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兩人驚覺事有蹊蹺, 蕭長史立即回到自己住處,命人去把當日照顧薄媚分娩的侍女和產婆找來。
侍女都找來了,問她們那天有什麼可疑人士靠近過薄媚和孩子, 她們都惶惶不安地說不知道。
“產婆呢?”蕭長史問。
衆人面面相覷。有人說那產婆好像不是宮裡的人, 是陽大人從外面找來的。
“派誰去找的?從哪裡找來的?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答不上來。
蕭長史氣急敗壞, 恨不能挨個兒打死她們。最後爲了不打草驚蛇, 一再威逼利誘她們不許對別人說起今日的事情後, 便遣散了。轉頭派了自己的親信去宮外調查產婆的來歷。
慕子衿垂眼想了一想,卻道:“借紙筆一用。”
蕭長史狐疑看他,遞過去。
慕子衿在紙上刷刷兩筆, 折起來……找不到信封,便隨手拆了蕭長史桌上一封剛封好的信, 李代桃僵塞進去, 遞給他道:“一封家書, 麻煩你了,幫我送去……”突然想起這是在人家手裡不能暴露哥哥藏身之處, 忙又收回懷裡,“哦沒事,沒事,寫着玩兒的。”
蕭長史沒功夫跟他打岔,拉起他便往外走:“隨我去個地方。”
蕭長史拖着慕子衿去了蒼慕皇宮西南角原本關押夙白的宮院, 也就是雍門軒慘死的地方, 給他講明這是何處。
“阿軒姐姐……死了?”慕子衿突然有些恍然。還記得小時候她總是帶着玉寧去軒丘做客, 說起來與他也是表親。久不來往不覺得想念, 突然聽聞她的死訊方纔察覺心裡絲絲縷縷的珍惜。
慕子衿不自知握緊了拳頭:“夙白……這事一定與夙白有關!惡毒的女人!”
“你也這樣覺得吧?如果真是她做的, 那簡直就是罪大惡極。她殺死了雍門軒,直接給我們招致北狄的武力威脅……”蕭長史嗅了嗅屋中瀰漫的煙塵, “你聞……這是什麼氣味?怎麼感覺有點……暈暈乎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哥一直關着夙白,他卻從來不跟我說具體關在哪裡,是什麼人在看守……對了,當日看守夙白的侍衛,應該都還在宮裡,你快去查問查問!”
蕭長史忙派人去調查,並親自翻閱內廷檔案,在遺留侍衛宮人中尋找從前被安排看守這座位於皇宮西南角的隱蔽宮院的所有人。
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找出來十幾名侍衛和四名太醫署官員。蕭長史在自己住處對這些人一一進行審問。到半夜時分,方纔問出些頭緒來——
原來慕廣韻一直用一種叫做“極樂香”的迷魂藥控制着夙白,將她鎖在深庭一年有餘。而這些人被秘密派去日夜監守。那天宮變,這些人自顧不暇,驚得四散,都沒再管夙白了。
但按理說夙白那時應該是處於昏迷狀態,就算沒人看守,也不可能自己逃走。
蕭長史和慕子衿百思不得其解,再問衆人也問不出更多的信息。
天微明,外面的宮燈次第熄滅,早鶯開始宛轉,又到了百官亦步亦趨進宮上早朝的時辰。
蕭長史又盯着他們每一個人的臉看了一遍,剛要說“先下去吧”,忽見其中一名年輕侍衛拿出一張白絲帕子不停地擦汗。之前就留意到這人止不住流汗,只道他是流汗體質。現在卻突然發覺那帕子有些過於女氣,不像一個侍衛的東西。
“你,過來。”蕭長史招招手,“幾歲?”
那人戰戰兢兢:“屬下……二十三。”
“成婚了未?”
“還、還未……”
蕭長史起身,慢悠悠走到他面前,一把奪過他手裡的帕子,只見帕子角落裡繡了一個精緻的“白”字。心裡一驚,問說:“這是誰贈你的帕子?!”
那侍衛嚇得險些癱軟,慌里慌張說不出話來。汗流得更洶涌了。慕子衿頓時也明白過來,上前兩步。
兩人對看一眼,剛要繼續審問,外面就有人匆匆跑來喚蕭長史,道:“早朝時辰到了,衆人都在殿上等蕭大人,陽大人說今日有要事商議,請蕭大人務必趕快過去。”
蕭長史蹙了蹙眉,不得不先更衣上朝。吩咐手下把這名可疑侍衛扣下,待他下朝回來繼續審問。臨走又回頭對慕子衿道:“我今日不限制你行動,讓他們幾個跟着你,若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回來告我。”
“多謝。”
蕭長史走後,慕子衿在庭院裡轉了兩圈,又回來審問那名拿着繡“白”字帕子的侍衛。他只說這帕子是他娘繡給他的。
慕子衿當然不信,氣急之下拳打腳踢,他不招,又向蕭長史的手下索來鞭子錐子各種刑具。把那人折磨得半生不死,方纔聽到他全盤招供——
原來,在夙白被禁閉深宮的一年多時間裡,總是會不定時從極樂香的迷惑中掙脫清醒。而這名名叫“李末”的侍衛就是在幾個月前被清醒時的夙白勾引,不僅與她苟且偷/歡,還暗地裡做了她的眼線,替她偷換極樂香成分,並且傳遞宮裡宮外的消息。
那日宮變,這庭院裡的守衛都嚇得抱頭鼠竄,李末便趁亂打開門鎖,企圖帶夙白一起逃離皇宮。夙白得知打進來的是薄野的人後,卻不肯走了,反而要李末替她向陽正甫去傳遞一個驚天秘密,說這秘密不僅能保她不死,甚至足以翻轉她後半生的命運。
正在他兩人在屋中對話時,突然聽到門外有動靜。打開門一看,是雍門軒偶然經過。雍門軒大概聽去了夙白所說秘密的內容,當即動起手來,說要殺了夙白這個禍害。李末便與她打鬥起來。
縱然他是宮廷侍衛,身手也及不上雍門軒這個從小在軍營裡摸爬滾打長大的“豪傑公主”,幾個回合下來高下分明,雍門軒卻並未殺他,舉劍直刺夙白心窩。
夙白見命懸一線,突然大喊了句“我若死了,你們的阿苦也就活不成了”,雍門軒握劍的手一滯,便被李末從後用弓弦勒住脖子。
而後她掙扎着倒地,卻逃不脫越絞越緊的弓弦……
慕子衿聽得渾身顫抖,恨不能當即將這對姦夫□□千刀萬剮。
但還不能:“夙白的秘密是什麼?”
“是……”
……
朝堂之上,陽正甫一語擲地,四下裡頓時噤若寒蟬。
陽正甫說:“臣以爲,如今北狄大兵壓境,必然是想南下欺我薄野根基未穩。若是武力抗衡,薄野必敗。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和親。”
而後轉向薄媚,道:“歲黓公主是我薄家唯一的公主,理應擔此使命。”
衆人看向薄媚,不敢置一詞。唯有蕭長史憤憤不平道:“陽大人說的是什麼屁話?這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北狄和流火的聯姻就是一場空頭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樣主動貼上去人家可未必會買賬!再說,拿一個女子去換你的高枕無憂,不覺得可恥嗎?塞外苦寒,公主殿下用性命守護薄野基業這麼多年,就換來這樣一個‘流放’的結局?”
“怎是‘流放’?女子二嫁,能嫁一個君王,已是感恩戴德的事情。再者,這是爲了薄野大業,爲了百姓安生,是光榮無上,以公主的深明大義,豈會有異議?”
薄媚幾乎是愣怔了許久,方纔笑說:“陽大人未免心急。北狄尚未說什麼,我們就上趕着巴結,豈不是失了天子顏面?”
“未雨綢繆。”
“若是未雨綢繆,就該趕快想辦法籠絡軍心纔是。”
“公主這麼說是不肯了?”陽正甫今日有些格外不近人情,“公主莫不是貪戀權勢,不肯放手?天下大事自古就是男子的事情,帝王也只有男人做的道理,陛下雖年幼,卻是當之無愧的正統!公主雖有守護功勞,但也不能成爲僭越的藉口!”
“你這話何意?我還會搶我弟弟的帝位不成?”薄媚冷笑,“大不了我從此卸去所有職務,再不管朝堂之事。”
蕭長史道:“陽老頭你瘋魔了?當初殘宮裡只剩了我們四人時,彼此是如何相依爲命的,公主殿下又是怎樣爲復國殫精操勞的,你都忘了嗎?!”
陽正甫仍是一臉固執。他是一個認死理的人,前半生深受薄家厚恩,無論如何,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能讓江山落入外人之手。而薄媚,她不是男兒,更不是薄家血脈。
“陛下何意?”陽正甫冷聲向座上發問。
薄珏其實不大明白和親的意義,只知道一邊是他既敬且畏的陽大人,一邊是他的親姐姐,陽大人是絕不會錯的,可是姐姐又很疼他……如今兩邊吵起來了,所有文武大臣都矚目他,等他說話。他不知所措,急得快要哭出來。
“別爲難他。”薄媚道,“先散朝。陽大人,我們下來再議。”
……
出了殿門,一陣陣的心涼。薄媚攏緊了衣襟,還是覺得瑟瑟發抖。肚子隱隱作痛,想是分娩那日天寒地凍裡鬧了一場,落下了病。
蕭長史緊跟其後,安撫她道:“公主殿下,你別在意。陽老頭這是異想天開,什麼和親,狗屁辦法,臣民絕不會答應的……”
說到這裡,卻沒了聲音,步子也頓住。因爲他派去宮外打聽產婆底細的人回來了,附在他耳邊說了句讓他驚心動魄的話——
那產婆是陽正甫收買安排的,吩咐她薄媚生的若是個女孩兒,不要動,若是個男孩兒,當下便掐死。
慕氏孽種,留不得。
大雪紛飛裡,蕭長史看着薄媚單薄的背影越走越遠,又回頭看看向另一邊離開的陽正甫,忍不住的戰慄膽寒。
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
曾經相依爲命的人啊。
彼此最信任的人啊。
多少年共患難,也換不來一個同心嗎?
怎麼會,這樣……
他突然有些茫然,有些無措,本想去找薄媚,又想去找陽正甫,有好多話要問要說,甚至想要高喊宣泄,可天寒地凍裡站了許久,最終還是行屍走肉般回了自己住處。
一回去卻發現慕子衿不見了。問時,手下人說,他把那可疑侍衛打了個半死後,就瘋了一樣衝出去了。屬下們追出去時,已經不見了人影。問過宮門守衛,說沒見有人硬闖出去。
那便應該還在宮裡。去了哪裡?
蕭長史去看那名叫“李末”的侍衛,只見已是奄奄一息,什麼話都問不出來了。嘆一口氣,帶人出去找慕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