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肆虐,顧小年從未見過這般場景。
地面皸裂,彷彿面前罩來了一張大網,帶着切割之意。
你看不見,卻能清楚地感受到,出現了無數柄由氣由風組成的劍。
顧小年心神沉下,雙掌撥動,好似伏龍在手。
人力有窮時,他所能應對的,就只有再次強行動用天地大勢。
但在下一刻,當有如實質的劍氣在身前凝滯並逐漸消散的時候,顧小年除了感到那種太過勉強後的眩暈之外,丹田氣海內竟出現了陌生的悸動。
不是被劍氣侵襲所傷,更像是一種自身真氣與之接觸後的感應變化。
顧小年臉色蒼白,真氣急劇消耗着,可偏偏,外放體表的煞氣躍動,這層先天境界常見的防護此時就像是火星掉進了油裡。
彷彿是火焰在跳動,顧小年尚有餘暇看了眼向前推出的雙臂,那上面烏光暗淡,卻像是有了生命般歡呼雀躍。
他一下惶恐,這種超出掌控的現象莫名讓他感到害怕。
就好像本是死物的東西,一下有了自己的意識。
煞氣竟然在自行流轉!
面前而來的劍氣網羅層層消散,四周地面院牆被劃開道道細密鋒利的口子,盪開的無形之風肆意地在院中飄散。
司徒商猛地後退幾步,他忍不住擡臂擋在臉前,狂風忽地宣泄一陣,帶去消耗的卻是他的內力。
“怎麼回事?”
他面色陰沉,看着前方好似呆滯住了的身影,目露疑光。
自他使出劍招,到對方以那種不知名的秘法相抗他都能看得明白,可是如他所想,兩人境界與武功的差距不是簡單可以彌補的,司徒商甚至能想到兩相抵消後,自己輕易取走脫力後的顧小年性命的場景。
可偏偏,來了一陣風。
是的,在司徒商的眼裡,就是顧小年身上忽地颳起了一道風。
那道風融進了自己的劍氣之中,拂散了劍氣的同時,還加劇了自身內力的消耗。
感受到丹田氣海中所剩無幾的內力,以及陣陣虛弱感,司徒商的臉色陰沉的彷彿能滴下水來。
而反觀眼前之人,對方的氣息雖有紊亂,可與先前並無不同。
別說是脫力,就算是虛弱之意都絲毫不見。
司徒商搞不懂。
可顧小年又豈是簡單就能搞清楚眼前狀況的?
就在方纔,他明顯感覺到自身煞氣出了狀況,‘氣’自自身丹田氣海自行運轉,短短的剎那便沿着‘登仙劍章’的運功軌跡運行了一個周天。
這還不是最匪夷所思的,更詭異的,是在自己眼皮地下,身上的煞氣躍動如火,吹進了眼前的鋒寒劍氣之中。
那無邊的劍氣,就這麼被燒光吹散了。
顧小年略有些呆滯,他‘看’着丹田中安靜下來的那片汪洋大海,懵了。
……
丹田氣海以海爲名,是人身奇蹟,更是天地奇蹟。
能看到,卻無法找到。
但是,內力真氣有限,人力窮盡,就算是武道罡氣,都無法內視丹田爲海。
常人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熒光,或是飄飄然的霧氣,或是漂浮的水滴。
丹田氣海只有那麼大,它就充盈在丹田之中,雖有圓滿之時,卻無法給人以海的稱量。
可顧小年現在看到了海,或者說,是一片天地。
霧氣蒸騰而晦暗者爲雲,吹動飄散的是風,而最下,則是水滴凝成汪洋,汩汩流淌。
大江大河見慣,此時相看,豈能認不出來是海?
就像見了一塊石頭,你知道它是石頭,就是這麼簡單。
顧小年想想,似乎是因爲司徒商的劍氣,才引發了自己體內的這種變化。
亦或者說,是引動了‘登仙劍章’的改變。
……
‘登仙劍章’是一門內功心法,卻不同於其他內功那般有具體境界層次。
似乎從他修行開始,無論境界如何提升,這門內功依然是那一重樣子。
就是那麼一個運行的軌跡,區別只是運轉周天的快慢。
可現在,若有若無的明悟在心頭浮現,於腦海中出現了一些玄而又玄的東西。
人無生而知之者。
此時場景,就好像是學數學時學會了一個公式,可以套用在不同的題型中解題一樣。你一下有了自己的頓悟,有了自己的聯想。
它不再是那種固化的思想,而是生出了其他的念頭。
只不過,現在卻不是一個好的時機罷了。
顧小年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壓下心中驚與喜,不安與小小的茫然,轉而看向眼前之人。
司徒商那張很是平凡的臉上多了不少苦意,因爲他現在丹田氣海之中消耗的厲害,他是怎麼也想不明白,剛纔那股‘陰風’是什麼武功,或者說是什麼野路子,竟然能將他的內力刮沒了。
鬼神之說他自是不信的,可現在詭異在前,與其說是信不信,倒不如說是一種對自己的安慰。
司徒商低頭,心法運行,手掌握了握,朦朧的氣感在掌心呈現,可這一次連氣團都未生成便自行消散了。
就像是放走的風,無論如何用力都再也抓不住了。
顧小年咧嘴笑了,他擡腳,輕輕甩了甩,將靴上沾了的泥土甩去。
地上多是劍氣犁出的溝壑,顧小年跳了跳腳,從這處跳到那裡。身上蟒服因先前戰鬥,而被破開護體真氣的劍氣割出道道口子,有的地方還有鮮血淌出,此時隨着跳動而被風吹拂着,但他毫不在意。
他在這會兒表現的像個小孩子,有着年輕人本該有的朝氣和未脫的些許稚氣。
可是,這在司徒商看來,卻是莫大的嘲諷。
他已經沒有了一戰之力,因着方纔出現的詭異。而對方,此時卻是氣息慢慢恢復過來,即便看着有些狼狽,可已是全盛之姿。
顧小年像小時候跳房子那樣從院牆那邊跳到了司徒商的面前,揹着手,那張乾淨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
他的笑往往給人陽光,近來卻漸漸偏冷,尤其是那雙眸子,就像是寒星一般。
司徒商看着眼前之人,輕哼一聲,剛要開口,腹中便是一痛,張口吐血倒飛。
‘砰’地一聲悶響,司徒商再次吐血,他冷冷看着收回腳的那人,咬了咬牙,眼帶恨意。
顧小年撣了撣衣袍,慢慢走過去。
他的手上煞氣出現,卻不再是那種晦暗的烏光,而是一種暗淡的灰色,如同枯葉一般,死寂而深沉,讓人只看一眼便心頭髮堵,有些難受。
顧小年心中頗多念頭紛雜,如同一場秋雨,但他絲毫不理。
方纔的一番神經似的動作更是刻意爲之,不是爲了羞辱司徒商,而是讓自己腦袋放空。
他要忘掉一些什麼,壓下一些什麼,給思緒騰出個地方來好好思考。
思考要做什麼,該做什麼,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而不是被這些涌出來的東西逼瘋。
他的心神快要炸了,可偏偏像是要吞掉海嘯的鯨魚一樣,給自己勇敢。
司徒商看着緩步走來的身影,看着對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裡面透出了無盡的黑暗與惡意。
這一刻,他心裡腦海裡忽地蹦出了‘魔鬼’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