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錢,是不是有點便宜啊?”
許問見了,也去轉了一次,他運氣也不錯,轉到了一個花籃,同樣是立體的。
老攤主做了兩個糖圈,輕輕一提,稀薄的糖液自動落下,成爲了半透明的糖壁。
他的動作輕鬆自如,彷彿這樣做過千百次,永遠也不會失誤。
許問專心地看着,突然問道。
老攤主做完花籃的提邊,還給提邊上做了些裝飾,叮叮噹噹地掛着,精緻好看。
小孩羨慕地在旁邊看,他媽硬拉也不走,氣得嚷嚷:“有什麼好看的,你運氣又不好!”
聽見這話,小孩扁嘴,又要哭了。
“哈哈。”老攤主笑了,多做了一個小掛飾,遞給小孩,“送你的。”
雖然不是威風的龍和漂亮的花籃,但也是意外之喜。
小孩馬上就不哭了,捧着小掛飾,喜孜孜地走了。
老攤主笑吟吟地看他高興地離開,繼續給許問裝飾花籃,這纔回答他的問題:“有什麼便宜不便宜的,我做這個也沒幾個成本。傢伙也就是這一勺一鏟一石板,糖就是紅糖白糖飴糖。自己家熬,靠手藝吃飯,怎麼都不會虧。”
“手藝就不值錢嗎?”許問問他。
“手藝……不就是吃飯錢?”老攤主做好了花籃,遞給他,擡頭不解地問。
許問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安貧樂道,知足平靜,無疑是一種美德。
但是……
“老爺子,你這做得真好。”榮顯見有點冷場,連忙把糖畫接過來,笑着打圓場,“我以前也轉過龍,結果就給我畫了個簡筆畫,怎麼都看不出龍形來,生氣!”
“對!”老攤主聽得也皺起了眉,“現在好多人,吃這份飯還不好好琢磨手藝,人家轉個龍轉個花籃,就給畫個畫不說,還畫得稀爛!就這還好意思掙錢呢!”
“就是就是,還貴。畫那麼稀爛還要十塊錢,十塊,您的五倍!”榮顯跟他一起生氣。
“對,那都是昧了良心,咱不跟他一樣!”老攤主氣憤地說。
“呃……”榮顯語塞。
他的本意其實跟許問一樣,是想老攤主加點價之類,沒想到兩邊的思路完全不同,這一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便宜不是好事嗎?”三人最後還是走開了,高小樹捧着他的龍,有點迷惑地問。
“作爲消費者來說當然是。”許問說,“但老爺子有一個想法,從根本上來說就錯了。”
“什麼?”
“只有消耗的物力成本纔是成本,人力不值錢,手藝不值錢。”
高小樹有些迷茫,又若有所悟,沒有說話。
“安貧樂道,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因爲這種人終究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想過得有錢一點、舒服一點。老爺子覺得這樣挺好,能吃飯,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但後面的人呢?後面的人發現不用做得那麼好也能掙到錢,他們還會那麼認真地去學嗎?沒人去學,這門手藝還能傳承下去嗎?”
許問難得說了這麼長一段話,這確實也是他一直在思考的問題,藏在心裡很久的心聲。
物力成本纔是成本,人力不值錢、腦力更不值錢,這是從古代一直延續到今天的固有思維,不僅是這位老攤主,其他也有很多人下意識是這樣覺得的。
這主要是因爲在古代,人力是真的不值錢。
不管什麼樣的工程,無腦往上堆人,總是能完成的。
這讓古代創造出了很多令人不可思議,至今也很令人驕傲的奇蹟,但對人力的歧視,也是從那個時候就延續了下來,至今仍然根深蒂固。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華夏人太多了,物資一直有限,大部分人小時候摔個杯子都要被家裡人責罵,物大於人,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現在,毫無疑問,這是造成傳統技藝流失的一個重要原因。
就拿糖畫來說,平面糖畫能比立體糖畫賺更多的錢——就算賺得一樣好了,後者的學習成本和製作成本都是遠大於前者的,學徒爲什麼要學後者,而不是學完前者就去擺攤?
不過,拋開傳統文化傳承的這一面,糖畫只是街頭零食,是給小孩子休閒取樂用的。
就算是立體糖畫,又憑什麼賣得太貴?
畢竟它只是零食,無法長久保存,到時間就要吃了,不吃就會化。
所以,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立體糖畫好像都是必然要消亡的。事實也是,不是平鎮展銷會這樣集大成的地方,好像都已經看不見立體糖畫的存在了。
當然,也可以由一些部門想辦法立項,以外力介入將它保存起來。
但還是那句話,沒有生命力的東西,有什麼存在下去的必要呢?
糖畫這東西,也許留存了許多人的童年回憶,顯得格外的有價值,但無聲無息間,已經消亡了的技藝不知道有多少……
“咦,這是在幹什麼?”榮顯突然問。
許問回神,立刻聽見了嘣嘣嘣的聲音,他轉過頭,笑了起來:“你沒見過嗎?這是彈棉花。”
“彈棉花?啊,我聽說過,說人家彈琴彈得難聽,就可以說,你跟彈棉花一樣。這就是彈棉花啊,我還是第一次見!”榮顯恍然大悟。
他湊過去看熱鬧,高小樹也跟了過去,表情好奇,顯然也是第一次見。
這是最傳統的彈棉花的方式,把被壓得很實的棉花放在棉線繃子上,用修長的棉弓一下下彈動。
纖維斷裂,緊實的棉花被彈鬆,白色的棉絮飛了起來。
工人技藝嫺熟,彈完之後,長鉤飛舞,將棉線層層分佈,在棉絮上方形成棉網,把它兜了起來。
最後形成的棉被蓬軟柔軟,看着就很好睡。
“哇,我想買!”榮顯眼饞地說。
“你家不是羽絨被嗎?比這還鬆軟吧?”許問在他家住過,很清楚。
“不一樣嗎,這看着就好舒服!”榮顯強烈表示。
“那你就買。”許問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麼好阻止他的。
“嗯!”
榮顯過去問價,棉花按斤算,十塊錢一斤,這牀被子八斤,就是八十塊錢。另外彈棉花加打被子,手工費二十,一共一百塊。
榮顯再次震驚了:“便宜!”
這個價格其實還好,棉被本來就比較便宜,新被子也就幾十塊錢,不能跟羽絨之類的比。這算是沾了旅遊地點的光,但還算在合理範圍內。
不過,彈棉花這種手藝,本身也消失得差不多了,榮顯和高小樹這種小孩就從來沒見過,看見了都沒認出來。
榮顯付了錢,扛着棉被繼續上路。
這樣子有點滑稽,高小樹在旁邊看着他,噗哧哧直笑。
榮顯也不在乎,他還是挺高興,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每看到一個新奇的項目,都要湊過去多看兩眼。
而這裡,新奇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所以他們前進得非常之慢。
此時,許問還是沒有拿定主意。
我要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