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堆積,血流成河的戰場上,低沉的號角聲響起,最勇敢的蒙古人也被這慘烈的廝殺震驚的面色蒼白,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多的屍體和鮮血,也從未經歷過如此慘痛的傷亡,只這兩個時辰過去,戰場就已經倒下了萬餘蒙古人,被砍掉臂膀,跌斷腰椎,破開肚皮的蒙古戰士在戰場的中間無助的哀號,沒有人去治療傷患,因爲大戰還在繼續,死亡和痛苦在這裡已經成了最廉價的東西,看着那些同族兄弟在離自己不遠處鮮血中爬行,便是最堅強的戰士也忍不住留下淚水。
但在號角聲的催促之下,一隊隊的蒙古人還是催動戰馬,進入這如同地獄一般的戰場。
這時已經日近黃昏,這場幾乎波及整個東北草原的戰事到了此時已是來到決戰的時候了,兩軍數萬主力不約而同的開始移動,並迅速的進入戰場。
在夕陽和朔風呼嘯當中,一排排的蒙古人在兩位蒙古英雄的一聲號令之下,義無反顧的衝向自己的敵人,戰事終於到了最最慘烈的時候。
日漸西斜,夕陽如血,鐵木真的軍隊終於在實力不如的情況下支撐不住,一些附庸的部落開始撤出戰場,狼狽的向斡難河上游逃去。
隨着這些逃兵的出現,潰敗不可阻擋的發生了,札木合的軍隊節節進逼,漸漸已有合圍之勢,乞顏部的主力也開始了退卻,一場慘烈的戰事也到了尾聲。
鐵木真在合撒爾以及他的親信部衆的護衛之下,殺出重圍,帶着滿身的鮮血和傷痛以及那濃濃的不甘潰逃而去。
而被允許站在鐵木真的氈帳外邊,勇敢而又忠誠的察和爾則帶領赤那思氏的所有戰士,阻擋住了札木合聯軍追擊的腳步,最後力戰而死,他的部族,倖存的赤那思氏戰士則被俘獲數百人,其餘全部戰死在達蘭版朱思草原的邊緣。
之後札木合命令聯軍追擊鐵木真殘部數日,但已逢秋末,一直到將鐵木真殘部趕入斡難河畔的折列捏大峽谷中,札木合最終在部將的勸說下,纔不甘的選擇的退去。
但未能捉住鐵木真的遺憾終於引發了他的怒火,不顧他人的勸阻,在回軍的途中用數十口大鍋煮死了赤那思氏所有的青壯,這一舉動讓他這一戰所獲得的威名損傷巨大,蒙古人的規矩,戰敗被俘只有兩個命運,一個是被處死,一個則是被當成奴隸。
但札木合這一舉動卻太過殘暴,烹殺英勇的戰士,是無法讓這些戰士迴歸長生天的懷抱的,而更加重要的是,讓許多渴望得到奴隸而英勇作戰的戰士失望,加上札木合按照蒙古人的舊俗,取走了大多數的戰利品,更讓追隨他的戰士感到失望和不滿。
於是,聯軍纔到半路,十三部已經走散了八部,許多部落在這一戰中失去了大多數的成年人,在嚴冬來臨之後,更沒得到主部的任何照料和給予,所以,在初春的時候,很多部落開始了向遠離扎只勒剔部的方向前移,他們中間渴望建立功勳的蒙古豪傑則開始陸續投奔戰敗不久的鐵木真,因爲鐵木真的慷慨和公正是草原上有名的,於是使剛剛經歷慘痛失敗的乞顏部迅速壯大了起來。
雖然這一戰的經過和歷史差不多,但由於乃蠻部的加入,這一戰還是和歷史不盡相同,戰事的慘烈比歷史上猶有甚之,雙方在這一戰當中都用盡了全力,傷亡都很慘重,數萬蒙古戰士戰死在戰場上,使蒙古諸部元氣大傷,而成吉思汗鐵木真更是在這一戰中被流矢射中,使這位年輕的蒙古英雄落下了隱疾,由於這場大戰中衆多的成年蒙古戰士戰死,可以肯定的是,蒙古諸部統一的腳步會被延遲開來,這些都使未來的草原充滿了變數。
而乃蠻部在韃靼人交惡已成爲現實,雙方雖然沒有大的衝突,但在局部卻屢有摩擦,死傷雖然不多,但仇恨漸深,,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一場留着相同血脈的兄弟之爭又將上演,而急於在草原上豎立自己的權威的塔陽汗使這種可能無限的放大了,加上乃蠻部和克烈部的紛爭,可以預見的是,隨着金國的衰弱,草原上的烽煙將越燒越烈,至於最終誰將成爲草原的主人,是蒙古人,還是乃蠻部,或者是克烈部,又或者是韃靼人,歷史在這一刻,終於又偏轉了一下步伐,讓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相比較草原上這次影響深遠,但卻有頭沒尾的大戰,在中原川中一隅上演的戰事雖說漫長了些,但卻已經沒有懸念。
後蜀京師,成都城下,漫山遍野的秦軍將這座古都圍了個水泄不通,而除了後蜀太子孟謙戰敗不知所蹤之外,後蜀君臣卻並未逃離這座成都,這也象徵着後蜀,這個分裂百年的割據勢力已經走到了自己的盡頭。
而在此時,城下秦軍大營帥帳之中,一衆秦軍將領也都眉飛色舞,只是礙着兩位主官端坐於上,所以不能太過肆意,但各個臉上的喜色卻怎麼也遮掩不住的,破城滅國之功就在眼前,身爲武人,到得此時,方算無憾,也怪不得他們沉不住氣。
不光是他們,便是身爲主帥的吳寧此時也感覺好像有一團火在胸中翻滾燃燒,此次戰事,從開始到如今已有大半年了,秦軍入川之後,分兵三路,傷亡不多,卻虜獲無數,捷報頻傳,尤其是不費一兵一卒而打開了後蜀京師門戶所在劍門,直到圍卻後蜀京師,如此開疆裂土之功績,以往也只是想想罷了,如今卻實實在在的擺在眼前。
再想到班師還朝之際,會得到的尊榮,饒是他心性沉穩端凝,一直有儒將之稱,此時也不禁有如夢如幻之感。
不過到底不同於常人,心血沸騰雖不比帳下衆將稍少,但表面卻不露半分,只是如常日般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目光在帳內掃了一圈,這才言道:“明日攻城,捷報已然擬好,衆將當奮勇爭先,不落人後,先登城者,不論將校士卒,當以殊功厚賞之,率部破城而入者,爲此戰首功。”
說到這裡,見衆將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心中雖說滿意,但話鋒一轉之間,語氣變得分外嚴厲了起來,“不過……入城之後,如有姦淫擄掠,肆意燒殺者,當知軍法無情,衆將需謹記於心,不得不察。”
“是……”衆將立時凜然遵命。
之後便是安排諸將職責,以及戰後諸多事宜,大帳之內,雖是將領極多,但並無一人對這種視堅城如囊中之物的做法表示奇怪。
直到日斜西山,許多事情才安排妥當,吳寧這才轉首看向一直默默無語的觀軍容使李嚴蓄,笑道:“監軍大人可還有什麼說的?”
李嚴蓄滿頭白髮,臉上的溝壑只有比在京師時更深,但目光炯炯,精神卻是極好,此時這位經過了大起大落的兵部左侍郎,觀軍容使,心中卻也不如表面上看去那般平靜的。
他的心事卻只有比吳寧來的更多更雜,尤其是此戰過後,回京之後的事情,更已是困擾他多日了,說起來,此次出京到得前敵,對於他來說是福非禍,不過究其根底,卻是有人在朝中爲他這個不得皇帝心意的“棄臣”說了話的,至於說話的是誰,背後又是誰在悉心佈置,這個是不用猜的。
對於那位年紀輕輕,卻堪稱野心勃勃,翻雲覆雨的少年羽林將軍,饒是他爲官數十載,經歷了不少沉浮上下,此時也不敢有半分輕忽的了。
他如今想的最多的便是,回京之後真的就惟此人之命是從嗎?這已經不是臉面不臉面的事情,已經錯過一次的他對此卻是謹慎又謹慎的,在他看來,那位羽林將軍雖說號稱皇帝近臣,將來前程未可限量,但他卻有一點分外擔心,此人如今方纔十六歲,就已到了如此地步,更已開始準備在朝中安插親信,如此這般,安知禍福?
這些心思糾結在心裡,便是秦軍眼前的大勝也有些引不起他的興致了,哪裡還有說話的興趣?不過一路以來,和吳寧相處甚歡,這才微笑道:“大帥指揮若定,佈置周密,哪裡還用下官獻醜?”
吳寧呵呵一笑,許是看出了他興致不高,雖是不知到底是和緣故,在這潑天大的功勞面前,還能讓他鬱鬱寡歡,但也不糾纏於此,一笑之際,轉頭面向諸將,擺手道:“今晚約束諸軍,好好休息,不得怠慢軍務,好了,也都睏乏了吧,自去便是……”
“是。”衆將領命,魚貫而出。
等到帥帳之中只剩下他與李嚴蓄兩人,吳寧長出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李嚴蓄也不着急,每次軍議之後,兩人總要談上一句半句的,多數都是有關軍務戰情,不論私交,這位大帥行事很謹慎呢……
直到盞茶過後,吳寧這才笑着說起旁事,“後周兵馬調動頻仍,如今已有數萬兵馬聚於江畔,其勢不言自明,監軍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南人軟弱……”李嚴蓄微微一笑,卻是答了一句不着邊際的話。
那邊的吳寧偏偏就好像聽明白了,哈哈大笑,“不錯,不錯,後周立國不比咱們大秦短,又地處中原腹地,地域遼闊,民豐物埠,卻先爲遼人所抑,再爲金人逼迫,據說連皇帝都成了什麼他孃的兒皇帝,可笑可笑。”
“如此之朝廷,還能帶出什麼像樣的軍伍來?便是傾國而來,咱們也不懼其半分,正好讓其知道咱們大秦兵鋒之利……”
“不過江淮之卒善水,還算有些長處,我已命人沿江緊守各個渡口,若不是後蜀京師就在眼前,我到是想放後周之軍入川,在平地上跟他們較量一番呢……”
吳寧侃侃而談,卻是心中早有定計,李嚴蓄也不奇怪,這些話都是說給他聽的,雖然聽上去有些像是廢話,但卻是兩人的默契之所在,他呢,也會原原本本的記在心裡,往京師奏事之時,這些話便都會一一列數。
觀軍容使和主帥相互鉗制,所以這個差事並不好乾,容易招主帥乃至麾下將佐之怨恨,一不小心,更容易壞事,縱觀前朝故事,被監軍弄的身敗名裂的將帥自然不在少數,但被砍了腦袋的監軍卻是更多,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事事都有主帥配合行事,這一切便都不成爲問題了。
說完這些,吳寧卻是收起了笑容,有些凝重的接着道:“還有一事,最近探子回報,一些行蹤詭異之人出沒於川中各處,但戰亂之地,哪有不亂的道理,我已命人查之,但結果卻不好說,所以……入城之後,我想請進賢主持川中政事,至於這些兵卒嘛,離鄉已久,早晚會有厭戰之心……所以還請進賢兄奏請朝廷,儘快措置……”
這話說的雖然含糊,但李嚴蓄一聽也就明白了,大功將成,這是對方的謙抑之道,軍政兩權要主動交出來,此人當真不愧爲人傑,滅國之功就在眼前,卻還能自持如此,沒有半點驕狂之氣,其心胸度量真可謂是一時之選了,不怪吳家世鎮金州,歷有數代,尊榮一直未減……
其實說起來,川中戰事到此還不算完的,大戰之後,山賊盜匪必定是遍佈川中,除了戰後剿匪事宜外,還要派兵留守各處川中要隘,若吳寧不想放手軍權,儘可在此事上做些文章,便是朝廷也怪罪不得他的,但只這幾句話,李嚴蓄便知道對方打算果斷放手,只取功勞,而放卻權柄,這纔是令他稱賞之處。
明白是明白了,但他這人圓滑慣了,卻不欲將這事攬在身上,只是含糊道:“大帥此言,下官必定據實奏於陛下,大帥領兵征戰半載,勞苦功高,想來陛下也不忍大帥過於操勞的……
至於入城之後,梳理川中政務,下官才疏學淺,本是不堪重任的,不過在朝廷詔諭下來之前,下官到是可以勉爲其難,代任些時候……”
至此,兩人將該說的話都說了,再談些雜事,便也相繼離去,來到暗處,李嚴蓄這才目注成都高大的城牆,嘴裡喃喃自語,“封侯之功業……封侯之功業啊……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