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空海的獸頭已經到了蒲扇居士面前,竟然雙目含淚,在蒲扇居士手下擦動親暱,口內發出的音聲,恰似一個走失多年的孩童再遇親人時喜悅激動又難過委屈的複雜樣貌。
同舟的蕭雲得以無後顧之憂地近距離與這海獸接觸,小有吃驚地問出先前的疑惑:“兄臺莫非一早與這海獸認識?”
蒲扇居士笑道:“小兄弟看到這孩子頭上的花紋形狀了嗎,是不是很像‘空海’二字?”
蕭雲先前未有覺,這時一細看,竟真是這樣,不由感到奇特,念出了口。
而這空海,竟然彷彿被召喚了一般,舍了蒲扇居士轉向蕭雲手下,是另一類親暱。
蒲扇居士笑道:“大概是先前小兄弟馴服了它,其有認你當主人的意思。”
蕭雲還未有應對,就見空海離開自己,巨顱再次升回空中,向空長鳴一聲之後,整個身體開始掙動起來,接着,不知觸及了什麼,竟然疼痛地鳴叫一聲,摔落海面。
蕭雲驚問道:“兄臺,它這是怎麼了?”
蒲扇居士面色凝重,道:“恐怕是其想整個身體浮到海面上,自由遨行,但是被什麼束縛住了,秘密大概就在海下……小兄弟,可否與我配合,讓它得脫牢籠?”
蕭雲當即道:“請講!”
蒲扇居士道:“那好,待我在外安撫空海,小兄弟則入水查看到底發生了何事,如何?”
蕭雲點頭,然後,就見蒲扇居士開始召喚空海,讓其過來。
稍稍恢復體力神志的空海,於悽鳴聲中,上身緩緩再向小舟湊近,到了面前之後,被蒲扇居士慢慢撫慰之後,才安定下來。
得到了蒲扇居士眼神指示,蕭雲深吸口氣,躍入水中。
海面之下,蕭雲很快找到了原因,首先,空海竟在水體之中,像巨蟒一般盤踞着巨大的身體,然而,就在那身體的尾端部分,由尾骨開始,穿透着些黝黑的金屬質地的鎖鏈,鎖鏈的更末端,則綁定着一塊巨石。
水中,小小有股血腥之氣。
這下,蕭雲全然明白了,看來,是那些穿插進骨肉的鎖鏈讓下半身難以自由地行動,再加上小小綴着的那巨石,無怪乎先前即便在狂化之中,整體上也無法快速地前進,而即便它自己將巨石破壞,卻無法將整個尾部的鎖鏈撕扯出來,大約方纔就是想掙開鎖鏈束縛,反而是將舊傷崩破,血液出來了,才疼痛難忍。
簡而言之一句話,關鍵就是那些鎖鏈!
大約觀察了之後,蕭雲沒有去動巨石,而是鎖定空海身上那些鎖鏈的幾處關節之處,開始削動。
好堅硬的材質!
蕭雲剛用月明輪強行削斷一處,就覺察到空海獸身有所扭曲,而對應的,則是海面之上一股嘶鳴,顯然,是這動作又引發了疼痛。
好在,蒲扇居士的撫慰好像起到了作用,加上末尾的巨石的掣肘,空海纔不至於動作完全失控暴走,用了半晌,終於所有關節都削斷了,其下,就是更爲艱鉅的任務了。
蕭雲看定一處尾體之上只剩半截的鎖鏈,心中一瞬間的準備,雙手握住鏈頭,於海底一用力,猛然向後拔去,就聽一陣深邃的骨動聲後,自己整個身體飄了開去,手中由空海體內抽出的,變成了長長的一串,而污血則在水中泛開盪漾。
這一痛,大概太過突然,太過劇烈,蕭雲感到在一聲巨鳴之後,水中整個獸體都掙扎起來,帶出一股氣流,而蕭雲也感到暫時氣竭了,他不得不急往上浮,露出水面後,大吸一口氣。
露出的地方,正在扁舟附近,蒲扇居士見蕭雲無恙,喜道:“太好了,小兄弟,你沒事……方纔空海的反應好劇烈。”
蕭雲簡短將原因說了,蒲扇居士稍微想象,大罵道:“好一些不擇手段的倭奴!”
蕭雲道:“其下,就是如何在空海可以忍受的情況下,將那些斷開的鎖鏈全部拔出了。”
蒲扇居士思考了片刻,先將一枚鴿子大的藥丸投進空海嘴中,又投給蕭雲一顆另外的,道:“那是可以讓海中此類巨獸安定的藥丸,小兄弟的則是閉氣丸,增強閉氣效果,小兄弟,你大膽去做吧,爭取將它的癥結一次去除!”
蕭雲點了頭,服下藥丸,又與空海似乎通靈地相看了最後一眼,閉氣又潛進水中。
這次,蕭雲乾脆許多,將斷掉的鎖鏈一根根拔出,這之中,空海雖有劇烈掙扎,但最終都自我安定下來,顯然,它也知道水中的人在做什麼。
最後,蕭雲將連接着末端巨石的那根斷鏈拔了下來,快速地離開海底,再次游上水面。
這次,出水的地方稍稍遠離,他不待被問,先對舟上等待的蒲扇居士遙遙點了個頭。
蒲扇居士心喜異常,請蕭雲離開更遠之後,就向手下一直在忍耐的空海傳達了什麼。
繼而,空海竟將身體收回了海內,一派波平浪靜。
但海上之人卻能感受到,某種蘊動,正於海面下看不見處開端,而親自留於水中的蕭雲,更切身感受到了某種內部的激盪,最後的一刻,蕭雲忽然想:要出來了!
果真,就有一股博大的、難以形容的水浪破開,接着,一聲龍吟之後,空海衝空而出,這次的氣勢,遠超先前局面,速度更快,而且,其身體露出到原先的最長度時,還在繼續往上升,最終現於世人面前的,竟是一條身量難以計算、形狀特徵傳奇、如一根圖騰的柱石樣擊出水面騰往高空的蛟龍般生靈!
以至於那些瞬間,旁觀的所有人生出一種幻覺,這條蛟是要昇天華龍了!
不過,這畢竟僅是一種暢想,空海之所以如此激昂,還是歸因於多年束縛終於破除,此身無礙了。
所以,它最終還是落回海中,卻又在海中自在地翻了幾個身,才安定下來,半浮半沉地整身停於水面,一顆頭顱則稍稍擡起,四望之後,忽然遊弋向仍在水中的蕭雲,又叫又動作,似乎想表達什麼。
蕭雲一時不解。
遠處舟上蒲扇居士忽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它是想你騎上它在海中遨遊一番,此乃好意,不可推拒啊!” Wшw.tt kan.℃ O
蕭雲只好從水中把住犄角翻身坐到了空海身上,這次,是堂堂正正了。
下面,就是這蛟獸在附近的海域中一陣歡快暢遊,良久方歇。
停下來的時候,蕭雲聽到了一股傳遞自岸邊以及艦船之上的持久歡呼。
他們不能不歡呼,到此爲止,是完全確認了海獸已經被征服,倭奴已經無可利用,自己等也安危可保了,更不用提,這絕世蛟獸於浪中翻滾的場面精彩異常,恐怕是一輩子難忘了。
綵鳳宮主最爲激動,竟然流下了淚水,她這淚,則是源自由憂到喜的巨大反差。
而海中深處,先前一時躲避未有真走,大概也是對空海的野性抱有最後一線希望的小十郎等人,也只好不甘地真正撤離,不然,等人家回過神來,反用蛟獸對付自己,就是己方末日了。
危境化爲福地,蕭雲下了蛟獸,躍回到了蒲扇居士所在的扁舟上,道:“現在,該請教兄臺大名了。”
蒲扇居士嗨地一笑,道:“此刻小兄弟是英雄,該由我主動請教纔是……我是東海蓬萊島中八仙門門徒,外號‘漢鍾離’,你稱呼我老漢好了。”
蓬萊島八仙門漢鍾離?
蕭雲一驚,忙正身形,拱手爲禮道:“在下蕭雲,此來東海,即是有目的想尋貴門派以及漢兄等相助,得見於此,就太好了。”
漢鍾離也一怔,細看了看蕭雲,笑道:“原來你便是蕭雲,放心吧,你的事呂師兄已經早一步傳信回門派了,而今次又見了蕭兄弟如此不顧生死制海獸救人命,即便沒有那封信,老漢我也會全力幫忙的!”
蕭雲大喜,道:“那就多謝了!”
漢鍾離轉回當下局面,看着已經溫順了空海,嘆道:“只可惜這小空海,竟然被那羣蠻奴劫去利用了這麼久,真讓它受委屈了。”
海中蛟獸附和般嘶鳴了一聲。
蕭雲憶及所有疑惑,道:“漢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漢鍾離嘆道:“這就說來話長了。”
原來,空海是八仙門中上下一早發現的一條小蛟獸,因其額頭紋路,引發了門中人的興趣,命名空海,並由此合力飼養,將不少靈藥之類都喂於它了,而那《海中仙》的歌,即是全門派合編出來,可謂派歌,每每在唱的,日夜聽聞的空海自然不會不熟悉。
當時的師兄呂仙人甚至笑說過要將空海培養成“海騎”,即海上坐騎,以配合門歌中的“從此蛟代舟,逍遙到天邊。”
可惜的是,某一年,大約貪玩遊得遠了,空海竟再也沒回門派,全力搜索也沒有結果,一度以爲它是遭遇了什麼不測,葬身海底了。
但是,門中人對小空海的掛念卻沒有停歇,且久久記得與其相處的各類細節。
現在將線索串聯起來,明顯就是被身份爲海賊的倭奴於巧合中劫去了,並且當成倭島的“聖獸”奉養至今,然而,他們怎可能做到與空海的通靈,僅能是利用邪異、殘酷的方式將空海訓練成了一種畸形生物。
而多年之後,獨留門派中的漢鍾離,聽聞東海之中有海獸作亂,職責所在,自然要來一看,若能除了害,自然大好,那想,一到來就通過那“海獸”額頭的獨特紋路認出了這是昔日走失的空海,自然往下的所有策略都更改了,才得以最終出現其被蕭雲馴服成“海騎”的局面。
這些講完,漢鍾離嘆息總結道:“大約,當年它會丟失,並經歷如此多的磨難,大概都是爲了今日,以成爲蕭兄弟的親切夥伴吧!”
漢鍾離這話剛講完,蕭雲還沒說什麼,就聞聽身後有動靜。
他回首一看,竟見樑無憂引領之下,十多條戰艦向着自己駛來,而原該守在岸邊的義姐綵鳳宮主,也在主艦之上,艦身一聽,就超越所有人躍向了海中,落於小舟之上,激動無以復加地抱緊了自己,淚流滿面,道:“雲弟,你可嚇死爲姐了。”
蕭雲深深感受到那份牽掛的情意,無可迴應。
而他人則就在一旁微笑看着。
綵鳳宮主意識到,不好意思地退開後,主艦甲板上的樑無憂道:“請蕭大俠上船來!”
蕭雲知道有些事情避免不了,只好跳上了大艦的甲板上。
樑無憂當即清咳一聲,率領本艦上在身後一字排開的所有兵員,一同單膝跪倒,向蕭雲道:“先前在岸上、城池之事,就該向蕭大俠道謝了,而今不僅退了倭奴,救了我等性命,還馴服了靈獸,去了先前的‘海獸之禍’,實乃我東海子民之福,樑某等代東海子民謝過蕭大俠了!”
“謝過蕭大俠了!”
不僅是這條艦上,其他所有艦隻上的兵員們,也都如此長官在前、士兵在後地朝着蕭雲跪倒稱謝。
接着,影響到了依舊留於岸邊的無數百姓,於是他們有樣學樣山呼起來。
蕭雲於此類事早已習慣,知道很多時候,承載謝意也是一種麻煩,就道:“諸位請起來,‘治惡霸、’‘除海獸’,在下算是參與了,只是更大更根本的‘誅倭奴’,還僅僅是個開篇,倭奴一日不除,其就可能再次覬覦東海城,反攻過來,放虎歸山留後患……所以,咱們還未有道放鬆慶賀的時候,還是趕緊繼續謀劃,追尋倭奴老巢,將其根除纔好,不然,拖延下去,其就有了喘息機會。”
樑無憂擡頭,正看到很遠的海平面上,即將完全消失的倭奴船隊,也不羅嗦,帶衆起身,道:“如此,就要繼續仰仗蕭大俠了!”
蕭雲道:“不敢,對東海最熟悉的還是樑將軍纔對,更何況,樑將軍同屬着這隻艦隊,更適合海上掃蕩敵巢,對付倭奴,至於蕭某,則時不時能幫把手,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