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可以假扮步伊雪,也一定會有人假扮她。
可是她爲什麼要假扮步伊雪?
年輕人的喉嚨已乾澀的說不出話,他只能用一雙充滿疑問的眼睛去看她。
他的疑問太多、太多。
至少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可以感覺到,黑暗中正有一雙手在向他逼近。
死亡之手。
他的琵琶骨已被廢掉,他已是個廢人,甚至已不能再去替“風”殺人。
“風”不喜歡吃白食的人。
年餘究竟還能不能活下去?
步伊雪現在又在哪裡?
卜瞎子提供的信息一直都沒有錯過,至少在黑山死前一直都沒有錯過。
否則黑山也不會輕易的死在他的劍下。
可是這次爲什麼會出錯,已不止一次出錯?
步伊雪根本就不在王老五手中,王雨綺也根本沒有死。
他的呼吸已變的沉重。
一股無形的恐懼、震驚已使他快要喘不過氣。
王雨綺已看出了他的震驚,已看出了他的恐懼。
她在嘆氣。
她是不是在替他的震驚、恐懼而感到嘆息?
但是她接下來說的話卻更讓他震驚,更讓他恐懼。
在聽到這句話時,他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力氣突然間坐了起來,他表情也就像是在大白天裡見到鬼一樣的震驚、恐懼。
他見到的不是鬼。
鬼根本就沒有她這麼嫵媚,這麼動人。
有誰真正見到過鬼?
她只不過用一種撩人的姿態,淡淡的說了句:“我知道‘風’用你妹妹的生命來威脅你替他殺人。”
她能說出這一句,一定還有下文。
可是她偏偏只說了這一句。
她怎麼會知道?
她怎麼會知道是“風”讓他殺的人?
年輕人雖然還是沒有開口,卻已點了頭。
王雨綺又嘆了口氣,纔開口道:“黑山早已在少年時就聲動江湖,想要殺他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能輕而易舉的殺了他一定是計劃了很長時間。”
她沒有說錯。
年輕人在等她說下去。
王雨綺道:“據我所知,當今世上如果有人能殺得了他,這個人一定非你莫屬,但這功勞卻不是你一個人的。”
年輕人終於說道:“的確不是。”
他在說出這句話時已牽動了他的傷口。
但是他不在乎。
一個快要死的人還有什麼值得在乎的?
即使死也不能糊塗的死去。
王雨綺道:“卜瞎子一直在背後替你提供黑山的信息?”
她在看他,也在問他。
顯然她還不能確定。
年輕人道:“是。”
王雨綺道:“你既然已殺了黑山,就不該讓黑南萍知道是你殺了她父親。”
年輕人道:“從拼命三郎來殺我時就已看出她好像知道了。”
王雨綺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她爲什麼會知道?”
年輕人道:“除了有人告訴她之外,她是不會知道的。”
王雨綺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小剛。”年輕人道:“自【小紅樓】第一次看見他時他身上一直都有種神秘的氣息。”
王雨綺道:“但他這次卻給了你我們家的地形圖。”
年輕人道:“所以他就顯得神秘了。”
小剛不僅幫過他,也害過他。
這種事情本就只有神神秘秘的人才會做得出。
可是小剛爲什麼要這樣做?
他這樣做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直到現在年輕人還是想不通。
他更想不通的是,王雨綺爲什麼要對他說這些。
她這樣做對她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只要還是個人就不會做對自己不利的事。
對自己沒有絲毫利益的事,王雨綺當然不會去做。
王雨綺道:“這個神秘人至少救過你的命,你應該感謝一下他。”
年輕人道:“他不值得我感謝。”
王雨綺道:“爲什麼?如果不是他,說不定你的頭已被杜一郎砍下來當凳子坐?••”
年輕人道:“我是故意敗在拼命三郎手底下的。”
王雨綺道:“難道你一早就知道他會救你?”
年輕人道:“不知道。”
王雨綺道:“難道你不想要你的命了?”
——他這樣做一定也有他的目的。只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死,他只有賭。唯一能讓他以自己性命做賭注的人就只有“風。”
他想解釋。
但他卻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王雨綺突然像發了瘋般,又像是受了一肚子氣,滿身的怨恨、委屈……
她突然騎在她身上,一隻手揪住了他的衣領,另一隻手也沒閒着,一連幾十個耳光就摑在他臉上。
她不會手下留情。
何況她的“情”也不在他身上。
難道這就是她想得到的利益,只想狠狠的打他幾耳光?
她的手並沒有停下。
年輕人只能忍受。
可她畢竟是一個女人,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女人。
她的手已經慢慢的腫了起來。
他的臉呢?
又有誰能看得見?
有風。
吹落的只是枯葉。
她是不是恨他?
若不是痛恨,她怎麼會有淚?
月亮在天上,在寂寞的邊緣。
月下她一襲白衣勝雪。
她的臉蒼白的就像是雪。
雪總有融化的時候。
那融化掉的卻是淚。
步伊雪就在月下,她當然不會像天上的月亮一樣寂寞。
因爲小剛就在她身旁。
寂寞是屬於一個人的。
今晚的月色是那樣的美,美的令人心碎,令人窒息。
漫長的夜色,卻只爲裝飾那悽美的月光。
月光灑在小剛的臉上。
他臉上也不知是種什麼樣的表情。
但絕不是同情。
步伊雪用手捂着嘴,她怕她一鬆開手就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看到他被人打,尤其是被女人打。
她很想走,很想問問小剛是什麼意思,很想問問小剛到底和風是什麼關係。
但是小剛並沒有要走的意思,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她只能陪他去看。
難道這就是小剛帶她來此的目的?
年輕人——你知不知道現在已有個女人在爲你流淚、爲你擔心?
他不知道。
因爲他的臉火辣,生疼。
因爲他在看着騎在他身上的女人,看着她那雙充滿怨恨的眼睛。
他一笑,臉上就傳來火辣辣的刺痛。
可是他偏偏要笑。
王雨綺還在提着他的衣領,怒視着他,道:“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要打你?”
他不知道。
“因爲你不想要你的命了。”
這是她剛剛問他的話。
她又說:“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現在是什麼樣子?
就連她生氣的時候都是那樣的美。
她不生氣的時候是不是比現在更美?
年輕人突然笑了,一種豁然開朗的笑。
他忍不住問道:“你現在的樣子很美,以前是不是也一樣美?”
王雨綺道:“你想看看我以前的樣子?”
年輕人道:“想,特別想。”
王雨綺冷笑:“可惜你看不到了。”
年輕人道:“我會看到的,你也很想讓我看到,不是嗎?”
“是。”
她突然低下了頭,用那隻已經腫了的手輕撫着自己的臉頰。
等她擡起頭的時候,她的目光已說不出的怨恨、狠毒,瞬也不瞬的盯着年輕人。
年輕人沒有看她,已不需要看她。
他只看向了她那隻腫了的手。
她的手當然不會空着,手裡已多了張人ren皮pi面mian具。
王雨綺突然嘶聲道:“你爲什麼不敢看我?”
年輕人沉默,只有沉默。
他還能說什麼?
一個被本來有着傾城的容貌,卻被毀了容,放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都不會太愉快的。
可是毀她容的是誰?
“你看着我。”
他沒有看,只是淡淡說了句:“不需要看了。”
王雨綺突然鬆開了在他衣領上的手,道:“你確定不看?”
年輕人不搭腔。
因爲他已經看到了,只看到了半邊臉。
另一半已被她纖細、修長的的手所遮蓋。
也不知是她迎着月光,還是月光灑在了她的臉上,在月光下看來,無論是她的手,還是她的臉都比今晚的月色還要美。
他看了很久,她也願意讓他看。
看到她的臉,他的臉也不像之前那樣疼了。
現在他還在看她,而她也還騎在他身上,騎在他敏感的部位。
他畢竟是個男人,她也是雙十年華的女人。
她的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脖頸。
她看着他的眼神卻是憤怒的:“我以前的樣子你是看不到了。”
年輕人道:“但我還是看到了現在的你。”
“不是。”
這句話說完,她的手已再次揪住了他的衣領:“你看仔細了,這纔是現在的我。”
年輕人看的夠仔細。
現在的她,左邊的臉上有刀疤的痕跡,五條。
王雨綺道:“你知道這五條刀疤是怎麼來的?”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這句話她已說過,年輕人不需要再說。
王雨綺道:“這是我自己用刀劃的,不多不少正好五條。”
看着她的眼神,年輕人已不需要問她爲什麼要在她臉上劃出五道傷痕。
因爲他是一個很講究穿着的人,即使是在以前打柴的生涯中,他的衣服雖破,卻總是乾淨的。
他也能想到容貌對一個女人的重要性。
如果沒有不得已的苦衷,誰會願意在自己臉上劃出五道傷痕?
她會有什麼苦衷?
年輕人突然問道:“是‘風’逼你的?”
王雨綺道:“風?風怎麼會逼我?我最喜歡風了,尤其喜歡在有風的天氣裡放風箏。”
年輕人默默的嘆了口氣。
她既不願說,他又何苦再問?
王雨綺道:“這次你敗在夜鷹手上是不是也是故意的?是不是也想着會和上次一樣突然出來個人來救你?”
年輕人淡淡道:“如果你要殺我,現在可以動手。”
王雨綺道:“我爲什麼要殺你?我要慢慢的折磨你。”
她笑了笑接着道:“在折磨你之前我一定會讓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折磨你。”
年輕人在聽着。
王雨綺道:“是小剛,他是個淫賊,是他逼着我……否則她就要強qiang奸jian我,他……”
她在撒謊。
幸好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已被一陣笑聲打斷。
狂笑。
刺耳。
就像是鐵鍬鏟在一堆沙子上所出的聲音一樣。
你明明聽見這陣笑聲就在你耳邊,卻忽然已距離你有三丈之遠。
他說起話的聲音比他的笑聲更加刺耳。
“小女娃學什麼不好,卻偏偏要學說謊騙人,要騙一個臨‘死’之人。”
這個“死”字他不但說的重,也比較長。
年輕人不懂他爲什麼會這樣說,但他相信王雨綺一定會懂。
因爲王雨綺笑了,狡黠的笑。
她非但沒有一絲害怕,反而笑了?
“你知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年輕人不想知道。
王雨綺道:“他的意思是我在騙你,可是我爲什麼要騙你?”
“因爲她不懷好意。”
這根本就不能算是一種解釋。
這種解釋也和他的人一樣,忽遠忽近,似明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