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冤昭雪
影視製作人張清泉讓中央調查統計局副局長王龍潛坐在椅子上再仔細看一遍藍星怡提供的車禍監控視頻,坐在一旁的盧比鄰和程克也探着腦袋盯着屏幕上所記錄的一切。
“怎麼樣,王局長,有什麼發現?”張清泉看着他們看完之後問道。
“也沒什麼發現,就是感覺這個視頻非常流暢,非常自然!”王龍潛本來就是外行,只不過請來的專家又不好駁人家的面子。
“和你們平時看到的監控視頻有什麼區別?”
“我們平時看到的視頻都比較機械,這個好像非常靈動,和親身經歷一樣!”王龍潛絞盡腦汁組織詞彙想表達明白。
“這就對了,這個視頻之所以非常靈動,和親身經歷一樣,就是視頻錄製的位置就在當事人的眼睛部位!一開始看到視點我曾懷疑是把攝像頭放在眼鏡上了,後來你們說那個女孩沒戴眼鏡我就確信這段視頻就是用人的眼睛錄得!這段視頻像素之高視角之廣讓人震驚,除了人的眼睛我很難想象有其他的設備能夠做到,這就是我剛纔情緒波動的原因!”張清泉對着三人比比劃劃、侃侃而談。
“既然這樣,那這場意外事件就真相大白了!”盧比鄰興奮地說。
“不,這個視頻不能作爲證據!”王龍潛突然潑了盆冷水。
“爲什麼呀?”盧比鄰吃驚地問。
“既然這段視頻是用人的眼睛拍攝的,那就難免摻雜人爲因素,眼見未必爲實,這個證據並不客觀!”王龍潛說的振振有詞,盧比鄰也確實沒的反駁,單是問道:“那怎麼辦?難道由着那些肇事者猖獗?”
“不會的,剛纔在警察局我跟我們部門的專家打了招呼,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回覆,我打電話問問衛主任!”說完王龍潛拿出給衛東彪打電話:“衛主任,剛剛我讓你通知專家的那個事兒,有人回覆嗎?”
“有!那個心理學教授馮文靜回話了,她說她正準備整肅民風、匡扶正義呢,現在是天賜良機,她要大顯身手了!”衛東彪把話原封不動地傳給了王龍潛。
“她還心理學教授呢,說話也這麼輕狂!”
“哈哈,這也不能怪她,過街老鼠自然人人喊打,我讓她馬上過去!”
“嗯,好的”
“哦,對了,馮教授說,讓你們錄一段當事人的視頻!”衛東彪提醒說。
“錄一段當事人的視頻?”王龍潛驚訝地問。
“嗯,是的,隨便錄一段就行了!”
“好吧!”王龍潛答應着,把這事兒告訴了盧比鄰。盧比鄰說這事兒好說,警察局到處都是攝像頭,隨便調出來一段就能用。程克和張清泉任務完成之後就離開了警局,王龍潛和盧比鄰去監控室調了一段視頻。
不一會兒馮文靜教授就出現在了警察局門口,還帶了一個男研究生叫韓猛,個子不高,但很健壯,手裡拎着個大皮箱。盧比鄰趕忙走上去迎接:“馮教授,辛苦了!”
“哈哈,不客氣!”馮文靜臉上露出一絲樂觀的笑容。“讓你們錄的視頻錄好了嗎?”
“錄好了,就等您驗看呢!馮教授,請!”盧比鄰引着馮文靜進入了監控室,把剛剛調出來的視頻給她看了一遍:“怎麼樣,馮教授?”
“很好,很自然!我們現在開始吧,我先去詢問室安裝一下設備,你去和當事人說一下,就說是覈對一下事故的細節!”
“好的!”盧比鄰答應着下去了。
馮文靜讓韓猛把拎來的皮箱打開,裡面是一套腦電波測量儀,探頭是一個和耳機差不多的東西,連接線從詢問室一直伸到控制室的主機顯示屏上,主屏幕由韓猛盯着,馮文靜負責在詢問室提問。很快盧比鄰和之前接待的女警鄭遠芳把毛衛兵老人帶到了詢問室,他兒媳婦也跟着。盧比鄰對着老人的兒媳說道:“我們要單獨和老人覈對一下案情,你不能跟着進去了!”
“這可不行,我爸爸年齡大了,萬一出點兒什麼問題,你們付得起責任嗎?”中年婦女有些驚惶之色,但那種潑賴之氣並沒有減少。
“請你理解,這是我們的辦案程序,尋找證人證言來研判案情,有別人在場會有干擾,如果兩個人說的不一樣,你說我們該信誰的?希望你配合一下,我們保證你爸爸不出任何問題!”盧比鄰信心滿滿地說。
“嗯,那好吧,我爸爸身體不好,不能時間長了!”中年婦女再也找不到干涉的理由,又覺得盧比鄰所作所爲並沒有不妥之處就答應了。
“沒問題!”盧比鄰滿口答應了。“鄭警官,你陪着這位大姐,我們很快就出來!”說完盧比鄰帶着老人進了詢問室,王龍潛和馮文靜已經準備妥當了,老人坐在椅子上,盧比鄰也在馮文靜旁邊做了。馮文靜在窗口看到韓猛在控制室做了一個可以的手勢,便非常和藹的的開口了:“老人家,你好!我們現在跟您覈對一下這次事故的細節,你放心,我們會秉公處理,很快將肇事者繩之以法的!”
“嗯”老人看着這個漂亮的女教授似乎沒有什麼惡意,便放鬆了警惕。
“我們這次談話將會錄音,所以請您把椅子背上的耳麥戴上!”
“不就是問個話嗎?爲什麼還要錄音啊?”老人緊張起來。
“你是事故的當事人,也是最重要的證人,如果你的話我們不錄下來,將來上級來查我們沒法跟他們說清楚啊!”馮文靜依然彬彬有禮。
“那好吧!”老人極不情願地戴上了耳麥。
“請問您的姓名?”
“毛衛兵”
“年齡”
“六十一”
“事發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早晨起來騎自行車在附近逛逛!”
“你家距離事發地點有多遠?”
“五六公里吧!”
“今天那個女孩叫藍星怡,您知道嗎?”
“我聽警察說了!”
“藍星怡說是她把你扶起來的,你說是她撞了你!”
“嗯,那個女孩撞了我!”老人嚥了一口吐沫,咬了一下嘴脣。
“你和藍星怡誰先到達的那個路口?”馮文靜的表情還是那麼平靜。
“是我先到的,然後那個女孩轉彎過來,一下子就把我撞到了!”
“嗯,藍星怡是正面過來的,還是側面過來的!”
“那個女孩是從側面過來的!”老人猶豫了一下,兩個手叉在一起。
“然後藍星怡就把你扶了起來?”
“這不是應該的嗎?”老人略帶憤怒地反問。
“嗯,是應該的!非常感謝你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問完了,您請!”說完馮文靜示意老人走出詢問室。老人走後,馮文靜立即進了控制室,王龍潛和盧比鄰也跟了過去,馮文靜把剛纔的數據簡單看了看,非常堅定地對王龍潛說:“王局長,那個老人在撒謊!”
“這麼肯定?”王龍潛有些意外,盧比鄰也很疑惑。
“是的”馮文靜堅定地說。“來,盧警官,麻煩你調取一下我們的對話錄象!”
“嗯,我去調!”很快盧比鄰把剛纔的詢問監控調了出來,馮文靜指着視頻說道:“你看這裡,老人說,嗯,是那個女孩撞了我!然後他嚥了一口吐沫,咬了一下嘴脣!這個動作在他身上並不常見,就像一個小孩子在跟你撒謊的時候,他的身上經常會有這些不正常的表現!”
“你怎麼知道他平常怎麼樣啊?”盧比鄰理直氣壯地問,他感覺這個心理學教授太邪乎了。
“我之前不是讓你們給當事人錄一段像嗎,而且強調隨便錄一段就行!”
“哦”盧比鄰恍然大悟了。
“看到了吧,學心理學的不能惹啊!”王龍潛打趣道。“不過有這些你就能判斷他在撒謊?”
“沒錯,雖然人在說謊的時候鼻子不會像匹諾曹那樣變長,但是有一些細節我們需要特別關注,這些細節出現了,就表明,他們沒有說出全部的真相。如果單純這一點我也不會這麼武斷,看這裡,老人說,是側面過來的!說着話的時候他猶疑了一下,兩個手叉在一起,這說明他心裡沒底。而且自始至終他都在故意使用一些疏遠關係的詞彙!”
“疏遠關係的詞彙?”王龍潛也有點兒摸不着頭腦了。
“比如,他一直在說那個女孩,這裡他說那個女孩撞了我;我先到的,然後那個女孩轉彎過來,如果他說藍星怡撞了我,藍星怡轉彎過來,這會更有說服力!”
“啊?這也行!也許他不知道那個女孩的名字呢?”盧比鄰還是對虛無縹緲的心理學無所適從。
“怎麼可能呢,我明確告訴他了那個女孩叫藍星怡,而且我一直在誘導他說藍星怡這個名字,可他一直沒說,可見他在有意迴避,甚至說他對真相有所畏懼,不敢直面!還有,剛纔我們檢測的腦電波也支持我的結論:你看,這裡我問他姓名,年齡的時候,一開始這些腦電波都是很平滑的,就這裡,就是進入案情了,突然出現了非常大的心理波動”
“那這個有沒有例外?”王龍潛有點兒不放心。
“有,好的演員能做到臨危不懼、處變不驚,比如你看電視或電影的時候,在一個情節中,演員表現的很悲傷或很興奮,其實那個情節和他沒關係,他在騙你。這是控制情緒的結果,按照當前的情景,就算老人是一個很好的演員,他應該表現的很平靜纔對,沒什麼動機把自己弄得很緊張,故意陷害自己!”
“那會不會是進了警察局的緊張因素啊?”王龍潛追問。
“這已經是排除這些因素之後的結論了!”
“行啊,心理學大師!”王龍潛拍拍馮文靜的肩頭。“你太恐怖了!不過我有個問題,是不是你老公幹什麼你都能看出他的意圖?”
“切!那怎麼可能呢,我們兩個坦誠相對,不存在這個問題!強大的心理學就是讓你這樣偷奸耍滑的老油條無所遁形,但對善良的人都是採取保護措施!”
“哈哈哈”王龍潛放聲大笑。
“不過,王局長,你不要高興的太早!”馮文靜謹慎地說。“事實可以有,但是這心理學的東西在法律上不能作爲證據啊,沒有完整的證據鏈,這案子沒辦法破啊?”
“啊?之前你不是大言不慚的說,要整肅民風,要匡扶正義嗎?”王龍潛不無失望地說。
“是啊,我是說過啊,我只提供真相,法律又不是我制定的,一直以來世界就對心理學持有偏見,像佛洛依德這麼偉大的心理學家都得不了諾貝爾獎,我就更無能爲力了!”
“那你這一趟豈不是無功而返!”盧比鄰剛纔還興高采烈,現在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原點。
“哈哈,不會的,既然真相都確定了,再建立完整的證據鏈也就思路明確了!”馮文靜樂觀地回答。
“那另外一個當事人還測嗎?”盧比鄰問道。
“哦,對,還有一個當事人呢!”
“是啊,你剛明白啊,學心理學的也真是天才,一個人的碰瓷兒的車禍啊,自然兩個人啊,難道自己撞自己啊?”王龍潛帶着怨氣揶揄。
“那個當事人去哪兒了?”
“我先讓她回去了!”
“嗯,那你明天讓她過來,幫我測驗一下我這機器!”馮文靜嫣然一笑,帶着那個研究生韓猛離開了警察局。
“還是一無所獲!”盧比鄰失望地說。
“不,我覺得馮教授說得對,既然有了真相,何愁建不成證據鏈呢!我們再仔細查看一下監控錄像!”王龍潛安慰盧比鄰說,兩個人把附近的監控都查了一遍還是沒什麼發現。王龍潛有些失望地問道:“還有嗎?”
“還有就是藍星怡提供的那個監控,你不是說不能作爲證據嗎?”
“只要能提供信息就行,做不做證據再說!我們再看一遍!”說完兩個人又打開了藍星怡拿來的高清視頻,視頻慢慢地播放着,兩個人緊緊盯着屏幕。
“停”剛開始幾秒鐘王龍潛突然叫到。
“怎麼了?王局長!”盧比鄰緊張地問道。
“倒過去!”王龍潛吩咐道。
“好”盧比鄰只好重新播放。
“停,就這裡!”王龍潛指着暫停的畫面說。“你看剛出小區門口的這個人,一個學生,衣服上還有標誌,能不能放大點?”
“可以”
“嗯,可以看清了,你看衣服上寫着:教育大學生命科學院!你還記不記得那個藍星怡是那個學校的?”
“好像也是教育大學的!”
“別好像,把那個登記的女警叫過來問問!”
很快負責登記的那個女警察鄭遠芳抱着一沓文件就過來了:“王局長,什麼事兒?”
“查查車禍的那個女孩的信息!”
“好的!”鄭遠芳悶頭找了一會兒。“那個女孩叫藍星怡,二十四歲,是教育大學人文學院研究生二年級的學生,事發的時候正準備上學去!”
“嗯,你下去吧!”王龍潛吩咐道。
“局長你的意思是…”
“你看,他們兩個同是教育大學的,又住在同一個小區,很可能這個人的路線和藍星怡是一致的,而且前後也就相差一分鐘左右!說不定他就能提供什麼有用的信息!”
“嗯,對,怎麼,我們去小區裡找這個人?”盧比鄰建議道。
“不用那麼麻煩,既然他和藍星怡是一個學校的,又住在同一小區,說不定他們就認識,先問問藍星怡!”
“嗯,我去安排!”
沒多久生命科學院的研究生胡志廣就走進了警察局,他個子不高,衣服有些老舊了,頭髮散亂,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視鏡,剛進警察局還有些畏懼感,看得出來這個孩子是來自農村的而且家境貧寒。王龍潛想盡量安撫他的情緒,就把他帶到了一個單獨的接待室,盧比鄰端進一杯水來,讓他坐了。
“我不渴!”胡志廣怯生生地說。
“嗯,沒事兒,你不用緊張,我們今天就是找你問個情況,你要如實回答!”王龍潛笑着說。
“嗯”胡志廣不自然地搓着手。
“監控顯示,你今天早晨騎自行車上學的時候,有個老人…”不等王龍潛說完,胡志廣大驚失色,突然跪在了地上:“警察先生,那個老頭兒真不是我撞的啊,我騎自行車過去的時候他就躺在那兒了,你們可不能冤枉我啊!”
王龍潛先是吃了一驚,又安慰他說:“我知道不是你撞的!”王龍潛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趕緊把他攙扶起來。
“不過你應該把他扶起來啊?”王龍潛還得負責教育他,但又覺得自己的話是多麼蒼白無力。
“長官有所不知,我是農村來的,家裡不富裕,我父母供我上大學不容易啊,從本科一直供到研究生,現在父母年齡大了,萬一我再有點兒什麼事兒,他們可怎麼過呀!那個老人怎麼樣了?”
“唉”王龍潛長嘆一口氣,想到自己以前也有這樣的同學,一陣悲憤涌上心頭。
“死了?”
“快死了!”
“啊?”
“不過你放心,絕對沒有你的責任!”王龍潛突然感覺剛纔自己情緒有些失控。
“哦”胡志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裡充滿了愧疚。盧比鄰走過來安慰說:“衚衕學,不用擔心,那個老人沒什麼事兒,非常感謝你能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現在你可以回學校去了!”
“嗯,謝謝二位長官!”胡志廣轉身出了警察局,盧比鄰轉身問王龍潛:“你怎麼知道不是他撞的啊?”
“因爲那個老人說是藍星怡撞的!”王龍潛一本正經地說。
“哈哈哈”盧比鄰如釋重負地笑了。“好了,有了這個人證,就可以定案了!”
“定什麼案啊?想辦法讓那個老人回去吧!我還忙着呢,先走了!”說完王龍潛轉身出了警察局。
“什麼?”盧比鄰看着王龍潛的背影吃驚地問,卻並沒有得到答覆。他抱着一堆文件回到自己的工位,奮力地把文件摔在辦公桌上。
“怎麼了,盧警官?”坐在對面的鄭遠芳聽到摔打聲音後關切地問。
“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領導說放就放,這還是法治社會嗎?”盧比鄰怨氣沖天地說。
“你說今天碰瓷兒那個事兒啊?”
“是啊,證據確鑿了,讓我把人放了,都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也不看看那些訛人的人把這些無辜的大學生都禍害到什麼份兒上了,他們可是國家的未來啊!”盧比鄰一臉氣憤地評論着王龍潛。
“哈哈,我覺得這個王局長處理問題比你有經驗的多!”
“說什麼風涼話呢?”
“你想啊,就算確定那個老人是碰瓷兒的,又怎麼樣呢,以前的處理方法不都是教育教育就算了,教育的任務交給你的話,你能完成嗎?人家一大把年紀了,打,打不得,罵,罵不得!中國人,你得給足他面子!”
“那也不能就這樣算了啊?”盧比鄰還是心有不甘。
“盧警官,你處理問題要是再不能冷靜點兒,他今天這個瓷兒就碰到你身上!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你就好好發揚一下吧!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打發那個老人回去吧!”鄭遠芳苦口婆心地勸了好久,盧比鄰終於不說話了,他在自己的工位上想了好一會兒,最終繃緊了肌肉坐到了老人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