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泱泱的天幕像堵牆壓在北地城的上空,壞消息也像壞天氣一樣接二連三的傳來。
經過一夜搜尋,牧仁和阿古拉並沒有找到失蹤的二皇子,他彷彿人間蒸發了一樣,消逝在莽莽草原。耶律清歌徹夜未眠,清晨時分拉蘇榮急匆匆的在山河齋外稟告,說靈鴿回來了。
推門走出寢房,老總管卻是面露哀慼,欲言又止。
耶律清歌幾步衝到院中,卻見白花花的雪地上,一隻皮毛黑亮,威風凜凜的鷹隼,正用口銜着只被血浸透的信鴿,緩緩放於地上。
一黑一白一紅。
看得人心頭驟緊,耶律清歌面色森冷,跨前兩步,半跪在雪地之中。
他摸了摸自幼跟隨他南征北戰的海東青小黑,示意它飛走,可是小黑卻不動,喉中發出嘶啞的嗚咽,盯着奄奄一息的靈鴿小白,褐色的鷹眼裡滿是哀傷。
耶律清歌捧起小白,手指撫摸着它被冷風凍透的翅膀,緩緩道:“安心去吧,小白,我會記住你的恩情。”草原人,最注重情義,無論是對人,對牲畜,只要有恩於自己,必定會真心相報。
靈鴿小白彷彿能聽得懂主人的話,它微微動了下血紅的頸子,頸子上盛裝信件的葫蘆,也跟着晃了晃。它似乎想告訴耶律清歌自己完成了使命,終於可以安眠了。它緩緩闔上眼睛,翅膀無力地落下,身子再無動靜……
“吱——嘎——”小黑沖天而起,巨大的鷹翅展開,捲起山河齋厚重的積雪,撲簌簌落了院中人一身。
驚空遏雲,鷹嘯悽怨,久久盤旋不去……
“耶律清歌……”梅良辰眼眶潮熱,蹲下來,面頰埋進他的臂膀,默默地把力量傳遞過去。
“它們是自幼長大的夥伴,誰也離不開誰。小黑翱翔天際,會帶着小白,小白送信往返,小黑也會苦守在北地城外,等待它的夥伴……”他輕輕摩挲着小白的身體,追憶曾經共度的美好時光……
拉蘇榮上前卸下小白頸中的葫蘆,交予耶律清歌。“大人,正事要緊。”
“厚葬了。”耶律清歌命道。
“是,大人。”拉蘇榮小心翼翼地接過小白的屍體,急匆匆地去了。
壞消息接踵而來。
小白用命換回的信件裡,講天運帝已於數日前殯天,屍體被放置在景陽宮中,秘不發喪。烏雅皇后準備藉此悄悄誅殺跟隨大皇子朝堂重臣,以便爲親生兒子耶律隆昌繼位掃清道路。大皇子和母妃宛氏由耶律清歌留守在上京城的暗衛護佑,暫時安全,但是近日,皇子府卻被大批宮衛包圍,限制人員進出,大有幽閉囚禁之意。
情況萬分危急,耶律清歌不敢耽擱,隨即召喚麾下大將阿古拉調集十萬鐵騎精銳踏上保皇誅邪的征途。
由於路途遙遠,加之前途未卜,艱險重重,所以,耶律清歌並未帶着梅良辰一起同行。他把梅良辰的安全交託給了巴特爾和牧仁左將,王府中則由拉蘇榮全權負責她的日常起居。
閔遼天運二十七年十一月初七清晨,寒風凜冽,霧氣瀰漫。
軍營校場,阿古拉牽來和將軍一樣彪悍威武的‘雷神’,躬身催道:“將軍,啓程的時辰到了!”
耶律清歌躍馬而上,抓過繮繩,頓了頓問道:“梅恩呢,還是不肯來送行?”自從決定了把她留在北地,這丫頭就跟吃了槍藥似的,渾身上下冒着火苗,不論他如何解釋,她都一副怨懣的神情遠遠的避開,最近幾晚,更是搬去和蘇谷娜同宿,把他獨自晾在寢房之內。
阿古拉搖頭無奈道:“姑娘沒來,但是一早卻把雷神餵了個飽!”迎風刷得如同緞面般閃亮的馬鬃,都是梅恩徹夜不眠的功勞。
耶律清歌衝着升起的朝陽,淡淡的苦笑。“隨她吧……”唰一聲,揚起鋥亮的馬鞭衝向隊伍最前方。
阿古拉眯着眼睛,瞧着黑甲黑氅挺俊威武的背影,在霞光中閃爍着萬道光芒,雄姿英發,令人心馳神往。阿古拉被激起豪情萬丈,縱馬高呼:“啓程——”。
“嗚嗚——”號角吹響,數萬黑甲鐵騎毫無畏懼地跟隨在耶律清歌的身後,奔向未知的征途……
遠遠的胡楊林裡,蘇谷娜小聲規勸着眼泡紅腫難看的梅良辰。“姑娘莫傷心了,將軍大人此行必能降妖伏魔,勝利歸來!”
巴特爾也勸道:“梅恩,將軍又不是去打仗,不會有危險的。”
梅良辰默不作聲,眼睛死死盯着越來越近的大軍,視線緊鎖在領頭之人身上,胸中充斥着不安。
她又不傻,自然清楚他此行必定兇險異常。
皇位更迭之際,朝局動盪,正是奸黨錯殺濫殺無辜之時,他迎難而上,用重兵扶持大皇子登基粉碎烏雅一族的陰謀,成了,便是千秋萬代一世英名,敗了聲名狼藉不說,連性命也恐無法保全。
結果,誰也無法預料。所以,他纔會強留她在北地城避開那些未可知的血腥和危險,自己卻選擇了一條沒有退路的荊棘之路,艱難地前行。
巴特爾看到大軍近了,梅恩又沉默如木樁,乾脆嘬脣吹響尖利的哨音,提醒胡楊林外的人,稍作停步,留意下爲他送行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