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你是將軍。
東風笑倏忽間明白了七八分。
正因爲她是將軍,所以他不肯悄無聲息地接受她的保護,也許便是擔心哪一日有嚼舌根的人在背後詬病——瞧,那個東風笑,身爲副帥濫用職權,私行包庇。
逼得他這般急。
東風笑心裡一酸,瞧着玉辭伏在榻上,只覺得心裡格外地疼。
他爲何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要這般傻乎乎地保護她啊?
“別亂動了,這幾日就好好在榻上呆着。”她憋了半天,終於啞着嗓子說了一句話。
玉辭點了點頭,任憑東風笑擡手輕輕撩開他背後的衣裳。
東風笑小心地撩開他的衣衫,那五十軍棍落下的痕跡已然給處理了,可是如今深深淺淺的依舊格外分明,昭昭然地在他瓷玉一般的脊背上耀武揚威。
手指一顫,輕劃過的卻又是當初他替她擋下一箭的、落在肩頭的傷口。
“美人兒,你真是上輩子欠了我的。”東風笑啞着嗓子低聲說着。
玉辭脣角揚了揚,騰出一條手臂來,擡手輕輕撫着她的臉。
“你這一身的傷口,都是因爲我。”東風笑狠狠咬了脣角,一字一句從齒縫間擠出來。
玉辭卻手指一移撫上她的脣,那溫熱的指腹觸及她的脣齒,讓她不得不鬆開咬緊朱脣的牙關。
“傻笑笑,別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硬攬,男人身上總該有些疤的。”玉辭笑道。
“你才傻。”東風笑沉悶地哼了一句,給他把衣裳理好,沉了口氣又向他湊了湊。
玉辭動彈不得,只能擡着眼笑着瞧着她。
他一笑,東風笑就捨不得罵他了,就像當初,他低低地說了一聲‘痛’,她就怎麼也狠不下心離開沂王府一樣。
“心口的傷怎麼樣了?方纔挨軍棍的時候沒牽扯到吧?”東風笑又皺了眉。
“沒有,那裡已經大好了,牽扯不到的。”玉辭略微頷首。
便好,東風笑鬆了口氣,遲疑了一會子,終於小聲道:“當初……對不起。”
玉辭愣了愣,沒想到她會突然冒出來這一句話。
“我不該下手捅你的,傷得這般重。”東風笑咬着牙說着。
玉辭只是笑了笑:“不是你的錯,那些事,終究也是我的問題,逼得你太緊了,該道歉的是我不是你。”
東風笑眸光閃了閃,瞧了他一眼,繼而又將目光轉了回來,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笑笑,一會兒別忘了把那邊的湯藥喝了,別等着涼了。”玉辭卻啓口轉開了話題。
東風笑愣了愣,順着他的目光瞧了去,心下好奇,他動都不能動怎麼備的湯藥?
“我囑咐月婉備的,這種藥你天天都要喝着。”玉辭看出來她的遲疑。
東風笑想起了那個又苦又澀的湯藥,喝下去之後便是吃兩三個糖丸都蓋不過那股味道。
她撇了撇嘴,本想說她沒有什麼事不必喝藥,可是想了想他動彈不得還不忘了給她灌藥,她咬了咬牙,終於還是走上前去。
端起那碗來,東風笑先是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嗅了嗅,光是聞着氣息就已經能想象到那股味道了,她略微偏過頭去用餘光瞧了瞧玉辭,終於啓口道:“美人兒,這到底是什麼藥啊?”
玉辭擡眼瞧了瞧她:“養身子的,你復生是因爲冰蠱花,太涼。”
他說的很簡單,東風笑也明白了七八成。
心裡雖然覺得大可不必爲這點事天天喝藥,可是覺得他用心良苦,想了想,捏着鼻子生生灌入口中。
玉辭瞧着她這幅樣子,不禁揚了脣。
方纔愁眉苦臉地從一旁拽糖丸,外面,顏歌的聲音忽而響起。
“笑笑,韓帥、穆帥和顧帥叫你過去!”
東風笑愣了愣,應了一句,繼而回過頭去瞧着玉辭:“你好好呆着,別亂動。”
見玉辭點頭應下了,東風笑終於放下心來,舉步出了營帳。
韓聰、穆遠和顧劼楓已經圍着一張地圖謀劃了許久了。
“此番我們便由兩路挺進,以平焦城爲後盾,兩人帶兵守住平焦城,以防萬一,也是確保糧食供應,另外兩人分別帶領一路軍隊,一則以東路,一則以西路,兩路夾擊向着南喬都城挺進。”韓聰拿着個短棒在地圖上比劃着。
“東路多山脈河流,西路多城,這兩邊倒是都不便宜,也許能倒是剛剛好同時趕到,兩側夾擊南喬都城。”顧劼楓算計着。
“我和韓帥昨晚已經擬好了兩邊的路線,大概如是。”穆遠低頭比劃着。
東風笑在一旁點了點頭。
“我對東邊相對熟悉,不若……”
東風笑說了一半,忽而鎖了眉頭。
想衝出去帶一路軍隊,又不想,畢竟玉辭現在還在榻上,而她又捨不得離開他。
“你省省吧。”顧劼楓在一旁瞥了她一眼,不說別的,他便是不信現在她滿腦子是那個男人,還能好好沉下心來帶兵打仗。
“笑笑前一陣子事情不少,該着歇歇。”穆遠也道。
“笑笑留守平焦城,你之前在這裡呆過些日子,更熟悉,也好。”韓聰一錘定音。
東風笑點了點頭,心裡且安心且不甘。
卻是不得不應下,三個哥哥都是主將,唯有她是副將,如今他們發話她自然要聽。
“末將聽令。”東風笑一拱手,乖乖領了軍令。
“那我就帶着東路,我家鄉本就靠南,自己還是比較熟悉水路。”顧劼楓顰了顰眉,看着那東路一路上的山丘和河流圖樣。
“那我便來西路吧,之前恰好是在罄都一帶兵,西邊城鎮繁多,我也算是能應付得來。”穆遠此時也沉眸說着。
韓聰看了看這二人,心下想着這番安排也是最爲合適,顧劼楓一向擅長在地勢繁複草木衆多的地區突擊野戰,而穆遠攻城之策也是極好,便也頷首:“你二人把活都搶了去,好,那便依你們,我和笑笑這便去把兵力安排好,趁着時候儘快上路,路上切記着,要小心行事。”
前些日子,邱鳶已經派人傳信給他,說是已經讓南喬皇帝烏查禮和從前的墨久、劉能生出了嫌隙,如今南喬任命的將領不說賢明能幹與否,至少經驗上是匱乏的,他們理應把握住這次機會。
東風笑沉了口氣:“一路保重!”
那二人也拱手稱是,繼而便接了軍令來。
這一次沒有軍號軍鼓,次日天剛矇矇亮,兩路軍隊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平焦城裡的營地,分路向前進發。
東風笑站在營口望了一會子,直到那兩扇大旗皆是飄飄然沒了蹤跡,這才轉過身去回了營帳,撩開簾子瞧了一眼,玉辭已然起了,他本就不是個貪睡的人,如今哪怕是在養傷病,也不會晚起。
可這些天他也當真是極爲聽東風笑的話,安安生生地呆在榻上修養,如今便是起來了,也只是做完了淨面漱口等事,不再晃悠了。
東風笑瞧見他坐在榻上,面前擺着兩個筐,裡面都盛着些東西,此時玉辭正從一個筐裡取了東西來細細剝好,然後擱置在另一個筐裡。
他的手修長硬朗,分外漂亮,本是一對用來彈琴的手,如今卻是在幹擇菜的活兒。
東風笑瞧了瞧他忙活着的東西,也說不出是什麼來,想着估計是些藥物,索性便不問了,背過身去擦着長槍,許久才忽而冒出一句來:“美人兒,你許久不曾彈琴了。”
玉辭的手一停,繼而笑言:“是了,那是閒時的耍事,如今顧不得了。”
東風笑顰了顰眉:“現在不閒?好好的養病,又在忙活什麼?”
忽而眼睛又溜向他手裡的東西:“在忙活這個黑乎乎的東西?”
玉辭揚了揚脣:“這可是好東西,莫要以貌取物。”
東風笑對藥理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見他說得神乎其神的樣子,也就不多問。
玉辭笑了笑,垂眼繼續剝那黑乎乎的東西。
他本也不希望她多問,畢竟這東西是爲了配一味藥,自幾年前他進入軍中,到現在他再度歸來,他心裡一直都有一件事,這件事時時刻刻懸在心裡,他卻未曾對東風笑說過隻言片語。
重生以來的她身體又虛又寒,加上這些天的軍中生活寒苦,更是虧空,他無論如何也要給她補回來。
最好,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能補上。
“對了,這些日子二哥和阿楓剛剛離開,我擔心這營裡有異樣,估摸着這些天會多往外跑着巡查,你便在這裡好好歇着,放心,不會有問題的。”
半晌,東風笑忽而低聲說着。
“我把月婉叫來照應着,要是我不在的時候有事,就先去聯繫大哥,我們二人至少有一人會留在營裡的。”
玉辭在一旁頷首:“好。”
囑咐過了,東風笑理好了行裝,執起長槍來向着他擺了擺手,這便提着搶出了門去。
外面,韓聰在營口整理着手甲,瞧見她過來,飛快地理好,手向着西邊一比:“方纔探子來報,平焦城西邊動靜大了些,我們須得瞧瞧。”
東風笑頷首:“好,我這便帶着人過去,別的不說,至少,且不說不會讓城裡的人出去,便是傳信的鳥也別想往外飛,如此哪怕有人得到了出兵的消息,也絕不可能有機會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