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的面前,跪着手捧匕首的梅良辰。她要把命交還給白音,解脫他失去親人的痛苦和仇恨。
白音從她出現之後,便一直未曾言語。此刻面對她的懇求,又是深陷在沉默中,悲怮的面孔上漸漸透出一股子怒意……
衣袖輕拂,手中一輕,匕首已被他奪了過去。隨即,一團軟綿綿,熱騰騰的小東西塞進了她的懷中。
“啊……咿……”是阿拉罕。
白音丟下孩子,返身走出氈帳。
她被白音的舉動弄得愣住。一時間,抱着娃兒,目光呆滯,連笑容都忘了給懷中的稚兒……
阿拉罕睜着乾淨澄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小手撫上她的臉,口中發出親熱的低噥……“咦……咦……”
姨姨……
是斯琴親口教阿拉罕說的,教了好久,他纔會發出咦咦的單音節……
“阿拉罕……”前塵往事,如過眼雲煙,在她的心間蔓延,跨馬揚歌的回憶,一點點湮沒着她的思緒。眼眶重新變得潮溼,可她卻硬撐着那抹微笑,不肯輕易落下淚來。
她親吻着阿拉罕柔嫩的小臉,恨不能把靈牀上斯琴換成她……
“唰——”白音高大的身影穿過帳簾,大步走近。
他半跪在地上,掏出治療燙傷用的針具,在油燈的火焰上炙烤。梅良辰默默地看着他,胸中漸漸升起復雜難辨的情緒。
白音那雙倦怠痛楚的眼簾,一直未曾擡起來看她一眼……
“把手伸來。”
她沒有動,但是視線卻變得白騰騰一片……
他沒跟她廢話,頭也不擡直接拉過她的手……她朝後縮着,“不疼……不用管它……”
“梅恩你不要動!”他的語氣從未有過的生冷,強按着她的手,用細針挑破了她指間通紅髮亮的水泡。
針尖拔掉的那一刻,她的淚水卻像是春日裡冰山上的融雪,一旦化開便是洶涌的滂沱……
她的雙肩不停地擻動,目露愧疚之色,“白……音……大哥……對不起……對不起……”她的淚水,激起那雙古褐色的大手瞬間的痙攣。
他默默的堅持給她上完藥,包紮好,才從她的懷裡接過了阿拉罕。
“唉……梅恩,這都是命,你不要再自責了!”他噙着滿眶的熱淚,仰天無奈地嘆息……誰能逃過生死的輪迴呢?只是,他的斯琴那麼年輕,還沒好好享受到幸福的日子……
草原的夜風清冷,透着淡淡的憂傷……
梅良辰被白音帶到一處空曠的高地,站在這兒,能清楚地看到外城的燈火。
點點燈光像是星星在眨着眼,她的視線漸漸被白霧遮蓋……
她忘不了白音初次帶她來外城草原時的情景。他曾那麼高興的指着一頂白色的氈帳,說那兒就是他的家,從他的眼睛裡,她能看出一個草原漢子對家深深的熱愛和眷戀。在他的引領下,她喜歡上了外城草原,喜歡上了單純美好的斯琴和阿拉罕,她渴望白頂帳篷裡暖暖的溫情,她把白音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
心又一次痛如刀絞……
如果她有預見,就絕不會自私地霸佔着屬於他的斯琴,更不會把可怕的災禍和無盡的傷痛帶給這個原本幸福的家庭。
“如果痛哭能讓斯琴活過來,那我們就哭到她醒來!可梅恩,你知道的,人死不能復生,斯琴已經被天神接走了,她不可能再活過來了……唉……梅恩,不要哭,就讓我們靜靜的送她最後一程……”長長嘆息聲裡,響起白音沙啞渾厚的安慰……
她什麼都懂,可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寧願白音殺了她,或者痛打她一頓出氣,也好過他用寬容廣博的胸懷原諒她的過失……
“梅恩,你還記得斯琴初次見你的時候,對你說過什麼嗎?”白音的聲音裡透着融入骨子裡的對妻子的深深眷戀……
初見。
她怎麼能忘呢?
斯琴曾充滿期盼地鼓勵她,只要心中有希望,就會有太陽升起來……暴風雪總會過去,春天也終將會到來……
“是啊,只要心中有希望,就會有太陽升起來……這是斯琴曾對你的期望。梅恩,你不要辜負了她,要堅強起來,好好的活下去。她曾那麼的喜歡你,無數次的跟我提起你的靈動,你的聰慧,你的美好。她常常說,你是草原上的格桑梅朵。雖然平凡普通,杆細瓣小,看上去弱不禁風,可風愈狂,它身愈挺,雨愈打,它葉愈翠,太陽愈曝曬,它開得愈燦爛。她佩服你,因爲你是草原上生命力最頑強、最勇敢的好姑娘。她相信你,一定能收穫屬於自己的幸福和吉祥。”白音發自肺腑的言語,讓她再一次放出悲聲……
“啊——斯琴……白音大哥,你爲什麼不恨我,怨怪我呢?我害了斯琴,我害得你失去了妻子,害得阿拉罕失去了姆媽……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白音目光炯炯,寬容地說道:“梅恩,這不關你的事,是那些該下地獄的暴徒殺了斯琴和鄉親,他們是天神詛咒的人,天會懲罰他們的,梅恩,不要再自責了!白音大哥從未怪過你!你要相信白音大哥,好嗎?”
望着白音發自內心真誠寬厚的面容,她再也抑制不住潮水般奔涌而出的淚水,撲進白音的懷抱……“白音大哥……”來到陌生的閔遼大陸,她從身體到靈魂,都是這個樸實的醫者救贖的。一直以來,她把他當成了自己最親的親人……“啊——啊——”她盡情宣泄着胸中積壓已久的情緒,痛哭失聲……
白音拍撫着她顫抖的肩膀,柔聲安慰着受盡心傷的姑娘。“哭吧……梅恩……哭吧……哭出來就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