上對於奇門之法的入門、觀摩、分析、成勢、破局等等,凡此解析種種,如跑馬燈般在腦海經過,異常清晰。
嘗有百家之人,曾說世事如棋,也說天地之勢,莫不在陣中。
奇門之法就是天地自然的陣,而他現在要做的便是破陣。
這不是武功上的比鬥,而是對於自身武道的較量。
他遠遠不是諸葛伯昭的對手,可在此刻,便只迎頭而上。
顧小年擡眼,目光所及,眼前又出現了數道身影,他們都是此前圍繞在校場四周的六扇門中人,有年長的亦有年輕的,有人在點評臺上兩人武功,有人在觀摩學習,也有人在偷看柳施施和葉聽雪,還有人注意到了顧小年這邊。
他們目光各異,所透露出來的神采便盡皆不同,全是黑白兩色而成的水墨人影。
人有善惡,念有高低。
顧小年朝一旁踏出,邁過一道金線。
此間奇門之法因此而變,以腳下青石板爲塊壘勾勒,這天地間的囚牢好似變動了一瞬。
顧小年想了想,再擡頭看時,葉聽雪已經消失了,柳施施的身邊空空蕩蕩,好似被排擠被此間天地所不容。
他皺眉,心中產生了懷疑。
空間裡出現了聲音,拳腳相接,還有真氣碰撞。
拳腳之聲無外乎便是人與人肉體相觸,不過是力道不同罷了,可真氣相撞的聲音,該怎麼形容?
顧小年眉頭皺起,是氣與氣相遇時的爆裂,還是氣與氣的相容無聲?
他心中煩悶,擡起腳,猶豫了許久方纔落下。
這一次,是柳施施消失了。
他一下捂住了胸口,像是前世打架時被人悶了一拳,有種喘不上起來的感覺。
聲音變得有些大,還有人的呼吸聲,校場上兩人的低喘,他們真氣消耗着,體力消耗着,或許馬上該分出勝負了。
顧小年咬了咬嘴脣,接連朝前快走了幾步。
校場上的兩道身影融合到了一起,就像是摻水的兩團墨,一下摔在了一處。
漆黑在留白處飛濺,彷彿兩張拉伸撕扯的面孔。
然後他們也消失了。
顧小年覺得舒服了些,他覺得諸葛伯昭有些不地道,竟然在奇門中還施加了精神秘法,不是干擾,而是放大了他的感官。
否則,只是柳施施的一道虛影消失,他爲何會心痛沉悶?
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顧小年很確定,也在一遍遍地告訴自己。
不然的話,怎麼會是全然以水墨形式出現?
人有很多種顏色,骨的白,血的紅等等。
世界也是五彩繽紛的,怎麼可能只有簡單的黑白兩色,當然,還有這漸漸縮小的組成囚牢的金色紋路。
顧小年很篤定,篤定中卻慢慢有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