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有人,女人,少女。
黑南萍。
黑南萍正在朝大牛招手。
大牛本來紅着的臉現在看起來更紅了,正在猶豫着該不該過去。
他不是那種特別自戀的人,但絕對不是一個老實人。
老實人怎麼會遲到?
黑南萍朗聲道:“賣煎餅的,過來!”
大牛果然很聽話,一瘸一拐的就走了過去,走得很快。
大牛道:“你叫我?”
黑南萍道:“你不是賣煎餅的?”
大牛道:“我是賣煎餅的,賣煎餅的就是我。”
黑南萍道:“你的煎餅多少錢一張?”
大牛道:“不貴,不貴,一文錢。”
黑南萍道:“不對。”
大牛道:“有何不對?”|
黑南萍道:“價錢不對。”
大牛皺眉道:“滿城的煎餅好像都是這個價。”
黑南萍拿起一張煎餅,看了看道:“你的煎餅不止賣這個價。”
大牛道:“賣多少?”
黑南萍道:“三兩三錢。”
大牛不說話了。
黑南萍道:“你今天好像遲到了?”
大牛還是不說話,額頭上的汗珠卻更多了。
黑南萍嘆了口氣道:“王老五走了,你今後恐怕是沒生意了。”
大牛終於問道:“什麼時候走的?”
黑南萍道:“昨天晚上。”
大牛道:“你讓他走的?”
黑南萍道:“是他自己走的。”
大牛道:“他自己?他自己會放火燒了自己的宅子?”
黑南萍道:“你很瞭解他?”
大牛道:“不瞭解。”
黑南萍道:“不瞭解你怎會知道他不會放火燒了自己的宅子?”
大牛道:“不知道。”
黑南萍道:“你還想不想繼續賣煎餅,繼續每個月拿三兩三錢銀子?”
大牛道:“到哪裡賣?”
黑南萍道:“到【黑雲山莊】門口賣。”
大牛道:“不想。”
黑南萍道:“你嫌錢少?”
大牛道:“我不想拄着柺杖站在門口賣煎餅。”
黑南萍道:“你害怕我會和王老五一樣,打斷你另一條腿?”
大牛道:“不害怕。”
黑南萍道:“哦?”
大牛道:“王老五既然可以放火燒了自己宅子,我也可以改行。”
黑南萍道:“改行做什麼?”
大牛道:“隨便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賣煎餅。”
所以大家以後看到大牛的時候,大牛就不賣煎餅了,賣花生,正宗的五香花生,而且生意還很好。
王老五的房子已被大火燒成了一片廢墟,原來的臺階上還很乾淨。
年輕人看到黑南萍時,她正坐在乾淨的臺階上吃煎餅,大牛做的煎餅。
年輕人嘆了口氣道:“今年很流行富人體驗窮人的生活。”
黑南萍道:“不流行,已經過時了。”
年輕人道:“你找我來難道是看你在這裡吃煎餅?”
吃煎餅當然沒什麼好看的。
黑南萍扔下煎餅,終於進入了主題,道:“你來的時候有沒有人跟蹤你?”
年輕人道:“沒有。”
黑南萍前後看了一眼,道:“跟我來?”
年輕人道:“去哪裡?”
黑南萍道:“去我家。”
年輕人:“見家長?”
年輕人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他家裡見家長。
但他確確實實已經到了她家裡。
屋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也有本不該開在這個季節裡的花。
年輕人嘆了口氣。
他突然發現這個世上錢買不到的東西實在很少。
友情呢?
能不能用錢買到?
友情是不是東西?
年輕人又嘆了口氣道:“你家裡今天沒人?”
黑南萍道:“就我一個,有人你還能進來?”
年輕人笑了。
他都覺得他問的問題實在可笑。
可是你總不能讓他進了女人的房間裡一句話都不說。
像他們現在這種關係,他除了問一句很可笑的話之外還能問些什麼?
什麼都不能問。
因爲黑南萍已經再問:“你想不想上我牀上坐坐?”
年輕人沒有坐,一動不動的站着。
若不是有驚人的毅力,他此刻恐怕要跳起來。
可是他畢竟還是上了她的牀。
她的牀比她屋裡的花還要香,比春風還要柔,就像是情人的臉頰貼在了你的胸膛,說着情話的同時都不忘聆聽你的心跳。
你只要上了這張牀,一輩子都不想再下來。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什麼?
你能不能想到?
能不能想到他們在牀上做什麼?
有機關。
機關就在枕頭下面。
他們的人已經到了牀下面。
牀下面就是一條陰暗潮溼的長廊,長廊的兩側都燃起了長明燈。
在這條長廊裡說一句話,都能聽見迴音,但聽起來更像是魂音。
黑南萍拉起了年輕人的手,道:“踏着我的腳印走。”
年輕人低着頭,踏着她的腳印。
越走越陰森。
年輕人甚至已能感覺到她的小手在顫抖。
黑南萍吁了口氣道:“你是如何發現銀票裡的秘密的?”
年輕人道:“銀票一見到血就會現出字跡,當時我流了很多血,不想發現都難。”
黑南萍道:“這買賣做的不划算。”
年輕人道:“爲什麼?”
黑南萍道:“如果讓你用七千兩銀子換一千兩你換不換?”
年輕人道:“不換。”
黑南萍道:“所以很不划算。”
年輕人道:“但這七千兩銀子卻花的值。”
黑南萍道:“不僅值,而且這銀子得來的也很容易。”
黑南萍笑了笑,又道:“你一定想不到我這七千兩銀子是怎麼得來的?”
年輕人道:“想不出。”
黑南萍道:“下棋贏來的。”
這時他門已走到了長廊的盡頭。
長廊的盡頭就是一間封閉的密室,密室正中央就是一口石棺。
石棺上雕刻着盤龍飛鳳。
龍的嘴裡就是顆夜明珠。
黑南萍將夜明珠輕輕的轉了半圈棺蓋就開了。
一陣陣寒氣從石棺內嫋嫋升騰。
管材裡的人年輕人不會陌生,尤其是脖子上的那道劍痕也極爲醒目。
黑山。
已經死了半個多月的黑上就躺在棺材裡。
黑南萍在注意着年輕人臉上的變化。
他的臉上沒有變化。
黑南萍道:“我有一件事想不通。”
年輕人道:“你說。”
黑南萍道:“我父親雖然有一把年紀,可是一直都未曾對武學鬆懈過,尤其是他引以爲傲的黑雲劍,你時如何破的?”
年輕人道:“任何劍法都會有破綻。”
黑南萍道:“這破綻你知道?”
年輕人道:“知道。”
黑南萍道:“如果這世上還有人知道,這個人一定就是卜瞎子。”
年輕人道:“哦?”
黑南萍道:“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聽說過卜瞎子,他在城南替人占卜足有二十年。”
年輕人道:“可是這並不能說明就是卜瞎子。”
黑南萍道:“可是卜瞎子替人占卜卻有個毛病。”
年輕人道:“什麼毛病?”
黑南萍道:“他一天只占卜一卦。”
年輕人道:“不錯。”
黑南萍道:“而且只在一個時間段。”
年輕人道:“子時。”
黑南萍道:“他只替一種人算卦。”
年輕人道:“哪種人?”
黑南萍道:“會武功的人,武功極高的人。”
年輕人道:“黑山,蘇九龍這種人都很符合條件。”
黑南萍道:“不錯。”
年輕人道:“遇到這種人他就會免費不收錢。”
黑南萍道:“不收錢只是其一,其二就是必須要在他面前留下生平絕學。”
年輕人道:“所有人只當他是個瞎子,所以就沒有任何顧忌。”
黑南萍道:“正確。”
年輕人道:“所以……”
黑南萍道:“所以他們的生平絕學你都會了。”
所以整件事看起來都好像很合情合理。
可是會算卦的人很多,他們爲什麼要找卜瞎子?
年輕人道:“這世上會算卦的人好像不止卜瞎子一個。”
黑南萍道:“十個算卦九個都是騙人的。”
年輕人道:“卜瞎子是剩下的一個?”
黑南萍道:“如果你是一個瞎子,你沒事的時候會做些什麼有趣的事?”
年輕人道:“我會去按摩。”
黑南萍道:“可惜你不是。”
年輕人道:“所以我纔想不到瞎子會做些什麼有趣的事,正如你既不是卜瞎子,又怎會知道卜瞎子想的是什麼?”
黑南萍道:“你不相信我?”
年輕人道:“我爲什麼要相信你?”
黑南萍道:“你會相信的。”
年輕人道:“除非你有證據,而不是些片面之詞。”
證據就在棺材裡,棺材裡有一幅畫,畫已在黑南萍手中。
年輕人已經在看這幅畫。
“楚清顏?”
黑南萍笑了笑,道:“你認識這個人?”
年輕人道:“她是【小紅樓】裡的老闆娘。”
黑南萍道:“你知道這幅畫是誰畫的?”
年輕人道:“淫賊。”
黑南萍搖頭,糾正道:“不是淫賊,是採花盜。”
年輕人道:“有區別?”
黑南萍道:“區別很大。”
年輕人道:“你說這幅畫就是證據?”
黑南萍道:“是。”
年輕人道:“這不過只是一張很普通的畫,既無署名,也無日期,雖然畫不錯卻畫的是個死人,也不是什麼名家之作。”
黑南萍道:“你看不出這幅畫是誰畫的?”
年輕人道:“沒有署名怎麼看?”
黑南萍道:“你知不知道吳用?”
年輕人道:“知道,二十年前好像很有名。”
黑南萍道:“現在你應該看得出這幅畫是誰畫的了?”
年輕人道:“當然不是吳用。”
黑南萍道:“絕對不是。”
年輕人道:“除了小剛不會是別人。”
就是小剛。
可是這和黑南萍口中所說的證據又有什麼關係?
難道幕後的主使會是小剛?
難道我們一直說的“風”就是小剛?
如果是,整件事看起來好像還說不通。
現在你應該不用再懷疑他爲什麼要殺人了吧?
爲了他妹妹。
他有理由殺人,讓他殺人的是“風”。
“風”是不是也有理由殺人?
“風”的理由是什麼?
“風”在哪裡?
黑南萍的表情此刻已變得很凝重,好像有什麼話說,又不知怎麼開口。
年輕人嘆了口氣道:“其實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
黑南萍也嘆了口氣道:“我知道瞞不過你,這幅畫並不是小剛畫的。”
年輕人道:“這個並不重要,重要的事小剛確實畫過這幅畫,我知道你一定還有更有利的證據。”
有。
在石棺裡。
現在也已經到了黑南萍手中。
她手中拿的是一本陳舊,泛黃的本子。
本子的封面也沒有任何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