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接下來又去了月齡隊的宿地。
一羣人見到許問,都非常高興,他們早上也去給許問拜年了,但許問比他們出門更早,他們沒能趕上。
他們這裡有三百多人,人數是不少的,一路走來,同吃同住同學,感情比普通同役工匠更好。
他們也爲過年準備了不少東西,昨天晚上鬧得很晚,弄得附近的匠官都來阻止了,結果也被他們拉進了慶祝裡,熱火得不行。
他們跟許問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還在笑,輕鬆愉悅。許問剛從逢春人和南粵工匠們那裡過來,看見這羣人,深切感覺到他們不一樣了——非常巨大,非常真切的變化。
一想到這變化與他有着莫大的關係,甚至可以說是他帶來的,他打從心底生出了驕傲。
從這裡出來,許問還要去竹笛巷八號,倪天養家。
這麼一輪忙碌下來,許問才恍然意識到,他來西漠明明沒多長時間,竟然和這麼多人建立了聯繫……
剛進倪家的門他就想退出來。
倪天養和秦織錦還在昨天那個靠門廳的位置蹲着,周圍多了一大堆織機,有完整的,也有被拆開的。
倪天養一邊拆拆裝裝,一邊跟秦織錦講解。
許問從來沒見過他的話像今天這麼多,講得像今天這麼耐心細緻。
更令他驚訝的是,秦織錦彷彿真的聽懂了,有時候跟倪天養問答兩句,竟然全部問到了關鍵的位置。
倪天養肉眼可見的神采飛揚,思忖片刻之後,竟然附和起了她,對自己接下來的動作進行了調整。
一晚上不見,這夫妻竟然有了些蜜裡調油的感覺,難怪倪天養沒像往常一樣,無視年節地去上班呢……
不過秦織錦真的很不簡單,她擅長的專業明顯不是這塊,能像現在這樣跟上倪天養的思路,必然是做了大量的功課的。
再想到她手做的剪紙,繡的荷包與衣襟……她是真的很喜歡倪天養這個人啊。
“你來得正好!”倪天養講得興奮,但話太多免不了口乾舌燥。他伸手去拿旁邊的杯子,一眼看見許問,立刻高興地站了起來。
許問正在猶豫要不要走呢,這時只好走了過去,有點不好意思地打招呼拜年。
二人世界被打斷,秦織錦也沒什麼不高興的樣子,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向許問行禮:“多謝許兄弟昨天的春聯和年畫。”她向旁邊示意了一下,笑着說,“已經貼起來了!”
“魚遊於淵,多謝吳大師吉言。”她往那幅年畫上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倪天養,有些感慨地說。
“那是師父讓我帶過來的,平時你照顧林林,也多費心了。”許問還禮,心裡的確感恩。
多年以前連天青也許的確來過這裡,但怎麼說也是睽違多年,要這麼快適應本地生活還是需要一些幫助的。
“哪裡,要說謝謝是我纔對,連叔叔他真是百技俱通……”
秦織錦正在回禮,旁邊倪天養已經不耐煩了:“你倆有完沒完,趕緊說正事!”
倪天養還是倪天養……
許問與秦織錦相視一笑,許問走了過去,直截了當地問道:“有什麼新發現?”
“你昨天不是說想要便宜的厚織布料嗎?我已經有了一點門道了!”倪天養聲音揚起,非常驕傲地說。
“這麼快!”許問是真的有點吃驚。
“唔,有她幫忙。媳婦也不全部都是麻煩事。”倪天養有點彆扭地承認,看了秦織錦一眼。
他很快就轉移了話題,拉着許問給他介紹,“你看,只需要這樣設計……”
他走到原先的地方蹲了下來,把剛剛裝好一半的織機全部拆開,從頭一邊裝,一邊給許問介紹。
他眉飛色舞,就像在炫耀玩具的小朋友一樣,比剛纔還精神。
秦織錦低着頭,微笑着看着他,輕聲道:“我去泡茶。”說着就走了,完全無意留下打擾他們。
許問擡頭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再低下頭的時候,已經被倪天養的話吸引去了注意力。
倪天養在機械設計方面的確是個天才,在秦織錦的幫助下,僅僅一夜,就已經有了巨大進展。
這也是原先的紡織機械比較成熟了,類似的織物不是沒有,秦織錦又做了不少前期工作,把各種素材收集得相當齊全,給倪天養的工作提供了極大便利。
在飲馬水泥場,這樣的後勤工作是陸問鄉來做的。
相比陸問鄉,秦織錦更用心,更周到,還能在後續工作的時候跟他有商有量,提供建議。
再加上,秦織錦溫柔細心,連座椅高度、靠墊厚薄都會給倪天養照應到位,倪天養在最舒服的地方,幹着最喜歡的活,當然不願意出門上班了。
不過他最關心的始終還是工作本身,這時給許問介紹起來全面而詳盡,非常專注。
在許問的協助下,他很快把織機全部安裝了起來,拿過旁邊的棉紗開始示範。
“我做得比較皮實,棉麻兩用,粗麻也行,看你需要。”倪天養說。
“這樣最好了。”這正是許問想要的,他非常高興。
麻布雖然沒棉布舒服,但便宜多了,工匠們穿着的大部分都是麻布衣服,未來他們工作時的穿着也應該以此爲主。
倪天養昨天還沒見過織機,今天已經能夠熟練地織布了。
他織起布來有模有樣,機杼聲響,沒一會兒一段布料就出現了。
倪天養沒有織完,只是做個樣品出來給許問看。
許問一看就揚起了眉。
這質量、這色澤,都跟另一個世界的帆布非常相似!
帆布的用途非常廣泛,有粗有細,粗帆布又稱蓬蓋布,防水性能非常好,可以用作船帆。
事實上,帆布這個名稱,最早就是因船帆而來。
粗帆布結實耐用,通常用來遮蓋,大篷車的篷布也是用的這種。而細帆布可以用來製作各種勞保服裝與用品,最早的牛仔褲就是用細帆布縫製的。
倪天養織布的這塊布料介於粗細之間,有點兩邊不靠的感覺,但形制跟正式的帆布已經非常相似了。
“怎麼?”倪天養這時候就很會察顏觀色了,馬上發現許問表情不對,“哪裡沒對?”
“你再用麻料織給我看看。”許問沒有直接回答。
“噢。”倪天養答應得很快,跟之前差不多時間,又一塊麻料的帆布出現了。
“這個有點問題,穿在身上不太舒服。”麻料上問題就體現得更明顯了,許問一摸就察覺了,直言不諱地道。
這時候秦織錦剛剛從裡面走出來,聽見這話,表情微微有些異樣。
她知道許問琢磨這個是爲什麼。那些服役工匠,能吃飽穿暖已經很不錯了,還要管他們穿得舒不舒服?
但倪天養又噢了一聲,也過來摸了摸這塊料子,同意道:“的確不太舒服,我再琢磨琢磨。”說着,他又鑽到織機下面,開始琢磨應該怎麼改進了。
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
“我也來看看。”她放下茶盤,走了過去,倪天養極其自然地給她讓出了一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