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中,席雲芝整個人便如癱了一般坐在太師椅上就不想起來,此時已是深夜,除了門房,將軍府中下人已全都睡去,因此,無人看見席雲芝這等撒懶之態,步覃伸手給她拉,席雲芝也搖頭,表示不願意動,步覃無奈,便將頭上的頂冠摘下,放在桌子上,然後在席雲芝面前蹲下,背朝着她,席雲芝見狀,嘴角彎起一抹得逞的笑,整個人站起來趴到了步覃背上,緊緊摟住。
步覃無奈的起身,將她背在肩上,走出花廳,往他們住的小院走去。
席雲芝還是第一次這麼晚,看這麼安靜的將軍府,迴廊兩側繁花似錦,四周屋舍雕樑畫棟,都比不上眼前這人的寬厚背脊能給她的安心,不自覺將步覃摟的更緊。
回到房間,席雲芝將今日在御花園中,甄氏跟她說的那番話,全都告訴了步覃知道。
“我原想着他們被流放出京,今生怕是都難再回來了,銀錢便給的多了些,沒想到會讓皇上做成這些大事。”
步覃若有所思的回道:“你是無心,皇上……卻是有心。看來他在離京之前,就已經有了部署,你給他們的錢,不過是促成了這件事的飛速發展。”
席雲芝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總覺得皇上這次回來,比從前變了許多。”
步覃將她按坐在梳妝檯前,親自替她卸了髮釵裝飾,看着鏡中不施粉黛的她,笑道:
“別想太多了。皇上剛剛登基,總不能再像從前那般隨意了。”
席雲芝點點頭:“從前只聽戲文裡說,伴君如伴虎,今日我算是初見了。”
“以後……”步覃看着她,略微遲疑的說道:“以後會見的更多。”
席雲芝不解,步覃又道:“你如今已是誥命夫人,這麼跟你說吧,整個京城曾經出過五位誥命夫人,我奶奶是一個,我娘是一個,如今你也是一個,五位夫人中,我步家便出了三位,這是殊榮,也是擔子,今後每逢初一十五,你都要帶領三品以上官員的夫人入宮請安。今後會有很多人的眼睛關注着你,盼着你出錯,盼着你出醜,這就是這裡的人心。”
“……”
席雲芝第一次聽見夫君跟她說這般警告的話,不覺聽呆了,步覃見她如此,便在她柔順的長髮上撫了幾下,又補充說道:
“從今往後,你要徹底的拋開婦人之仁,拋開仁義之心,你已經被推上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場,若是輕敵仁義,那很可能便會成爲衆矢之的,被人攻擊的體無完膚。”
“……”席雲芝瞪着大大的雙眼,覺得夫君說的有些言過其實了。
“夫君,沒這麼誇張吧,我只需如從前那般,做好自己分內的事,不惹是生非不就行了嗎?”
步覃勾起一抹哀傷的笑:
“以上那些都是我娘和我奶奶說的,她們一輩子都在竭盡全力維持步家的尊嚴,奈何她們的性格都太軟弱,常常被欺,所以我娘年紀輕輕的便染上了心疾,鬱鬱而終。我與你說這些,不是爲了嚇唬你,只是想讓你堅強起來,你無需害怕,只需記得一點,你的身份,是一品誥命夫人,你的夫君,是一品上將軍,放眼整個蕭國,若有人敢欺負你,不管她是誰,必十倍回之,不擇手段也要回擊,明白了嗎?”
“……”
聽了步覃那番話,席雲芝的心狂跳了整個晚上,如果前路真如夫君說的那般可怕,那她又該如何應對呢?
自從席雲芝封了誥命夫人之後,甄氏三天兩頭便就傳她入宮相伴,席雲芝推辭不得,只好聽她傳召。
每每入宮也無其他事宜,不過就是陪甄氏喝喝茶,看看花,聊聊近況,再與她說說宮外的新鮮事罷了。
席雲芝與甄氏坐在漣漪湖的水榭上游玩,看着碧波盪漾,一片片巴掌大的蓮葉生出水面,已然頗有盛夏碧葉連天的架勢。
正說着話,有宮婢來報,說是禹王妃和敬王妃受到傳召已在坤儀宮候駕。席雲芝正剝着杏仁,聽宮婢說後,便將目光投向甄氏,只見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對那宮婢說道:
“這裡風景不錯,去將禹王妃和敬王妃都請來這裡吧。”
宮婢領命而去之後,甄氏見席雲芝露出疑惑的神情,便就親自替她剝了一隻蘆柑,遞到她面前,熱情溫婉的說:“這蘆柑可甜了,你多吃些。晚上回去時再帶些給小安,他定會喜歡的。”
席雲芝笑着道謝後一會兒,從前的太子妃,如今的禹王妃和敬王妃便被宮婢帶來了水榭之上,正走在美輪美奐的雕花水廊之上,雙雙來到駕前對皇后行禮,席雲芝如今是一品夫人,所以已不需對她們行跪拜之禮,便就站起了身,行了個平禮便就又坐下了。
看甄氏躍躍欲試的模樣,席雲芝知道,今日肯定會有些好戲看的。
“快平身,兩位姐姐快過來坐。”
甄氏笑靨如花,臉上滿是和善的笑意,對禹王妃和敬王妃招手,讓她們過來坐下。
禹王妃和敬王妃對視一眼,忐忑的從地上站起,禹王妃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起伏都不太方便,卻也不見與她同是姐妹的敬王妃上前攙扶一把,而是各自走來了甄氏身旁,又福身見了見禮,纔敢坐下。
“多日不見,兩位姐姐風韻不減,不似本宮去了一趟西北,將原本就不水靈的臉颳得更是見不得人了。”
甄氏似笑非笑的突然提起了敬王害的她和新帝流放西北的事,敬王妃原本就緊張的臉變得更加僵硬,低着腦袋,顫抖的說道:
“皇,皇后娘娘天生麗質,縱使再大的風沙也難損娘娘的美麗分毫。”
敬王妃如今早就沒有了前幾個月的囂張,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令席雲芝不禁忍不住笑了出來,敬王妃瞥了一眼席雲芝,也不敢發作。
甄氏做出一副對敬王妃的誇讚十分受用的樣子,撫着自己的臉頰,若有其事的對席雲芝問道:
“原來在敬王妃眼中,本宮這般美麗呀,雲芝啊,你怎麼看?”
席雲芝又剝了一顆桂圓送入口中,若有其事的在甄氏臉上看了看,然後才差強人意的嘖嘖舌,說道:
“我倒覺得,皇后娘娘的美貌至多是中上吧,哪有敬王妃說的這樣誇張?不經風霜的那是泥菩薩。”
席雲芝的一番話將甄氏逗笑了,端着茶杯忽然看向敬王妃,稍稍斂下笑意說道:
“所以說,敬王妃的這張嘴,還真是沒個準話兒啊。”
席雲芝微笑着點頭:“娘娘說的是。”
甄氏又將目光轉向一直低頭不語的禹王妃,故作親和的對她探出身子,禹王妃防備的抱緊自己的肚子,甄氏帶着指套的手摸上了禹王妃的肚子,似笑非笑的說道:
“禹王妃覺得本宮說的對嗎?”
禹王妃臉色嚇得發白,卻也不住點頭:“是,是,皇后娘娘說的是。”
甄氏在她肚子上又摸了好一會兒才肯收回手去,又對她問道:“那本宮若是想責罰敬王妃,禹王妃覺得應該嗎?”
冷汗直流,禹王妃估計都沒聽清楚甄氏說的什麼,便就使勁點頭:“應該,應該。”生怕甄氏會動她的肚子,禹王妃便突然從凳子上跪下,抱着肚子對甄氏說道:
“娘娘,稚子無辜,還請娘娘高擡貴手,放過他吧。待我生產完畢,必定會來宮中向娘娘請罪的。”
禹王妃會這般害怕也不是沒有理由的,畢竟甄氏的第一個孩子,就是在她和敬王妃的策劃之下小產的,如今甄氏得勢,她自己又懷有身孕,若說不害怕甄氏報復那絕對是假的,還不如她就自己先領罪責,將話說出來,這樣甄氏就算爲了顧及顏面,也不會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對她的孩子下手。
甄氏盯着禹王妃看了良久,這才彎起脣角親熱的將她扶起,說道:
“禹王妃說的什麼話,你有什麼罪責好讓本宮來問的,現在咱們不是在說敬王妃言不由衷的事兒嗎?”
席雲芝看着甄氏的表現,只覺得她流放了一趟西北,說話做事全都變得不一樣了,還是從前她沒有發覺,原來甄氏也有這麼厲害的一面。
禹王妃戰戰兢兢的坐了下來,甄氏對着敬王妃突然發難,冷麪道:
“敬王妃口甜舌滑,言不由衷,本宮便也就罰你掌嘴三十下,禹王妃若是願意……便替本宮掌她的嘴,可否?”
敬王妃臉色慘白,禹王妃則聽見甄氏沒打算動她的肚子,更是欣喜若狂,哪管得着其他,當即應承:
“謹遵皇后懿旨。”
“……”
緊接着,席雲芝就連吃東西都忘記了,就那麼坐在水榭裡吹風,看着眼前那一出精彩絕倫的姐妹相殘戲碼,心中雖然也感覺痛快,但……總覺得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正在漸漸流失。
她將目光轉向滿臉不在乎,兀自喝茶的甄氏身上,久久不語。
甄氏回頭看了她一眼,對她挑眉問道:“怎麼了?”
席雲芝微笑着搖頭:“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娘娘……長大了,變聰明瞭。”
甄氏嬌嗔的橫了她一眼:“說的好像本宮從前很笨似的。以前我是沒有資本聰明,只好任她們愚弄,如今有了資本,又有什麼是我學不會的呢?”
“……”
席雲芝對她微笑着點點頭,便不再說話,看到敬王妃的嘴裡已經被打出了鮮血。
這種畫面,大概就是夫君跟她說的,沒有硝煙的戰場了,女人間的鬥爭,大多是以鬥氣爲主,從前甄氏在禹王妃和敬王妃面前受了氣,如今只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還給她們。
掌嘴三十,不至於會鬧出人命,卻足以叫敬王妃吃到苦頭,再加上甄氏讓禹王妃親自動手,這又促使了她們兩姐妹回去之後的自相殘殺,而這些都是無形的。
若是她今後不想落得和敬王妃她們同樣的下場,那就只有打起精神來,一路鬥下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