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實在又想不出這件事會和一千兩銀子有什麼關係。
他當然不會想到是讓他的日子過的舒坦。
酒窖裡的日子對任何人來說都算不上舒坦。
燈光更亮了。
因爲李秋娘此刻也提着燈籠走了進來。
她好像已將她們當成了她酒館裡的客人,臉上已充滿了微笑。
她微笑着道:“我知道她爲什麼會給你一千兩銀子。”
步伊雪驚詫道:“你知道?”
李秋娘微笑着賣了個關子,道:“當然知道,別忘了我也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沒有不喜歡錢的。”
步伊雪道:“難道她也想讓我們和你一樣用這一千兩銀子開酒館?”
李秋娘道:“你覺得開一家這樣的酒館能用得了一千兩銀子?”
年輕人突然道:“開十家都夠了。”
步伊雪道:“既不是開酒館那是什麼?”
李秋娘道:“逃命。”
步伊雪道:“難道會有人來殺我們?”
李秋娘道:“馬上就會有人來。”
是十個人,十個手拿彎刀的黑衣人。
個個身手不凡,動作輕盈,很快就將整個酒館包圍了起來。
他們配合的都很有默契,整齊劃一。
燈還亮着。
他們之間都沒有言語,一起衝了進去。
在這個時候他們根本就顧不上說話,更顧不上等人發號施令,就好像多說一句就會浪費他們的時間。
更何況屋內還燃着燈,他們都相信人還在屋子裡。
可惜他們連一隻蒼蠅都沒找到。
其中一個人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揹負着雙手一雙眼睛如毒蛇一般從其餘九人身上一掃而過,九個人都低着頭,都不敢去看這雙如毒蛇一般的眼睛。
那人開口道:“怎麼樣?”
沒有人開口,生怕一開口就會被這條毒蛇纏住脖子。
“酒館裡都有酒窖,酒窖裡……”
這句話他還沒有說完,九個人突然像一隻箭矢般又衝進了酒館。
那黑衣人默默的點了點頭,好像對自己的判斷很是滿意,但是很快他的眼睛就瞪的比銅鈴還大。
剛纔進去的九個人又出來了,一個個看起來就像是隻戰敗了的鴨子。
其中一人鼓足了勇氣道:“報告,酒窖裡只有酒。”
“酒窖裡沒有酒纔是怪事,追。”
他們追的速度並不慢。
“你怎麼知道會有人來殺我們?”
“因爲在你回來之前就已經有三個人來過。”
“他們沒有找你麻煩?”
“死人是不會找麻煩的。”
“你殺了他們?”
“是小剛。”
這時他們已走入了一片樹林。
李秋娘道:“再往前一里就會有間茅屋,茅屋裡什麼都有。”
年輕人道:“有沒有好酒好菜?”
李秋娘道:“我說的是什麼都有。”
有酒,有菜。
酒菜都在桌上。
年輕人在看到滿桌的酒菜時簡直連一點食慾都沒有。
酒只剩下半壺,菜也只剩下一小半。
卜瞎子正坐在桌前翹着二郎腿,嘴裡哼着小曲兒的同時也叼着根竹籤兒。
李秋娘盯着卜瞎子,盯了半天道:“你怎麼在這裡?”
卜瞎子好像突然間成了聾子,悠閒的坐着。
李秋娘走向桌前,指了指門口道:“滾,馬上滾,立刻滾。”
卜瞎子斜眼瞟了瞟李秋娘,慢悠悠開口道:“怎麼?你們好像很不歡迎我?”
年輕人突然道:“不是不歡迎你。”
卜瞎子道:“那是什麼?”
年輕人道:“因爲你現在看起來很閒。”
卜瞎子道:“哦?”
年輕人道:“你要是閒着我就沒事幹了。”
卜瞎子道:“所以我應該幫你找事幹?”
年輕人承認。
卜瞎子笑了笑道:“可是我也沒事幹,所以這段時間可以給你放假。”
年輕人道:“你是知道的,我最討厭什麼。”
卜瞎子當然知道:“你最討厭的就是沒事幹。”他無奈的笑了笑,道:“可惜必須給你放假。”
年輕人道:“不用放假。”
卜瞎子道:“哦?你說說看?”
年輕人嘆了口氣道:“本來我是想找你的。”
卜瞎子道:“現在不用找了,我來了。”
“來了就省事多了。”年輕人道:“我明天就去殺蘇九龍。”
卜瞎子道:“你有把握?”
年輕人道:“沒有,一絲把握都沒有。”
卜瞎子道:“那你爲何要去?”
年輕人笑了,冷笑:“我不去難道你去?”
卜瞎子不說話了。
過了很久他才站了起來,拍了拍年輕人的肩,道:“你去吧!我對你有信心,我相信你這次一定會破了他那套三十六路旋風連環斬。”
他正準備要走,年輕人卻道:“等一等!”
“還有事?”
年輕人道:“有。”
卜瞎子又坐下,道:“你說,我聽着。”
年輕人道:“你自詡能掐會算,我已無需多言。”
卜瞎子道:“事成之後你一定會見到她。”
年輕人道:“要是見不到呢?”
卜瞎子道:“你在威脅我?”
年輕人突然笑了笑,道:“我們都在替別人做事,不是嗎?”
“是。”
卜瞎子說完最後一個字就已離開了茅屋,他已覺得他今晚說的話太多了。
步伊雪沉聲道:“你覺得那幫人會是誰派來的?”
會不會是黑南萍?
年輕人道:“蘇九龍。”
步伊雪好像還不明白爲什麼會是蘇九龍。
桌上有酒,半壺。
李秋娘倒了一杯,淺啜一口,道:“因爲蘇九龍怕死。”
怕死的人往往都會先發制人。
沒有人開口,好像所有人都已承認了這一點。
李秋娘說完這句話就笑吟吟的盯着門口。
門口當然有人。
小剛。
背上還背了個大竹筐,正像是剛下田回來。
只不過竹筐裡裝的既不是大米,也不是小麥。
明晃晃的彎刀,彎刀上還有未乾的血漬。
沒有人知道他揹着彎刀是幹什麼來的。
幸好他已在解釋:“我是來送禮的。”
李秋娘苦笑道:“我真想不到一個人在一天時間居然能連續送禮兩次。”
小剛笑了笑道:“我也想不到,只是……”
李秋娘道:“只是這禮非送不可。”
小剛道:“這禮物怎麼樣?”
李秋娘笑着不開口。
小剛道:“莫非你不喜歡?”
李秋娘道:“我只是奇怪……”
小剛道:“奇怪什麼?”
李秋娘道:“奇怪你從哪裡找來個這麼大的竹筐。”
小剛道:“你看不出這竹筐是新的?”
李秋娘道:“看得出。”
小剛道:“那就沒什麼可奇怪的。”
剛剛編好的竹筐豈非也是新的?
李秋娘道:“還有一點很奇怪。”
小剛道:“你說。”
李秋娘道:“彎刀雖短,可是份量卻不輕。”
小剛道:“的確不輕,比起剛纔三把要重得多。”
李秋娘眨了眨眼,道:“你一個人能背得動?”
小剛笑了。
他怎麼會聽不出她話裡的意思?
他笑着道:“不管做什麼事,不光要有體力,還要有智慧。”
“智慧”兩字剛說出口,年輕人就已走了出去。
小剛道:“他這個人好像很沒禮貌。”
李秋娘道:“沒禮貌的人恐怕是你。”
小剛道:“我?”
李秋娘啜了口酒,慢悠悠道:“你睡了他的女人,又口口聲聲說是他的朋友,要我說,沒禮貌的人就是你。”
小剛又笑了。
他不能否認。
雖是沒有人說話,可是步伊雪怎麼也坐不住了。
她的臉蒼白的比冬天裡的雪還要白。
夜色悽迷。
悽迷的夜色已讓她的人生失去了方向。
她欠他一條命,她還他一隻手。
最好兩不相欠。
可是她的心爲何會如此失落?
月已西沉。
茅屋裡此刻就只有她一人。
這世上有很多人,都會在失落的心情裡飲一杯烈酒,驅幾份閒愁,等到將醉未醉時才驀然發現,滿腦子裡全都是他的影子,然後就醉了,只希望最好不要再醒來。
她真的醉了,醉倒趴在桌上。
窗外的風吹了進來,吹在她的臉上,吹的她整個身軀都在發抖。
她或許沒有醉,只不過是想淡忘。
忘掉那個住在她心裡的人。
住在她心裡的人此刻已站在他眼前。
她已經看見了他:“你……”
“小剛呢?”
“你找他?”
“我要殺了他。”
他居然要殺他?
是不是因爲他睡了他的女人?
步伊雪的心跳的很快。
她從桌上趴起來的速度比她的心跳還要快。
然後她就看見了他手裡的劍,劍尖還在滴血。
這是誰的血?
是不是小剛的?
年輕人道:“小剛是不是很喜歡送禮?”
認識小剛的人都知道。
步伊雪點了點頭。
年輕人道:“沒有人會拒收他的禮?”
沒有人能像小剛一樣將禮送的恰到好處,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步伊雪又點了點頭。
年輕人道:“可是他這次送的禮卻不厚道。”
步伊雪道:“難道他沒有殺掉那夥人?”
年輕人道:“非但沒有,而且還告訴了我的行蹤。”
步伊雪道:“他已經走了。”
年輕人沒有問小剛去了哪裡,只是坐了下來。
步伊雪訝然道:“你……你不想殺他?”
年輕人道:“你以爲我還能找得到他?”
一個存心要躲起來的人怎麼找?
步伊雪道:“那麼你還要不要殺蘇九龍?”
年輕人道:“要,當然要,只不過不是現在。”
步伊雪道:“什麼時候?”
年輕人道:“殺了小剛之後。”
要殺小剛就必須要先找到小剛。
小剛現在在哪裡?
步伊雪道:“你殺了他們,蘇九龍很有可能會再派人來。”
年輕人道:“不會。”
步伊雪道:“難道他不想殺你?”
年輕人道:“因爲那幫人根本就不是蘇九龍派來的。”
步伊雪道:“可是……”
年輕人道:“我是故意說給李秋娘聽的。”
這已經是一種很好的解釋。
現在誰都可以看出李秋娘和小剛本就是一路人。
如果你是年輕人你還會不會再讓小剛活着?
肯定不會。
正月十七。
大晴天。
萬里無雲的大晴天。
這天也和往常一樣,也是平凡的一天。
對於大牛來說,即使每一天都是平凡的一天。
平凡的起牀,平凡的洗臉,平凡的將獨輪車推到王老五府宅的大門口,支起招牌賣煎餅。
招牌上龍飛鳳舞的寫了四個大字——大牛煎餅。
這四個字是王老五親自爲他題的。
因爲王老五喜歡吃他做的煎餅,每個月付他三兩三錢銀子,命他將車推到他家大門口販賣。
王老五雖然有錢,但住的地方卻很偏僻。
所以大牛也就只有王老五這一個客人。
所以他才能輕鬆的賣着煎餅,平凡的享受生活。
所以每當吃早飯的時間,大牛就急匆匆的推着獨輪車來到王老五門前。
現在吃飯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大牛正一隻手推着獨輪車,另一隻手用衣袖來回的擦着臉上的汗。
他的汗越擦越多。
他走起路來雖一瘸一拐的,但走的卻並不慢。
他不想遲到。
就因爲一個月前他遲到過一次,結果睡覺睡到大半夜就被人蒙着被子打瘸了一條腿。
事後王老五又替他請了個郎中,躺在牀上不能動彈時王老五還親自探望了一次。
當時他見到王老五時,臉上的汗珠並不比他現在臉上的汗珠少多少。
臨走前王老五還安慰他說:“年輕人就應該多吃苦。”
大牛不是牛,是人。
是人他就能想到,他走路爲什麼會一瘸一拐。
所以他現在走的更快了。
可是走到王老五門前他就停了下來,遠遠的停了下來。
他臉上的汗看起來更多了。
冷汗。
這是不是因爲王老五這次又找好了人在門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