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女孩約摸十歲,此時被穆遠護在懷裡,滿臉是淚,還在低聲啜泣着。
東風笑和玉辭互相瞧了一眼,便舉步走上前去。
“怎麼回事?”她四下環顧,忽而啓口問道,一手按着鞭,一手撫着劍。
穆遠咬了咬牙沒有說話,一旁顧劼楓卻啓口道:“這丫頭是前都城兆尹家的孫女,她家就剩她一人了,他們想要斬草除根。”
一旁爲首的黑衣男子舉着刀冷笑:“狗官的種,一個也不能留,便是他將蠻子放進城來,纔將城中弄成這副模樣!這樣的人,豈配留後?!”
“她還是個孩子……”一旁,穆遠壓低了聲音,咬牙說道。
“這城中枉死的,千千萬萬,有多少孩子?!比她大的,比她小的,同她年紀相仿的!她不該死,他們就該死了?!”那黑衣人冷笑依舊。
“今日你這幾人若不肯交出這丫頭,便給她陪葬去吧!”
顧劼楓冷笑一聲:“俠義盟,這就是你們行俠仗義的俠義盟?!城中流寇肆虐你們不肯管,偏偏拽住這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倒是聰明,知道柿子撿着軟的捏!”
“你!”那黑衣男子聞言眉頭一擰,斷喝一聲,揮刀便劈了過去。
顧劼楓見狀一愣,俠義盟是正是邪猶未可知,如今若是動起手來刀槍無眼,以後的事情可是不好說了,正猶豫着,卻見那黑影一閃,轉瞬之間,便見那黑衣男子的刀已經被長鞭牢牢縛住。
“你同他們是一夥的?”那黑衣人一顰眉,回過頭去瞪着東風笑,面色不善。
東風笑下意識地一擡手將玉辭向身後一攔,冷笑道:“無所謂一夥不一夥,這孩子又決定不了生在誰家,這又並非是她的過錯,閣下便要痛下殺手,也肯道這俠義二字?”
那黑衣人聞言,猛地一揮刀掙脫了那長鞭,那力氣似是猛虎一般,飛身便朝着這邊撲了過來,東風笑也顧及着俠義盟不肯傷他,只是擡劍虛擋,卻見他身形一閃向着一旁的玉辭揚刀砍去,東風笑一愣,如此的方位她動不了手,只能擡起手臂來便去擋刀,誰知那一刀斬下,既無血光,也是全無痛感。
回眸看去,竟是玉辭用兩指穩穩夾住了那長刀。
“你這丫頭,可知刀槍無眼,竟要用手臂來擋。”玉辭側過頭去附在她耳畔,輕聲說着,那一對鳳眸是她未曾見過的媚眼如絲。
說着,他手指一動,竟生生用內力將那長刀震作三段,轉瞬間,手中只捏着一個小小的刀片,裂開的痕跡竟是分外齊整,他把玩着那刀片,繼而擡眸瞧向那面如土色的黑衣男子。
那黑衣男子嚥了咽口水,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只覺背後冷汗直冒,半晌回過頭去,一揮手:“走,來日方長!”
玉辭揚脣一笑,順手丟了那刀片,瞧着那羣人疾步離開,便同東風笑上前去瞧那小丫頭。
方纔有那黑壓壓一羣人的遮擋,那穆帥等人自也瞧不着這邊的動靜,只道是這二人已經唬走了那夥人,幾個人鬆口氣,便要帶着那小女孩先回營去。
小女孩卻立在衙門前不肯走,抽抽噎噎,她的親人都被他們殺掉了,如今只她一人。
衆人聞言噤了聲,半晌,忽見穆遠俯身下去,用那有力的手臂將她抱至肩頭,用那握刀握得滿是繭子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着眼淚。
“哥哥,謝謝你……”小女孩撲閃着大眼睛看着他那剛毅的眉毛,兩隻白嫩的小手觸碰着穆遠的大手。
“我的祖父不到三十便死在了邊疆,我的父親在我五歲那年帶着十七歲的哥哥在沂水一帶守衛,被俘自盡,之後母親殉情,祖母拉扯我到十歲,撒手人寰……”衆人一路往營地趕去,只聽穆遠一字一句,低聲說着。
“今年我二十一,在朝中受了排擠被外放至此,算起來,孤身一人,十年有餘矣。
“祖父倒在了戰場上,父親倒在了戰場上,哥哥也倒在了戰場上,如今我依舊握着這戰刀……小姑娘,人生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人要往前看,天空總是會亮的。”
祖父倒在了戰場上,父親倒在了戰場上,哥哥也倒在了戰場上,如今我依舊握着這戰刀……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
東風笑聞言兀自咬了脣低下頭去,她十七歲那年死過一回了,下一次會是何時呢?人生苦短,他們揮槍而戰,軍營裡多少弟兄死活邁不過二十的坎兒?
之前的一刀斬心,後來和墨久在陡坡下廝打,再後來,在那樹林裡,和山賊頭子拼命一戰,皆是生死邊緣……
可若還有機會,她多想再會古月一趟,看看父母,看看打小的姐妹,看看盛開的繁花……
“以後這孩子,便留在營中吧。”
入了營,穆遠測過頭去看了看那小女孩,忽而冒出一句。
東風笑心下一笑,穆帥平日裡不苟言笑,今朝逢着這小女孩,竟是顯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溫柔善良,這一來,也算是鐵血柔情了罷。
衆人皆頷首,卻聽一旁,玉辭擡眸瞧了一眼那孩子,忽而平平淡淡啓口道:“這孩子若是有興趣,不妨隨着在下去學些醫術。”
穆遠聞言,側過頭去看向那孩子,卻見她瞧着玉辭瞪大了眼睛:“這個大姐姐好漂亮啊。”
一旁的東風笑和顧劼楓聞言,皆是暗自背過身去偷笑,卻聽身後穆遠勉強忍笑說着:“蘭若,這位不是大姐姐,是大哥哥。”
蘭若‘噢’了一聲,依舊盯着玉辭瞧着,卻聽玉辭沉聲說着:“你若是願意,今後叫師父便是,你可願隨我學些醫術?”
蘭若猶豫了一下,忽而鄭重地點頭道:“蘭若願意,謝謝師父。”說着便由穆遠放下來,竟朝着玉辭拜了三拜——一瞧便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懂禮得緊,只可惜時運不濟。
“美人兒,你可真好看,都被人家孩子瞧成姐姐了。”末了,軍營邊上,東風笑打量着玉辭披散的長髮,惑人的鳳眸,忽而掩脣笑道,她瞧着他那柔滑甚於女子的頭髮,每每都想衝上前去將那綢緞一般的青絲覆在面上嗅着香氣,可是想了想,終究還是安安生生的。
玉辭聞言,回眸瞥她一眼,又扭過頭去背對她翻了個白眼。
“不過,美人兒……”東風笑討好地湊上前來,側過頭去想看着他的臉。
玉辭黑了黑臉終於轉過頭來,看她脣角上揚,弧度恰好,終於啓口道:“何事?”
“今日才知道……你竟然真的這般厲害,哎哎,早知如此,我之前就不……”
不等她說完,便見玉辭瞧她一眼,隨即一拂袖子便轉身離開了。
“哎,美人兒……”東風笑看了看他的背影,兀自笑笑,卻也不敢追上前去,索性靠着一旁的枯樹坐下,瞧向天邊如火的晚霞。
玉辭撩開簾子入了帳,回味着她方纔調笑的話,心裡竟泛起了一絲莫名的委屈……
“早知如此,我之前就不……”
就不怎樣了呢?
他顰了顰眉,隨手抽了一本醫書翻着卻怎麼也看不進去。
他雖不喜歡她攔在他身前,卻喜歡她攔在他身前時,眸中閃過的那絲在意。
只怕她這份在意也是子虛烏有,委實不過是因爲她將他當作了一個文弱的醫者……
那邊,東風笑靠着前方營帳處,蘭若小心翼翼地扒着帳篷邊,瞧着那邊擼起袖子來看着田地耕種的穆遠,穆遠久經沙場,那健壯的手臂上深一道淺一道皆是昔日裡落下的疤痕,分外駭人,卻也是卓卓功勳,東風笑瞧着蘭若戰戰兢兢的模樣,也知她是怕那疤痕。
忽而一揚脣,立起身來,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後輕巧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蘭若經她這一拍,瘦小的身形一抖,猛地轉過身來,瞧見東風笑,眨眨眼睛:“啊,你是那個帥氣的大姐姐……我白天見着你了呢。”
東風笑一笑,蹲下身子來瞧着她,說道:“我叫東風笑,那邊你的穆大哥在瞧着他們種田呢,現在找不了他,不若我帶着你去尋個小夥伴陪你玩?”
蘭若聞言眸子一亮點了頭,便隨着東風笑往西邊走去。
可惜方走到一個帳子門口,便見着薛明匆匆忙忙跑了出來,見了東風笑急道:“副帥!傻孩兒不見了!”
東風笑聞言一擰眉:“不見了,爲何?”
“今日營外傳消息說穆帥、副帥一行人被那俠義盟的人給劫了,他也不知是怎的,帶了槍傻乎乎地便往外衝……至今,至今都沒回來。”薛明也是急匆匆的。
東風笑咬了脣:“可還有其他線索?”
如今這城裡兵荒馬亂人如草芥,這時候一個小孩子跑出去也太過危險了。
“沒有了,只知道他自南門鑽出去了。”
東風笑兀自跺了跺腳,忽而對薛明說:“你今日便陪着這個小姐姐好好玩,若是有絲毫閃失,我便將你和你師父一併處理了;尤其注意不許出這營地去,安安生生在這邊待着。”
薛明見她滿面怒意話又放得這般狠,忙不迭地哈腰稱是,引着蘭若便跑了,東風笑一斂眉,心下明白不能擅自出營,便回身去尋穆遠,穆遠不在,便又去找顧劼楓。
“私自跑出去了?”顧劼楓本是坐在一旁擦着那破甲長刀,聞言停了手,叼在口中的草葉晃了晃,凝眉瞧着她。
東風笑頷首:“確是不見了,還是你那徒兒告訴我的,如今這兵荒馬亂的,若是真出了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