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盤上蒙着一塊綢緞,看不清下面是什麼。
衆目睽睽之下,朱甘棠的手伸進綢緞下面,摸出一塊木牌。
“泥,乙二十六!”
一名考生摸了摸腦袋,走上前去。
朱甘棠向着他點點頭:“你第一個來選。”
那考生有點受寵若驚,猶豫着轉身,目光在人羣裡逡巡了一會兒,指向某處,選了一個人出來。
按照規則,這人選下一個,下一個人再選下下人。這樣一個選一個,很快五十個人全部被選了出來。
最初選出的這個考生是做泥水活的,順着推選出來的五十人也全部都是泥水行的。
朱甘棠點點頭,轉身面向那一排工匠,點名道:“魯大師,麻煩您了。”
工匠羣裡走出來一個身高體壯的,對着朱甘棠拱拱手,然後轉向考生們說:“你們跟我來。”
說着帶着他們走到一邊去了。
許問看出來了,這是先選團隊,再根據團隊來確定帶他們的師傅。
這很合理。徒弟們分屬各個門類,師傅們當然也是。
先確定好門類,才方便安排相應的師傅。
朱甘棠抽了第二次籤,又一名考生被選出來組織團隊。
就這樣,一個個考生被抽了出來,場上一千多人被分成了二十多個小型團隊。
令人意外的是,眼看着留下來的人越來越少,姚氏木坊的人卻一直沒有被抽到。
這時,一個四級木坊的考生中了籤,他們抽完自己的人之後,看了一圈周圍,過去青蓮木坊的人說話。
青蓮木坊內部似乎發生了爭執,最後孟通向着許問這邊投來抱歉的目光,許問心裡咯噔一下,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然,孟通非常抱歉地過來跟許問他們說,他們內部有人跟那個木坊的人關係非常親近,決定跟他們聯合。
這一聽就是假話,如果真的關係好,他們一開始怎麼會答應許問他們?而且看那兩邊交流的樣子,明顯就是陌生人。
孟通似乎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往回走了兩步,又過來把許問拉到一邊,小聲告訴了他真實原因。
考生們是被隨機抽出來的,師傅們卻不是。
他們中間有人認出來了,最早被分配到團隊的幾個師傅都挺出名的,後面幾個師傅則都沒有人聽說過。所以他們猜測,是不是前面安排的師傅比較好,後面的級別要低一點?
當然,這只是一個猜測,並沒有一定的準數。但在這種時候,就算是猜測,他們也想要試一試……
孟通再三道歉,許問表示可以理解,讓他們不要放在心上。
孟通走了,跟青蓮木坊的人一起,和那個四級工坊匯合,成爲了一個團隊。
許問遠遠地看着,許三憂心忡忡地問他:“那我們怎麼辦啊?”
“沒關係的。”許問搖頭,看了朱甘棠一眼。“前面的師傅比較好?我覺得考官不會這樣安排的。”
抽籤組隊仍在繼續,雪上加霜的事情發生了。
姚氏木坊的人還沒有被抽到,朱甘棠卻已經叫出了東都木軒一個人的名字。
之前跟他們起衝突的那個人眉毛一揚,有意向這邊看了一眼,許問心裡登時咯噔了一下。
東都木軒是三級工坊,這次有四十個人來參加徒工試。要組成一個團隊,他們還另外需要十個人,通常這種情況就是補充十個五級工坊的人。
應試工坊呈金字塔式排列,五級工坊就是塔底的基石,人數最多。他們本可以隨便找十個相熟的人的,結果一個個推薦過去,十個人裡有九個都是許問剛剛選中的。
很明顯,這就是有意的。他們剛纔偷聽了許問他們的對話,特地把這些人挑走來爲難他們。
反正他們有四十個人,已經佔據了絕對的主導權,剩下十個選誰都沒關係。
許問眼看着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走到東都木軒的隊伍裡,只有一個人搖搖頭,非常明顯地拒絕了對方,向着這邊走了過來。
“一會兒你們缺人的話叫我。”那個人對許問說。
他身材中等,長得也很普通,一雙小眯眯眼睛總像是睡不醒睜不開一樣。剛纔九個人裡,許問最猶豫的就是他,怕他懶散,做活不上心。
沒想到現在也只有他走了過來。
“你……”許問看着他,有些遲疑。
“我師父跟我說,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坐到。”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叉開兩條腿,仍然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
但這一次,許問不會再誤判他了。
這人名叫東方磊,來自羅家坊,那是一座五級木坊,並不出名。
接下來,他就坐在這裡,眼看着一個個團隊組建了起來,依舊懶散,萬事不上心似的。
但是之前,姚氏木坊的徒弟們多半有點焦慮,現在有他在異樣的氣氛不知不覺間消失了,所有人都平靜了下來。
果然不出所料,直到最後,纔有一個姚氏木坊的人被抽了出來。
是錢明。
這時,已經有二十二個師傅帶走了自己的團隊。
本次參加徒工試的一共有一千一百二十二個人,也就是說,有一千一百人已經有了歸屬,最後只剩下二十二個。
恰好二十二個。
人數只有前面的一半不到,但是組支隊伍考試肯定是不成問題的。
就是可能做不出什麼太漂亮的大件,整體分數可能沒那麼高而已。
最後還剩一個師傅,他呵呵笑着說:“其實不用抽了吧,最後這些崽崽們全是我的了?”
朱甘棠對每一個師傅都很尊敬,排在最後的這個也不例外。
他對他作了個揖,也笑着說:“是,陸大師請。”
陸大師笑眯眯地走到他們面前。
這是一個年約六七十歲的老年人,長得慈眉善目,臉上的皺紋多得可以夾死蚊子。但他的頭髮鬍子卻全部都烏黑髮亮,一看就是染過的。
他摸着鬍子打量他們,目光最後落在許問身上,眼中浮現中欣賞的光芒。
“好,好,好兒郎!來,跟我說說你們的名字——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們應該是一家來的吧?”
他擺出一副閒嘮嗑的樣子,親切地問着。
他們本來就是最後一個組隊的,人數比其他隊伍還少了一半多。
現在其他考生已經在師傅的組織下開始準備材料了,他們這邊連做什麼都還沒確定,這位陸師傅還要拉着他們聊天?
姚氏木坊的人都有些心浮氣躁,只有許問非常禮貌地回答道:“我叫許問,來自姚氏木坊。”
有他帶頭,許三馬上跟上。
“我,我叫許三,來,來自姚,姚氏木坊。”
在這種場合,面對陸師傅這樣的陌生人,許三的結巴更加明顯。
“好好好,不要急,慢慢說。”陸師傅連聲安撫,又說,“教你個法子,你每天早上去個僻靜地方,找個石頭含在嘴裡,大聲說兩刻鐘的話。每天堅持,過陣子就不結巴了。”
他說得親切友善,許三怔了一下,感激地點頭說:“嗯!”
許三之後,姚氏木坊的人接連自我介紹,最後是東方磊。
光是這個就花去了一刻鐘的時間,陸師傅一直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鼓勵着他們。
這時,其他隊伍已經開始打理各種材料。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看來現在在這裡的全是木匠徒弟了,那我們就做件木工活吧。”
陸師傅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和藹地說着。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許問也有些好奇這位老師傅會讓他們做什麼。
陸師傅笑眯眯,語氣親切,看上去非常好相處。
他就用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語氣,說:“我們一起做一張拔步牀吧!”
很多學徒不知道拔步牀是什麼,表情有些茫然,許問卻立刻直起了身子,驚訝地看向對方。
拔步牀?
這難度是不是有點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