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景瀾忽然站直一直貓着的身子,“那它也不可怕嘛。”少女黃鸝婉轉般的聲音驀地響徹整片樹林。“你們爲什麼不去摸摸它?”說着,嬌蠻的女孩兒竟然一隻腳踏入了水裡。“景姑娘,快回來!”張若水驚得星眸圓瞪,在岸上手舞足蹈地乾着急。“小瀾,不許亂來!”辛彩低聲喝道。
水麒麟感覺到有人靠近,又被方纔的亮音一驚,警覺地豎起了耳朵,擡頭睥睨着岸上。幽藍的目光掃過岸上的衆人,四個人皆是身體僵直,張若水更是滲出一身冷汗。“景姑娘,慢慢走回來。”張若水半用氣息半用脣語地朝景瀾說道,生怕驚動了水麒麟引發了什麼危險之事。
景瀾似乎也意識到此刻氣氛的尷尬,輕輕擡腳準備往回走。不料,多年溼滑的青苔就在她腳下等她,而她也不偏不倚地踩了上去。“撲通!”景瀾重重地滑坐在溪水中,濺起的白色水花啪啪地打在水麒麟的眼睛裡。
“吼——”水麒麟發怒了,聲如雷霆震天,嚇得四下的寒鴉撲楞着翅膀就往天上飛。張若水他們卻插翅難逃。
晶藍的雙眸兇光大盛,水麒麟踢踏着房樑粗的蹄子,四周立刻狂風大作,波浪滔滔,它朝着四個人便是猛地一蹄踩下。張若水揮劍來擋,劍刃劃過水麒麟堅硬的鐵蹄,發出宛若金石相擊的脆響。
“呀,它不是不吃人嗎?怎麼這麼兇?”景瀾嚇得雙頰慘白,癱坐在水裡。“不知道,它可能把我們當妖怪了。”張若水持劍擋在景瀾身前。
水麒麟毫髮無傷,巨蹄重重踏在溪澗上,土地顫動着,晃得張若水跌跌撞撞。秋明洌立刻將景瀾連拖帶拽地帶到一邊,道:“景姑娘,你先躲着,我來解決這隻怪物。”景瀾破浪鼓似的搖着頭,道:“沒事,秋公子,我也能幫忙!”
“大家先別傷它,它可是瑞獸!”張若水向後推手,示意大家不要輕舉妄動。“對不起,我們只是路過,馬上走。”張若水似乎是想和水麒麟談判,一邊說着一邊往後退。可是,水麒麟似乎是聽不懂人類的語言,嘴裡不斷髮出嘶嘶的震懾低吼,瞪着銅鈴大眼朝張若水和他身後的人越逼越近。
驀地,水麒麟朝他們撲了過來。
“現在命都難保了,還管他瑞不瑞的!”秋明洌也沒管那麼多,騰身一躍翻上了水麒麟的背部,水麒麟鱗片堅硬如同鎧甲,秋明洌展開踏雪扇,機關啓動彈出六齒鋼劍,朝着水麒麟的頸部便用勁劈撩。
散發着青藍光澤的鱗片被劍刃掠過,竟然連劃痕都沒有,更別說穿透脖頸了。秋明洌頓時有些手足無措,這時,水麒麟也意識到有人在它背部,立刻左搖右晃上下跳動起來,秋明洌腳下不穩,踉蹌了幾下,被甩飛了出去,直接壓在了張若水身上。
景瀾見狀從小竹簍裡摸了兩個蠱蟲朝水麒麟扔去,沒想到被水麒麟鹿角一頂彈進了溪流中,氣得景瀾直跳腳。張若水和秋明洌被水麒麟用雙蹄圍住,無處可逃,被壓制着幾乎是躺在了淺灘的鵝卵石上,不停地用掠風劍踏雪扇擋着水麒麟的鹿角衝撞。
水麒麟也是有靈性的走獸,知道兩方僵持不下,不再上下點頭與掠風劍和踏雪扇對撞,將頭高高地揚起。張若水二人以爲水麒麟肯放他們走了,不由得大鬆一口氣。哪知,水麒麟咆哮一聲,鹿角從側面摔下,直接將張若水頂了起來。
掠風劍滑落在溪水中,張若水整個人懸空,再大的力氣也無處使。“師父,怎麼辦啊?”景瀾扭過頭問身旁的辛彩,她卻更是弱女子,一點忙也幫不上。
水麒麟開始暴跳,不斷晃動着巨角,張若水像縷綢緞似的飄展。十里之外便是山崖,暴怒的水麒麟不斷嘶吼呼號着,將角上異物一頂,就把張若水往懸崖下甩!宛如銀河落九天,一襲白影直挺挺地墜下山崖。秋明洌才從水裡爬起來,景瀾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天邊落下一片紅雲,彷彿是夏風吹謝的垂絲海棠。張若水明顯感到腰背上墊上一層軟物,他被人當空一攬,身體不再下墜,輕飄如雲地往崖上飛去。張若水驚魂未定地轉過頭,只見山嵐拂動着那人柔澤的繁華青絲,花釵金步搖下,青黛眉間一點硃砂花鈿,秋波流連,盡顯絕色瑰儀。
衣襟溼透的張若水回到岸邊,他望着方纔救他的女子,她紅衣一展便踏進了水中,徑直走到了水麒麟跟前。水麒麟朝着她怒喝,她在水麒麟吹出的水霧中亭亭玉立,絲毫沒有膽怯的樣子。
水麒麟收斂了不少,低下頭髮出哼哼的低吼,紅衣女子也落落大方地靠近它,溫柔地輕撫水麒麟的龍鱗鹿角。她在水麒麟耳邊低語了幾句,張若水只看得見她朱脣微動,並聽不清楚她說什麼,水麒麟也發出類似鹿鳴的叫聲,一人一獸就像是在攀談。爾後,水麒麟溫順地點了點頭,抖了抖身上的月光,便踏浪離去,一抹青藍獸影消失在樹林深處。
女子這才轉身,分花拂柳地走上岸來,一朵芙蓉出碧水。衆人皆是看呆,不僅是因爲她的絕色容顏,更加是因爲目睹她輕巧地馴服了這焦躁蠻橫的靈獸。張若水更是一臉難以置信,他認出了那個女子,舌頭打着顫說:“你、你是鳳姑娘……你怎麼在此處?”
鳳姑娘微微頷首,向着張若水淺淺一笑,媚而不蕩,隨即令人如沐春風:“若水公子,又見面了。”
青城山,弘明觀。万俟珏氣紅了臉,在兩根楠木柱之間來回踱步。孫亦皓和冷寧板着臉坐在茶桌旁,白眉不展,也是滿臉焦急。
“師弟,你走來走去,我頭都暈了。”冷寧並着眉頭說道。万俟珏兩手一拍,道:“師兄,臭小子擅自離山,你說我能不着急嗎?”孫亦皓是三人之中最鎮定的,仰頭凝望了半天天師像,道:“若水身上還佩有驅魔鈴,妖性應該不會輕易發作,我們每月一次的清水淨心咒,也不是沒有成效的。”
万俟珏重嘆一聲,拍了下桌子,道:“妖性發作與否還是其次的,怕就怕……”
“湛盧古劍再世,又有人打望江劍陵的主意了。若水是雪嬰兒,作爲開啓劍陵的重要一環……”此話一出,兩位師兄全身冰凍似的凝固了,尤其是孫亦皓,臉色蒼白及其難看。“二十年前就因爲這個,墨宮天顏閣血洗了青城山。如今,又要開始興風作浪了嗎?”冷寧滿眼悲痛。
“燭庸城一行,妖女霍蕊英跟他泄露了雪嬰兒一事,若水已經在懷疑自己的身世,我真怕……”孫亦皓強作鎮定,一擺手,道:“師弟先別杞人憂天。如今,事態還未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益州找不到他,翻遍整個中原也要找到他。”
恰好此時,殿外疾步匆匆地跑進來一個小道士,万俟珏見狀趕緊迎了過去,道:“怎樣,找到張若水了沒有?
”小道士一邊喘氣一邊搖頭:“沒有,整座青城山都翻遍了,沒找到張師弟,他一定早就下山了。”
“什麼,太過分了,”万俟珏齜牙咧嘴地跺着腳,“等找到了他,我非把他的腿打斷不可!”孫亦皓長嘆一聲,凝着眼睛低頭捋須。小道士擦着額角密汗,氣喘吁吁說道:“師叔先別生氣,總會找到的。”接着,他奔向孫亦皓,俯身道:“掌門師伯,還有一事要告知你,帝都派使者送來的餉銀到了,還說有要事相商。”
孫亦皓聞言立馬起身理了理衣襟,万俟珏和冷寧也都立刻正色,畢竟,這關係到青城六千弟子的日日夜夜的飲食起居,也是大事。孫亦皓道:“快速速帶我去見使者。”
成都城外,馬車中。
秋明洌反頻繁地撩開馬車上的窗紗,不斷地朝外望着,小聲嘀咕到:“怎麼還不到錦官城?”車裡寂靜一片,景瀾無聊地上下襬動着雙腿,不時踢到了張若水和秋明洌的衣服上,這讓辛彩幾次對她橫眉怒目。
“秋兄,你所說的錦繡山莊,就在成都城內?”張若水問道。“對啊,我們今日趕到,應該還能趕上蜀錦會。”“蜀錦會?”景瀾聽不明白,什麼蜀錦會錦繡山莊,完全沒有聽說過,瞪着一雙水眸,擡頭望着秋明洌。
張若水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撞了撞秋明洌的胳膊,低聲道:“秋兄,你忘了?景姑娘她們可不是隨我們一同前行的。”秋明洌眨了眨眼,有些爲難地望着景瀾和辛彩,道:“在下差點疏忽了,辛醫俠景姑娘,是要趕回江陵吧。進了成都城以後,在下會另僱一輛馬車,送二位回去……”
“師父,我們也去蜀錦會嘛。”景瀾扯着辛彩的袖子嬌嗔着,“晚回去幾天,師公不會生氣的。”“小瀾,師父說過多少次了,少貪玩一點……”辛彩無奈地扯回袖子。張若水自然是想多看景瀾幾眼,連忙幫忙求情:“辛醫俠,景姑娘年紀還小,貪玩一些也是自然,你們來一次蜀地不容易,不如……就與我和秋兄一起共赴蜀錦會吧。”
秋明洌也回過神來,用摺扇敲着手心,道:“這幾日經歷大變,兩位是在不該急着趕路。辛醫俠景姑娘便與我們一同前往錦繡山莊吧,我們在那裡好好休息調養。之後我和張兄護送你們回江陵回生谷,也算是一番遊山玩水了。”景瀾聽秋明洌說要送她回家,心中欣喜得開了花,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道:“謝……謝謝秋公子……”
“師父、師父……去嘛去嘛……”景瀾央求着辛彩。“好吧好吧,秋公子都這樣說了。”
張若水不知其中因果,只知景瀾要一同隨行,雙眸一彎,道:“好,我們四人一起,同去錦繡山莊!”
大漠,海雲樓。庭中,傾璇挎着籃子拾起姣梨,驀一擡頭,瞅見了身前站得筆直的慕罹。慕罹深深看了她幾眼,道:“我回去了,你照顧好自己。”傾璇眼中閃過一道波光,上前幾步,輕聲道:“珍重。”慕罹嗯了一聲,便瀟灑轉身,揮手道:“後會有期。”
傾璇目送他離去的背影,不知爲何趕到心中隱約有事。此時,婢女匆匆呈上一封信:“小姐小姐,錦繡山莊差人送來的百里加急的信!”“錦繡山莊?”傾璇略有深意地皺起黛眉。
信遞與傾璇,只見信封上兩列清秀的字跡,寫着:“傾璇親啓,錦繡山莊,凌天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