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那天晚上,家家戶戶祭祖放炮,但是席家這裡卻是靜悄悄的。
原因也沒什麼,不過是步老太爺說,怕嚇着他的親親重孫,所以,只允許他們在院子裡搞一些諸如放孔明燈,猜燈謎等文雅又有教育意義的事情來做。
衆人玩兒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趣,便就乾脆圍爐夜話,磕着瓜子聊着天兒守歲,席雲芝原本也想熬到那時的,卻被步覃早早帶回了房。
可是因爲席雲芝白天睡多了,現在精神的很,就算躺下眼睛也瞪的老大,不時的對步覃撒嬌,枕在他的腿上便不肯起來。
“夫君,你想要個男孩還是女孩?”
步覃靠在軟枕上,一手輕撫着席雲芝的髮鬢,聽着城中鞭炮噼啪響起的聲音,輕柔的答道:
“隨便,你生的我都喜歡。”
“……”
席雲芝轉頭看了一眼正凝視她的步覃,嘴角掛起微笑:“我要是給你生了個丫頭也沒事兒,我指定能給你生個小子出來,不管生多少個。”
步覃聽了她的話,覺得有些無語,只好又一次強調:
“不管是丫頭還是小子,我都喜歡的。”
席雲芝在他腿上轉了個身,將止不住笑意的臉頰按入他的小腹,用悶悶的聲音說道:
“我上輩子不知道做了什麼好事,才能嫁給你,嫁到步家來。”
步覃失笑:“不嫌苦?”
席雲芝拼命搖頭,步覃彎□子,在她頭頂輕吻了兩下。
溫暖如春的室內,席雲芝枕在步覃腿上睡着了,時間彷彿靜止了,步覃看着她溫婉如水的睡顏,忍不住在她紅通通的臉頰上摸了一下,湊近她耳邊輕輕的說道:
“我也是,能娶到你,是我這輩子做的唯一好事。”
席雲芝彷彿睡了很久,睜開雙眼,只聽城外的鞭炮聲依舊未絕,席雲芝整個人清醒的再也睡不着了,便從牀上起身,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門,去到前院。
她身上裹着氈子,在院門前站了一會兒,只見晚飯時放置的食物還完好如初擺放在那,她便有些失望走入了廚房,從櫃子裡拿出幾個雞蛋,放入鍋中水煮。從前孃親還在的時候,每逢遇到好事,都會煮很多雞蛋來表示慶祝。
煮好了雞蛋之後,她就開門將滾熱的雞蛋也放到晚飯旁,然後自己便回到廚房,熄了燈,在窗臺前坐下,從她坐的那個角度,正好能看到門外突石周圍的動靜。
她靠在椅背上,靜靜的撫摸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覺得生命神奇,難以相信,此刻會有一條小生命在她腹中孕育着,這種初爲人母的喜悅,她想跟父親分享。
可是,席雲芝等了整整一個時辰,突石上的飯菜卻依舊未動,眼看着就要天方魚肚白,可是她要等的人,卻還是沒有出現。
步覃突然起身,出現在她身後,將身子有些發冷的她橫抱而起,席雲芝卻還不想回去,摟着他的脖子說道:
“我想再等等。”
步覃搖頭:“你再等,他就真的不來了。”
席雲芝看着步覃正色的面孔,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便就不再說話,將頭枕在他的肩窩,任由自己被抱回去了。
正如步覃所言,席雲芝第二天起來一看,飯菜沒了,雞蛋也沒了。
席雲芝看着空空如也的盤子,一言不發的入了內,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從那之後,她就再也沒在外頭放過盤子。
其他人問她爲什麼,她卻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正月初五,迎財神。
席雲芝被幾家鋪子的代掌櫃請去了城內,聽他們彙報新一年的計劃,還有去年的不足,然後席雲芝一一做出決定與評判,幾家店輾轉走下來,倒是讓她有些疲累之感,便就躺在胭脂鋪的櫃檯後面偷閒。
秀娘們知道她在這,紛紛上門來找她,送了她許多孩子用的小物件兒,席雲芝無奈笑道:
“這纔多點大啊,姑婆,姑嬸們送的也太早了些吧。”
蘭表嬸每日趕製繡品,覺睡得少了,吃的也沒有從前那麼多了,整個人看起來瘦了許多,風韻倒是不減。
“早什麼呀,你現在看着他還小,可再過幾個月你試試。”
在場的女人都是成過親的,有幾個也生過孩子,雖然現在都是孤家寡人,但也算是有經驗,說道起來也挺像回事的。
席雲芝摸着肚子,謝過了她們的美意。
正說着話,步家的轎子卻已經趕來接她回家了。掀開店鋪的厚重簾子,竟然是步覃親自來接的,蘭表嬸們一見是他,全都面面相覷,此起彼伏的站起身來,熱鬧的場面頓時就冷了下來。
步覃像是絲毫不覺自己攪了場,只是對席雲芝招了招手,冷冷說道:
“回去吧。”
馬車上,席雲芝靠在步覃身上,對他軟軟的說道:
“夫君,你對蘭表嬸她們太兇了。”
步覃不以爲意:“兇什麼?我又沒打罵她們。”
“……”席雲芝無語:“可是你的臉總是冷着,她們看了就怕嘛。”
步覃將她直接抱到腿上,讓她更加舒服的靠在自己懷裡,用稀鬆平常的聲音說道:
“我的臉就是這樣啊,也不見你害怕。”
席雲芝兀自尋了個舒服的地方:“我那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總是害怕,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步覃重重的在她臀部的兩團肉上捏了捏,這纔在她耳旁發狠道:
“別以爲你懷孕了,我就不敢動你。”
席雲芝這才伸了伸舌頭,做出一副真的被他嚇到的模樣,嘴角含笑躲入他的懷中假寐,爲了她和孩子的健康,她還是不去招惹這個愛計較的男人了。
正月初八,席雲芝懷孕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知州府和通判府全都派人送來了補品與賀狀,各家從前與她有過生意來往的掌櫃們也多少給她送了些東西來,就連蕭絡都親自帶着賀禮上門恭賀,但來了之後,跟席雲芝說了幾句話,便就把步覃拉入了書房,兩人密談了好久纔出來。
席雲芝正在廳裡和如意如月清點禮品,一一作爲人情記入冊子,如意點,如月寫,她就坐在一旁喝茶,看着她們跑來跑去。
就在這時,府外突然響起一陣清脆叮鈴聲,聽聲音便知這是哪家馬車上的金鈴碰撞發出的聲響,像是有客到。
席雲芝放下茶杯,讓如意過去看看是誰,沒多一會兒,如意便跑着進來喊她:
“夫人,您孃家來人了。說是要來給您送兩個粗使丫頭……”
席雲芝看着二嬸孃董氏和她身後站着的兩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就大致知道了她的意圖。
這哪兒是想給她找兩個粗使丫頭啊,這是想給她找兩個櫃上的祖宗供着呀。
雲萍和雲水是二房的兩個庶出女兒,席雲春同父異母的姐妹,就長相而言,她們姐妹倆在席家那也能算的上是翹楚之輩,聽到她懷孕的消息之後,她們就這樣堂而皇之的把兩個黃花閨女送上了門,這可謂是司馬昭之心吧。
“請二嬸孃回去告訴老太太,雲芝在夫家過的很好,實不需老太太費心。”
董氏比周氏會做人多了,雖然從前待席雲芝也不是很好,但如今知她長了些本事,五娘商氏落網,聽說也是因爲她的有力證詞,面對這樣一個多年隱忍的女子,她不由自主的說起話來就客氣多了。
“大姑娘說的什麼話,老太太也是關心小輩,希望你們一個個都能過的更好。雲萍和雲水性子溫和,最是陪伴長姐的最佳人選,大姑娘有什麼事兒,儘管叫她們去做便是。”
席雲芝盡力維持微笑:
“兩位妹妹都雲英未嫁,就這樣留在我這,怕是會壞了她們的名聲,二嬸孃還是將兩位妹妹都帶回去,今後她們出嫁時,我定然也會給她們準備一些嫁妝。”
席雲芝這番話,雖是對着董氏說的,但其實也是說給雲萍和雲水聽的,想將其中的厲害關係告訴她們,她們在她成親之後,被以丫頭的身份送進來,那就是連通房丫頭都算不上的,反而只要她收了她們,外人就會自動將她們列爲步家的私有物,到時候就算她們身子清白,也會有人說她們不清白了。
“長姐多慮了。雲萍與我一心想要留下伺候長姐,莫不是長姐嫌棄我們蠢笨,不肯收了我們嗎?”
席雲芝對席雲水沒什麼印象,只知道她們是二房庶出的女兒,平日也不怎麼出來,如今一看,卻知她竟也是個厲害角色,這還沒進門,就開始跟她擡槓了。
不動聲色的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
“倒不是嫌棄,只是覺得會阻礙了妹妹們的前程,你們這般美貌,屈就在我這麻雀大的府裡,終究是飛不高,跳不遠的,何必委屈了自己呢。”
雲萍和雲水對視一眼,又將席雲芝的府邸打量一番,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看着二嬸孃的背影,目露不忿。
其實她們多想二孃能將她們安排去通判府,同樣是給人做小,她們更願意做通判大人的小,只要功夫夠了,說不得還能擠掉席雲春當上正室,可是,席雲芝算個什麼東西?嫁的這戶人家就算有幾個當官的朋友,那又怎麼樣呢,家徒四壁,連個像樣的擺設的都沒有,她們就算把席雲芝給擠掉了,那也得不到什麼好處,反而還要爲了這麼個破舊家庭操勞。
席雲芝藉着喝茶,在水霧之後觀察兩個女孩的神情,斂目一想,便就放下茶杯繼續說道:
“對了,有件事不知二嬸孃是否知道。”她故意賣着關子,對董氏說道,董氏溫和的對她挑了挑眉:“嗯?什麼事?”
席雲芝有意無意掃了一眼雲萍和雲水,用帕子掩着脣說道:
“雲春妹妹總愛去我店裡消遣,最近卻是有些鬱結,聽說楊大人經常出入煙花場所,哦,年前他還堂而皇之的帶着一個青樓女子……叫什麼芳菲的,去我胭脂鋪子買胭脂給那姑娘呢。”
二嬸孃原本正在喝茶,聽了席雲芝的話,臉色卻是一變,放下茶杯,蹙眉道:
“此話當真?”
席雲春在婚後經常去席雲芝的店裡這件事確實不假,因爲她也知道,那是她女婿親口叮囑的,就因爲女婿要巴結的一位公子與席雲芝的夫婿是朋友,他纔會想借席雲芝來跟那位公子套近乎,但席雲芝說的這件事她卻是從來沒聽雲春說過。
席雲芝誇張的點頭:“自然是真,我店裡的夥計和有些客人都看到了啊,二嬸孃一去打聽便知真假,那日楊大人還醉醺醺的,看着就像是剛從樓子裡出來。”
見董氏因爲她的話陷入了沉思,席雲芝又繼續說道:
“看來雲春妹妹在通判府中的日子也不好過,這男人總是不歸家,那可不是什麼好事兒,二嬸孃您說是嗎?”
董氏的臉上露出尷尬,反倒是雲水聽了席雲芝的話,心中一動,大着膽子,走到董氏面前,對她福了福身子說道:
“二孃莫要擔憂,何不讓我和雲萍去助姐姐一臂之力,我們三姐妹……”
雲水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董氏賞了一記耳刮子,冷眉怒道:“閉嘴,不要臉的小浪蹄子,還想去給你姐姐添亂嗎?”
董氏一着急說錯了話,說出來才發現自己說漏嘴了,席雲芝但笑不語,像是沒聽出來她話裡的意思般,董氏這纔對雲水煩躁的揮了揮手,這兩個丫頭,本來就是二房庶出的,從小她便看她們不順眼,對待起來自然沒那麼多的耐性。
“多謝大姑娘提醒,回去之後,我會去看看雲春的情況,那今日的事,就這麼說定了吧,雲萍和雲水留下給你作伴,聽你使喚。”
“……”
席雲芝笑着沒有說話,心中卻是將這些人罵了個半死,心想着,若是今日不收雲萍和雲水,那麼明日還會有云紅和雲綠,反正席家庶出旁支的姑娘多的是,她們每天變着方的送人來,最後煩的也是她,倒不如先收下兩個,然後再殺雞儆猴,叫她們不敢再來。
正思慮之際,只聽院外傳來馬蹄聲,步覃帶着韓峰與趙逸回家來了,看樣子是聽了家裡的傳話,特意趕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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