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半天過去了。
閻箕沒提時間,許問也完全忘掉了這回事,完全地沉迷在了工作中。
年輕人餓得快,中午的時候,許問胃部空空,嘰哩咕嚕不停地叫,這才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出來的正事還沒有做呢。
“不行了,我得先出去一會兒。今天出來是拜年的,第一個就到了您這兒,剩下還有幾個地方要去呢。”他放下筆,直起身子說。
最重要的是,那張多餘的流觴會請柬,他還想去送給朱甘棠呢。
現在他們剛剛解決了一個難題,接下來要將這個步驟進行進一步細化。
閻箕正在思考比對,驗算其中是否有誤,聽見許問的話,非常隨意地揮了揮手:“唔,去吧,我一個人再想想。”
許問轉身準備走,沒幾步又停了下來,忍不住回頭:“閻大人,您這個年就打算這麼過?沒有別的休閒事宜?”
“我一個孤寡鰥夫,到哪裡不是一樣過?而且,這世上的事,哪還有比這個更有意思的?”
閻箕理直氣壯地說,說着還反過來嫌許問煩了,“行了行了,平時人際交往的事情已經夠多的了,別大過年的還來煩我。你要做什麼就趕緊去,明天再過來,早點!”
再沒有別的事情比這個更有意思了嗎……
許問想起剛纔的感覺,竟然隱隱約約有些同意。
規劃一樣東西或者說一個世界,並且把它構成,這個過程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他出了梓義公所,打聽了朱甘棠的所在,結果剛到那裡就折戟了。
朱甘棠昨天下午的確回來過,但不久他就匆匆忙忙離開,不知道去哪裡了。
許問連他的面也沒有見到,當然沒辦法把請柬交給他。
隨後他去了飲馬水泥場,見到了陸問鄉,總算正式拜了個年。
陸問鄉給他包了個很大的紅包,說他未及弱冠,還是個孩子,理應如此。
許問多少年沒收過壓歲錢了,沒想到第一個竟然是從陸問鄉手上收到的,一時間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
wωw◆тт kǎn◆℃O 不過接下來,他們又討論起了很不“孩子”的事情,也就是水泥的責權歸屬與未來規劃。
這方面陸問鄉其實想得很周到,一開始就定好了悅木軒跟許問的雙方協議。
悅木軒是出資方,佔四成;許問是技術方,佔六成。
倪天養中途加入進來,與許問簽訂了合作協議,協助許問落實方案、將其實現,但核心技術由許問掌握,因此倪天養分到其中一成半的收益,從許問的部分裡支出。
這個協議簽訂之後, 相當於許問把水泥的控制權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裡。
以個人名義與悅木軒簽訂這樣的協議,其實也相當於悅木軒對他個人的一次投資。
水泥當然很重要,是足以變革世界的一項技術,但是對於悅木軒來說,與許問這個人保持友好而密切的合作,是更重要的事情。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個因素。
這個時代是沒有專利權的,一項技術想要保密,通常只能靠物理手段,譬如不落紙面,口耳相傳之類的。
但是水泥這種東西,是靠保密就能藏住的嗎?
別的不說,朝廷想要,你敢不給?
許問將水泥應用在新城主官的競選當中,直接把它的優越性暴露在了內物閣和京營府面前。
悅木軒在江南路都算不上一品工坊,拿什麼跟這兩個皇家機構爭?
把主導權交給許問,是相信他,也是看清了他未來的發展。
這點許問其實也很清楚。
水泥是藏不住的,很有可能會被“交公”。
他不介意。老實說,這種技術被藏起來私用,纔是真正的浪費。
但這塊市場實在太大,就算朝廷也不可能完全壟斷。
在現代,水泥廠這麼多,要怎樣在競爭中取勝?
歸根結底還是三點、價格、質量、創新。
價格公道、質量穩定,還有新品種以應對各種不同的環境和用途,就算朝廷分去了大頭,許問也有信心在剩下的部分裡獲得收益。
於是許問來飲馬河水泥場,說是拜年,其實又跟陸問鄉談了半天的工作。
許問把自己的規劃跟陸問鄉說了一遍,說到水泥的衍生產品時,陸問鄉突然說:“說起來,倪天養昨天回去,今天到現在也沒過來。”
“今天是大年初一啊,他不過來纔是正常的吧?”許問愣了一下,忍不住說。
“別人的話是很正常,但是倪天養的話……”陸問鄉搖頭。這段時間他們幾乎是朝夕相處,他對倪天養已經有了很深的瞭解。
這樣一說,許問也覺得有點異樣了。
的確也是,倪天養要上班,還會管今天星期幾?
之前,倪天養可是回個家都要陸問鄉拼命催,有時候還要許問開口的人。
今天沒過來,是真的有點奇怪。
“正好一會兒我也要過去他家的,正好順便看看。”許問說。
離開飲馬河水泥場,許問往回走,先去逢春人的營地看了一眼,意外地在那裡碰到了駝子等人。
前者營地的房子先前被後者給砸壞了,許問帶着南粵工匠們準備競選事宜的時候,月齡隊主動出手,幫他們把房子修好了,讓他們重新有了個地方暫住。
而現在,競選結束,駝子他們未來有了去向,帶着那批南粵工匠來向這些逢春人賠罪。
這批南粵工匠毀物傷人,的確非常可恨,但是現在逢春人知道了緣由,知道大家都是走投無路的苦命人,心裡有了些同病相憐。再加上南粵工匠從鞭刑到苦役,已經接受了應有的懲罰,他們心裡就沒那麼怨恨了。
現在南粵工匠主動過來賠罪,幫着他們做些過年的事情,許問到的時候,兩邊臉上都帶着笑,氣氛甚至有些和樂。
查先生他們一看見許問,所有人全部起身,查先生深深揖了下去,徐三郎則一拉鄉親,帶着他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開始咚咚咚地磕頭。
許問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然後才知道,逢春人已經知道許問競選主官所設定的新城地點了。
如果說他前面做的這些只是救急,是解一部分逢春人一時的燃眉之急;這個舉措就是救窮,堪稱所有逢春人的再生父母!
這種恩情,豈是區區幾個頭能還的?
“也不必如此。”許問聽了他們的話,坦然道,“我提的只是一個規劃,具體能不能成,還要看朝廷安排。而且就算被通過了,新城要實際建成,還是要大家一起來的。”
“是是!那是我們自己的家,我們必當全力以赴!”
許問環視周圍,看見這批至今也衣衫襤褸、滿面菜色的人們。
他們的表面上似乎沒有變化,但跟許問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相比,又的的確確不一樣了。
許問知道是什麼發生了變化。
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