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娘是【秋娘酒館】裡的老闆。
她的酒館就開在前往京城的一條官道上。
周圍僅此一家,所以她的生意也不能用不錯來形容。
說她是雜役也不爲過。
事實上,這家酒館裡裡外外就只有她一個人。
老闆是她,員工也是她。
生意好的時候她就忙的不可開交。
但不管她再忙,你只要到她酒館裡喝酒,她都會微笑着招呼你入座。
有的人也是衝着她的微笑前來的。
她畢竟還是一個風韻猶存的少婦。
廉價的粗布衣裳包裹着她那玲瓏美妙的身軀。
現在她身上穿的正是件已洗的發白的粗布衣裳。
如果你是一個懂得欣賞女人的男人,單身的男人,我敢保證,你只要看她一眼,晚上睡覺就只能抱着枕頭來回數綿羊。
黃昏,黃昏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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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酒館裡基本上已經沒有客人了。
唯一的客人就是李捕頭,據說他是六扇門裡的頭號人物,每天都會跑上十里路來這家酒館喝酒,而且每天來的時候時間都不一致。
有時中午,有時午後,有時甚至天沒亮他就來了。
所以這家酒館很少有是非出現。
六扇門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得罪的。
每次來的時候他都會說上一句:“一壺燒刀子,一碟花生。”
然後他就默默地坐在角落裡,坐在離李秋娘很遠的位置上,低着頭喝酒,吃花生。
酒喝的一滴不剩,花生吃的一粒不留。
他就是一個這樣節儉的人。
生活節儉的人並不是不會喝酒。
對那些農村裡的人來說,睡覺前都會小飲一口。
他們都相信酒可以緩解疲勞。
李捕頭呢?
他是不是也是衝着李秋娘的微笑來的?
可是李秋娘沒有微笑。
她的微笑是留給客人的。
她好像還沒有拿他當客人。
風掠過樹梢,夜色已降臨。
李捕頭的酒也已喝完,花生連一粒也沒有剩下。
只是默默的坐在角落裡。
以前他總會將酒喝到最後一滴,花生吃到最後一粒的時候就一副急匆匆的樣子結賬走人。
今天呢?
李秋娘正想不通時,門外就已傳來陣陣馬蹄聲。
馬嘶聲止在門外,人已走了進來。
三個人,頭頂斗笠的三個人。
手裡都拿着刀。
爲首的一個手裡不僅拿着刀,還拿着已經攤開的畫像。
最先開口的也是他:“有沒有見過畫像上的人?”
他就這樣站在門口,也不知是在問誰。
但是他畢竟站在李秋娘的酒館裡,出來回話的也就只有李秋娘。
李秋娘已經微笑着朝他走了過來。
她一走過來就首先看向了畫像。
她臉上的微笑立刻僵住。
那爲首之人又道:“有沒有見過畫像上的人?”
李秋娘像是在思索,沉吟了半晌才輕輕吐出兩個字:“沒有。”
“你在說謊。”
李秋娘沒有出聲。
“你明明見過的,說不定他就藏在此間屋裡。”
李秋娘還是沒有出聲。
但角落裡卻已有了聲音。
李捕頭。
李捕頭道:“她說沒有就是沒有,不信你們可以去搜。”
李秋娘不讓搜。
她連忙道:“女人住的地方豈能讓男人隨便進出,你們竟然不是來喝酒的就請出去,我要打烊了。”
“誰說我們不是來喝酒的,快去拿三壺上好的酒來。”
他們果然找來張桌子坐了下來。
但是李秋娘已經看出他們並不是來喝酒的。
他們就連坐下時也沒有摘去頭上的斗笠。
外面沒有下雨,天氣也不是很熱。
難道他們帶着斗笠是爲了抵擋風沙?
路上也沒有風沙。
酒很快就上了桌,酒是好酒,山西的汾酒。
他們果然都沒有喝。
不僅沒有喝,居然起身就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三人都往角落裡瞟了一眼。
李秋娘在心裡長長吁了口氣,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李捕頭突然道:“你見過這個人?”
他說的這個人就是畫像上的這個人。
李秋娘依舊沒有出聲。
她能看得出,他們之所以沒有搜是因爲李捕頭在這裡。
這個時候她是不是應該說一句感謝的話?
她沒有說。
只是從酒櫃裡取了壺酒,然後坐在了李捕頭的對面,替他倒滿一杯,又替自己添上。
這是不是也是一種無言的感激?
李捕頭的心在跳。
他想不到她會坐過來陪他喝酒。
酒喝的多了,話也就多了,話多了就會口不擇言。
可是他們坐在這裡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李捕頭突然嘆了口氣道:“他真的在這裡?”
李秋娘道:“在。”
李捕頭道:“什麼時候來的?”
李秋娘道:“半個月前。”
李捕頭道:“怎麼來的?”
李秋娘道:“當時他受了很重的傷,是一個女子送他來的,她付了定金後就吩咐我好好照顧他。”
李捕頭的眼睛突然亮了,道:“那女子現在何處?”
李秋娘道:“已經走了,天亮前就走了。”
李捕頭道:“她是不是每天都來?”
李秋娘道:“晚上來,天一亮就走。”
李捕頭道:“我能不能看看他?”
李秋娘道:“不能,她吩咐過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李捕頭道:“可是我已經知道了。”
李秋娘道:“幸好你還沒有見到他。”
李捕頭道:“見到他會如何?”
李秋娘道:“見到他就只有死。”
李捕頭道:“難道他會殺了我?”
李秋娘道:“他不會殺死你,他連只雞都殺不死。”
李捕頭道:“那爲何見到他就只有死?”
李秋娘道:“這是那女子說的,我只是照話原說。”
李捕頭道:“你有麻煩了。”
李秋娘道:“我的麻煩就是你,你每次來我都覺得特別麻煩。”
這句話她若不是喝了酒李捕頭也絕不會聽到。
李捕頭道:“你最好現在就走,否則麻煩會很大。”
李秋娘道:“我爲什麼要走?這裡是我的地方,要走的也是你。”
李捕頭道:“那三個人並沒有走遠,我擔保過一個時辰一定會再來的,你剛纔的表情已經告訴他們要找的人就藏在這裡。”
李秋娘道:“表情?我剛纔什麼表情?”
李捕頭道:“就是你現在的這種表情。”
她現在的表情就已僵住。
李秋娘道:“可是……可是我不能走的。”
“爲什麼?”
這句話李捕頭並沒有問。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就有人在說:“如果你不想讓她活命的話,她隨時都可以走。”
話說完,這個人就走了進來。
李秋娘怔住,李捕頭也怔住。
李捕頭當然不認識這個人,可是他卻認識他手裡的刀。
三把刀。
做捕頭的人眼力都不能太差,尤其是六扇門裡的捕頭。
這三把刀正是剛纔三個頭頂斗笠之人手裡所拿的。
刀上還有未乾的血漬。
難道他們已經被這個人殺了?
這個人爲什麼要殺他們?
李捕頭道:“閣下若是來喝酒的就請明日再來,酒館已經打烊了。”
這個人就是小剛。
你若是能見到他,說不定還會收到一份意外的禮物。
他好像很喜歡送禮。
所以他就說:“我不是來喝酒的,我是來送禮的。”
李鋪頭道:“送禮?送什麼禮?”
小剛道:“送一份大禮。”
李捕頭道:“就是你手裡的三把刀?”
小剛道:“這個禮物若是不喜歡我還可以把人送來,只不過……”
李鋪頭道:“只不過什麼?”
小剛道:“只不過是死人,大晚上如果見到死人我怕會影響到老闆娘休息,所以我就試着先送來三把刀。”
李秋娘道:“禮物不錯,我收下。”
小剛道:“是不錯,可惜……”
李秋娘道:“可惜你現在不送了?”
小剛扔下刀,笑了笑,道:“不錯,不想送,一點也不想送。”
李秋娘也笑了:“是不是想要收禮?”
小剛道:“好歹我也幫了你一個大忙。”
所以她就應該請他喝酒。
酒過了三巡。
李秋娘還沒有醉。
賣酒的是不是也時常喝酒?
何況還是一個寂寞的少婦。
喝酒的只剩下兩個人。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李鋪頭已經走了。
他留下來只是爲了打發走那三個莫名而來的人。
走的時候他已知道那三個人是不會再來的。
“你怎麼現在纔來?”
“我來的晚?”
“當然晚,如果再晚上一刻,說不定……”
“說不定就見不到你了。”
“罰酒,罰三杯。”
“你倒我就喝。”
“我們一起喝。”
……
這就是他們在酒桌上說的話。
你若是李捕頭,你會不會留下一起喝酒?
門開着。
月色恰好照了進來,照在李秋娘的臉上。
小剛突然道:“她什麼時候走的?”
李秋娘道:“天亮之前。”
小剛道:“什麼時候回來?”
李秋娘道:“說不定你一走她就回來了。”
小剛道:“難道她不想看見我?”
李秋娘道:“你說呢?”
小剛沒有說,只是笑了笑,笑着走了出去。
她沒有說錯。
他一走她就回來了,帶着一身令人作嘔的血腥回來。
李秋娘看到她時目光已呆滯,嘴張的可以塞進一個雞蛋。
她好像有很多話要問她。
可是她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她就已經消失在她眼前。
酒窖裡只有黑,和一個碗口大小的通風口。
年輕人就站在這通風口處,呼吸着自外界傳來的新鮮空氣。
他還沒有死,還活着。
健健康康的活着。
他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健健康康的活着簡直就是個奇蹟。
奇蹟豈非就是人類創造出來的?
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看到奇蹟。
他已對生活充滿了信心。
因爲他已經想通了很多事,很多已經發生在他身上的事。
謊言。
“風”的謊言。
“風”苦心孤詣的安排這一切目的只是爲了殺掉黑山、蘇九龍。
可是黑山已經死了,現在只剩下了蘇九龍。
“風”如此的大費周章目的也只不過是爲了殺蘇九龍。
可惜這些事卻好像和蘇九龍一點關係都沒有。
花和尚、金小五、王老五、王雨綺。
這些人和蘇九龍有什麼關係?
蘇九龍還不是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坐享天倫之樂。
小剛呢?
他和蘇九龍又是什麼關係?
和“風”又是什麼關係?
不管是什麼關係都已不再重要。
假如你也和年輕人一樣替“風”做事,你會不會感到疲憊?
看到這裡,你或許還不懂年輕人爲什麼沒有捨生取義的情懷,可能會覺得他很自私,可是他畢竟是一個人,一個年輕人。
誰沒年輕過,誰年輕的時候沒有做錯事?
錯與對往往就是一念之間。
錯與對豈非都是靠結果來評判?
燈光已經亮起,亮在酒窖裡。
年輕人一轉過身就看見步伊雪提着燈籠走了進來。
她的臉已完全沒有血色,蒼白的就像一張白紙。
只有失血過多的人臉色纔會像她一樣蒼白。
她是不是受了傷?
她傷在哪裡?
她傷在手上。
當她看到他一臉的默然,她的傷已不止是在手上,在心裡。
年輕人默然道:“你來了?”
步伊雪道:“嗯。”
年輕人道:“卜瞎子給的療傷靈藥很管用,我的手現在能動了。”
步伊雪道:“我看到了。”
年輕人道:“他一向都不捨得自己用,爲什麼會給你?”
這句話問的是他,回答的也是他:“別人管他要東西就像是要他身上的血一樣,所已別人在管他要東西之前他總會先讓別人流一次血不可。”
步伊雪道:“不錯。”
年輕人道:“所以你也不能例外。”
步伊雪道:“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年輕人道:“他砍掉了你的手?”
步伊雪道:“左手。”
年輕人笑了。
笑的很冷漠:“可是他還有一個毛病……”
步伊雪道:“如果是女人管他要的東西,他肯定會讓這個女人先陪他睡一覺,然後在砍掉她一隻手。”
年輕人道:“不錯,他是有這個毛病。”
步伊雪道:“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年輕人道:“你說。”
步伊雪道:“上次你見到的黑南萍並不是真正的黑南萍。”
年輕人道:“哦?”
步伊雪道:“王雨綺既然可以用一張人ren皮pi面具掩蓋臉上的傷疤,黑南萍也可以。”
年輕人道:“她沒必要這樣做的。”
步伊雪道:“是沒必要做的,可是你還忽略了一點。”
年輕人道:“那一點?”
步伊雪道:“你難道忘了你是她的殺父仇人?”
年輕人道:“我沒忘。”
步伊雪道:“如果你要是遇見了你的殺父仇人會不會拼命?”
年輕人道:“一定會。”
步伊雪道:“所以她纔會找一個人來假扮她。”
年輕人道:“這個理由還不夠好。”
不僅不夠,而且還很勉強。
步伊雪道:“的確不夠好。”她好像忘了她的手腕還在流血,悠然道:“小剛已經給了她一個深刻的教訓,小剛既然可以告訴她你是她的殺父仇人,而且當她已經相信小剛的話準備好人手對付你時……”
年輕人道:“卻沒想到出手救我的人也是小剛?”
步伊雪道:“有問題嗎?”
年輕人道:“問題很大。”
步伊雪在聽着。
年輕人道:“你以爲她真的會相信小剛說的話?”
步伊雪道:“至少小剛說的是實話。”
年輕人道:“既然是實話她爲什麼不找人來殺我?”
步伊雪道:“因爲他只想找到幕後的主使。”
年輕人道:“沒錯,只是這還不是她不殺我的原因。”
步伊雪道:“還有什麼原因?”
年輕人道:“任何一個人如果殺了黑山那樣的人,你猜他第一件事會做什麼?”
步伊雪道:“逃亡。”
年輕人道:“而我卻沒有逃,不僅沒有逃而且還明目張膽的住客棧。”
步伊雪沉吟道:“所以她覺得這件事一定另有蹊蹺?”
年輕人道:“錯了。”
步伊雪道:“錯了?”
年輕人道:“大錯特錯,他只是想坐收漁翁之利。”
這件事對黑南萍好像沒有利。
步伊雪在等着他說下去。
年輕人道:“說不定她應經有了很好的計劃,只不過時機還沒有成熟。”
步伊雪忍不住道:“這句話你好像已經說過。”
年輕人道:“說過。”
步伊雪道:“她的計劃是什麼?”
年輕人道:“不知道。”
步伊雪道:“你。”
年輕人道:“我?”
步伊雪道:“她給了你一千兩銀子。”
年輕人道:“沒錯,雖然不是她親手給我的,但卻和親手沒什麼兩樣。”
步伊雪道:“所以這很可能是她計劃中的一部分。”
年輕人沉默。
難道這一千兩銀子真的會是她計劃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