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澄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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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殘看着躺在牀上的青年,面上現出愉悅的笑容?

這青年穿着一身青衣,體態修長。他細眉鳳眼、翹鼻薄脣、面色瑩白如玉,相貌生得極是秀美。只是眉宇間隱隱一道靑氣,是中了劇毒症兆。再加上神色憔悴、嘴上有些乾裂,看得出是個失意人。?

花絕地拖着鬆鬆垮垮的灰衣,站在花殘身後,沙啞着嗓子問道:“小殘兒,師父給你找來的這個活物,你滿意不滿意?”?

花殘伸出手抓住青年的脈門,“咯咯”地笑:“他的內力很不錯啊,體質也很好,小殘兒很喜歡~”說完扔開青年的手,轉而跳到花絕地旁邊抓住他的胳膊晃盪兩下,“師父最好了,小殘兒最喜歡師父啦!”?

花絕地身子僵了僵,不着痕跡地將自己左臂從花殘手裡抽出:“那他就是你的了,弄死了再給你找。”他點一下頭朝門外走去,到門口時回首,“我去煉毒,你自己摸索,不懂的隨時來問。”?

“小殘兒明白,師父去忙吧!”花殘伸出小拳頭晃兩下表示決心,“小殘兒會好好努力的!”?

顧澄晚醒來的時候,覺得無數清晰片段蜂擁而來,衝得大腦幾欲發炸,一瞬間,錐心刺骨的疼痛流過四肢百脈。憤怒、委屈、哀傷、恨意……終於化爲一片平淡。?

最後,他嘆了一口氣,睜開眼。?

“嘿,你醒啦。”首先傳入耳中的,是一把稚嫩的童音。?

視線還有些迷糊,顧澄晚吃力地眨了眨眼,纔看清了眼前的人。?

不過十歲左右的孩童,軟軟的黑髮在腦後散散地束着,白白嫩嫩的臉蛋,很細緻的五官,滴溜溜圓漆黑的眼珠子。笑得很燦爛。?

他穿着灰撲撲的短褲短衫,可卻也遮不住那一身的靈動氣息。?

見到這麼個半大孩子,顧澄晚眼裡的警惕褪去了些,虛弱地開口問道:“這……這是哪裡?”?

他記得,在昏迷以前,自己不辨方向神志恍惚地走着,直到腳下踩空,跟着耳邊風聲響起,就失去了所有知覺。?

“這裡是‘絕心谷’,住着我和師父兩人。”那孩子笑嘻嘻地答道,“你從崖上掉下來,師父見着了,就接住了帶你回來。”?

顧澄晚愣了下,點點頭:“那,敢問令師身在何處,在下要感謝令師的救命之恩。”?

花殘只一打眼間,已然將這人看了個通透。?

與昏迷時的羸弱感不同,從他說話語氣、待人接物的姿態,都能看出他不是一般人家養出來的子弟,溫文爾雅進退有度,該是個極出色的人物。然而氣色不好,一是爲毒素所致,一是爲心傷所致。?

心下這般想着,花殘臉上卻一點不露,做足了十歲孩童的模樣,笑得天真無邪:“不用啦,本來我們也沒安好心。”?

顧澄晚聽着怔住,這等話從這稚氣未脫的男童口中說出,怎麼都有些古怪。?

卻沒等他再問,花殘又笑道:“師父把你送給我啦。”說出的話,純真得近乎殘忍,“我該學高深些的毒術了,但正差個活物,你正好掉下來,我們就省事了。”?

然後他看見剛剛醒來的青年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輕顫,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

在聽完花殘話後,顧澄晚陷入一瞬間的怔忪。他原不是個懦弱之人,更非受了打擊便要尋死之輩,若不是所有生存理由被全盤否定,他也不會失足墜崖。可如今,大難不死自然是好,但卻要變成他人獵物、墮入暗無天日的境地了麼??

“你乖乖地聽我話,我就不會讓你死得很快。”花殘不打斷他的思量,只把事實用嬌嫩童音徐徐道來,“你中了毒,做我的毒人,我能讓你活很久,若是毒術練成你還沒死,就幫你解了它,放你走。”?

顧澄晚聽到,猛然擡頭,眼裡精光閃爍。?

花殘又嘻嘻笑了,嫩生生的小手擺了擺:“別看我,毒人可沒這麼好做,撐不住死掉了,也是尋常之事。”?

“爲何對我說這許多?你要是打斷了我的手足,也能用我試毒。”顧澄晚定定看着花殘,等候對方回答。?

那男童翻個白眼:“哪裡要那麼麻煩?師父能把你做成活死人,包你百依百順。”他見那青年面色一白,又笑了,“可我不喜歡,用毒之時,我還想聽你說說感覺,纔好做些改動、更進一步呢!”?

顧澄晚深吸一口氣,平靜了情緒,一拱手說道:“我會謹守本分。”也絕對會熬過去的。?

這孩子不辨是非不知善惡,說起話來狠毒之極,日後必成大患。不過,這原本與自己也沒什麼干係,死過一次還能見着白日,便也只想活着走出去,看看那人下場。?

“既然你要做足本分,就要與我同起同臥,我也好時時照看,以免浪費了我的毒呀。”花殘得了承諾,彎起眼,笑得很是可愛。?

谷中與世隔絕,歲月如梭,一晃又是一年過。?

花殘十一歲,除了長高一寸,倒也沒什麼其他變化。?

脫下青色綢衣,換上粗布麻衫的青年靠坐在屋外一把藤椅上,閉着眼,呼吸微弱,像是個死人一般。淡色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給他增添了一抹光華,與一絲血色。?

他的脣,是深紫色的。?

花殘端着個瓷碗走過來,推了推青年的手臂。?

青年皺了皺眉,發出一聲細弱的囈語,他醒了。?

“阿澄,這是今日的藥。”花殘把碗遞過去,紅撲撲的小臉上有一絲興奮,“快點喝吧!”?

阿澄是青年的名字,從花殘要給他個稱呼的時候,他自己便這樣說道:“你可以……喚我阿澄。”?

顧澄晚坐起來揉一下額角,一點也不推拒地接過來,張口飲下,一擡眼,看到花殘亮閃閃的眼睛。?

“怎麼樣怎麼樣?什麼感覺?”花殘的聲音漸漸脫離孩童的稚嫩,脆生生的。?

顧澄晚兩手成拳摁住腹部,拳頭直掐到肉裡,脖子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好半天才平息下來。這樣的痛楚,一年來他早已習慣。?

“此毒入口後一息左右便有絞痛,始自腹止於頸,順手臂經脈直上,有熱感,熱流過處皮肉僵麻沒有知覺,內力只餘三成。”他的聲音很平靜,將自身所感一一敘述。?

花殘手指點點下巴:“很好,跟書上說的症狀一樣。”手一揮,“你休息吧,等下一次毒發了告訴我。”?

顧澄晚點頭,重新躺了下去。?

站在藥架子旁擺弄毒草的花絕地啞聲問道:“‘化血丹’也做成了?”?

“阿澄的反應好厲害啊~”花殘扭頭開心大笑,“一個時辰後,阿澄若是再毒發一次,就是做成了!”?

花絕地回過頭,瞥了躺着極力忍受痛苦的顧澄晚,若無其事地說了句:“這個活物用了一年了,小殘兒。”?

“可是,阿澄做得很好,小殘兒喜歡阿澄~”花殘聲音低了些,軟軟地撒嬌,“如果師父在抓來的沒有阿澄這麼合小殘兒心意怎麼辦?下一個活物很快死掉怎麼辦?師父……”?

“他的血裡已經大半是毒,等毒液替代了他的血,就會被煉成毒人。”花絕地的目光有些陰森,“小殘兒,他可以繼續爲你試毒,但是,要將他變成你的毒人才行。”?

早在八歲以前,花殘就翻完了花絕地收藏的所有毒術典籍,自然明白了許多。原本花殘爲毒部首座,學的是蠱毒之術,蠱毒不分家,蠱爲活物、毒爲死物,花殘以蠱爲主以毒爲輔,成就了一身本事,雄霸“暗夜”毒部,因而在“毒”一門上,他的見識比起窮盡一生精研毒術的花絕地來,差了不止一點半點,這些年來,正是如飢似渴惡補之中。而這“毒人”,便是前所未見之危險新奇之物。?

所謂“毒人”,有兩種製法,一是挑選資質上佳之幼童,自骨骼未成起餵食毒物,由弱毒至劇毒,到百毒不侵止,成就毒人;二是選內力一流的高手,日日餵食劇毒,每在毒發將亡時餵食解藥,吊回命來,依然是到百毒不侵之時,成就毒人。?

毒人毒人,遍身是毒,一滴血能殺百人,呼吸說話亦是有毒,相當危險。可若是在毒人將成之前喂以主人鮮血,連續九日,就能讓毒人供其驅使,終生無憂。?

顧澄晚本爲一流高手,內力不凡,落崖後被花絕地師徒控制成爲花殘專用試毒活物,一年來服食劇毒無數,不到瀕死不得解藥,正合了毒人煉製之法,待到他嘴脣變爲黑色,便是成了。?

花絕地此言,便是要讓花殘儘早喂他鮮血,以免夜長夢多。?

花殘一如既往乖巧地點頭:“師父放心,小殘兒也正想着這幾天要煉了阿澄的,阿澄這樣乖,要永遠陪着小殘兒纔好~”?

顧澄晚雖不知毒人爲何,可也明白絕不是好物,此時他聽完師徒對話,雖說還是緊閉雙眼,卻是怎樣也睡不着了。?

深夜。?

花絕地喜靜,因而花殘自從入谷,便一直獨自居住,顧澄晚來後,便在他房間內搭了個竹牀,以便於花殘隨時試毒觀察。?

約莫三更時分,顧澄晚依舊沒有睡意,才服花絕地所創可謂最毒毒物之一的“化血丹”不久,還沒有完全對毒物免疫的身子仍在僵着,動彈不得。?

他現在在思考,自己該如何走下一步——?

保命還是做傀儡毒人,這是極爲艱難的抉擇。?

黑暗裡突然響起一陣輕笑,跟着,顧澄晚聽到熟悉的聲音說道:“聰明人別做蠢事,阿澄,乖乖做我的毒人不好麼?”?

是自己聽慣了的聲線,可再沒有童稚語氣,而是帶了點輕佻尾音的、透着隱隱血腥味的柔和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