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的腦海中深藏在記憶深處的血腥、慘烈的過往,一一浮現開來的時候……
“巴特爾老伯,吃午飯了!”梅良辰端着兩碗稀糊糊的粥從外間走了進來。她的手被熱粥燙得夠嗆,放下碗便跳腳吹着手指,一副小女兒嬌態。
巴特爾老眼變得慈祥,看着她笑道:“還像小時候一樣長不大。”
“嗬嗬……我小時候也這樣嗎?……”她露出笑容,微微嘆息道:“人若是永遠也長不大才好呢!您說是不是,巴特爾老伯!”她把熱粥捧給他,轉身又跑出去:“我的炊餅還沒拿,另外,廚子大哥偷偷給你煮了雞蛋!”她笑着跑遠,留下潤了眉眼的巴特爾緩緩低頭,盯着粥碗,卻是半響也沒動口……
他必須要爲她做些什麼。
在梅恩固執的想要按照她的願望生活的時候,他必須要爲她掃清前路的障礙。即便辭世的主子曾預言梅恩不會輕易地死去,但他已對天發誓,決不允許郭勒峰頂的悲劇再次發生。那是梅恩所受的最後一次傷害。也是他能給出的最低的底線。他會傾盡全力保護她,哪怕傷害她的人是洪武大陸無堅不摧的戰神。如若他成爲梅恩的劫數,自己,也會不計一切代價的殺了他……
正在專注地冥想。
“巴特爾老伯,你看誰來了!”她興高采烈地領着一個人走進馬廄。
濃眉大眼,嘴脣豐厚,看起來如春風般和煦的男子,正是軍醫白音。他從王府來軍營坐診,想到巴特爾的傷,順道便過來看看……
梅良辰把熱乎乎的煮雞蛋放在簡陋的飯桌上,“我去幫白音大人盛飯,你們先聊。”
白音笑望着她出去,掏出了醫箱裡診療的器具。巴特爾沉默着,端着粥碗,卻不放下。他伸出手,把雞蛋推給白音。“大人,你先墊墊。”
“我比你們的伙食要好,你不用讓我!”他把雞蛋推回去。
巴特爾也不再推辭,當着白音的面把雞蛋剝開,老實不客氣地塞進口中,囫圇個嚼着。吃得太快,反而噎着,他接過白音遞來的熱粥順氣,又嗆又咳,模樣看起來既滑稽又狼狽……
“巴特爾,沒人和你搶,慢點吃!”白音也在馬棚裡坐下來,他環顧四周看看,笑着問起昨天的事。“將軍大人昨日在這裡吃的午飯?”
巴特爾點點頭,“嗯,他和阿古拉大人在馬棚裡喝了兩碗麪條。”
白音笑着感嘆道:“這下,你和梅恩不想出名也出名了!!”
“誰出名了?白音大人!”梅良辰端着熱騰騰的粥和炊餅,笑吟吟地踏進門來。
“是你啊,梅恩吉雅!”白音起身接過碗筷,和梅良辰坐於飯桌前,愉快的交談起來。梅良辰對白音的印象極好,把他當做自己的大哥哥來看待,席間有說不完的話。而巴特爾則相應顯得沉默寡言,他默默地吃完,縮在草墊上重新點燃煙鍋。
嫋嫋的煙霧裡,他看起來又和此前混沌不問世事的老頭兒沒有兩樣……
飯後梅良辰去廚上送碗筷,白音擼起袖子解開了巴特爾身上層層纏裹的紗布。他的外傷主要在在肩胛骨和臉上,心窩也發青,那是牧仁踢踹的結果。
“咦!”白音驚詫不已地扶正巴特爾的肩頭,朝向有亮光的方向,細細端詳上面猙獰的傷口……
巴特爾眼皮一跳,放下菸袋鍋問:“大人,是傷口潰膿了?”
白音把外傷的器具在火燈上燒過,挑開巴特爾傷口上的腐肉,低頭聞了聞,眸光輕閃過一道光芒,後又歸於平靜……
他像往常處理外傷一樣放鬆手指。“潰膿了,我要把膿水擠出來,你且忍忍。”他返身拿來了工具。
“嗯。”巴特爾闔上眼,重新把菸嘴塞進口中……
梅良辰從外間回來,懷裡兜着十數個新鮮的果子。這是司馬營的軍卒‘馬竿’晌午在放馬的時候採摘的漿果,‘馬竿’是外號,他本名叫索不理,和梅良辰一樣是個孤兒,因爲個子生得細長如竿,所以被軍卒們戲稱爲‘馬竿’。他早先便和梅良辰是放牧的搭子,兩人常常一起趕着軍馬跑遍北地城邊的山頭……
“馬竿真夠意思,這紅花果我可最愛吃了!白音大人,這些給你!帶回去給孩子們吃!”她分出一半倒進白音的兜裡。
白音看着她紅潤清秀的面頰上透出的勃勃朝氣,不免想起了數月前中軍帳內奄奄一息的女子,是怎樣卑微地掙扎在生死線上。那時的他,做夢也想不到,她能好好的活到現在,而且,還獲得了將軍大人獨一無二的專寵……
“梅恩,想不想跟我去軍營外場看看……”軍營外場,是有身份的軍屬集居的地方。白音雖不掛軍階,但因爲醫術高明,身份特殊,所以也被允許居住在軍營外場。
梅良辰的眼睛登時亮了起來,她把果子一股腦塞進巴特爾的懷裡,巴着白音的手臂叫道:“我想去!白音大人,求你帶我出去透透氣吧!我快被憋瘋了!”
“大人,你就帶梅恩去轉轉吧,她像顆乾涸的小草,迫切需要雨露花香的滋潤啊……”巴特爾露出笑容,老臉上的褶子幾乎掉到了下巴上……
“哈哈哈……我敢保證,你一定會喜歡上那兒,梅恩!”白音暢快的大笑,閃爍着精明的目光淡淡的掃過角落裡的巴特爾,帶着歡天喜地的梅良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