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簡隨雲盤膝坐在一塊長滿苔鮮的溼滑的岩石上,眼觀鼻、鼻觀心……
這是一處位於姑蘇城外山脈中的巖洞,掩藏於密密麻麻的灌木與藤蘿後,就算是常走於前的人如不仔細勘察,也無法察覺這個洞的存在。
而現在,夜色漆黑,洞中更無一點亮光,她的身影於暗中幾乎看不出來。
事隔不久,她再一次進入物我兩忘。
七日七夜的煉丹過程,她毫不停歇地提用內力,就算因一個黑衣人的插手而未被偷襲者傷及,但那內力不間斷地運用已耗損她的一部分真氣。之後爲唐盈療傷,雖醫術超絕,但那等大傷對任何一個醫者來說都是一種挑戰,要付出對等的精力,後又爲唐盈輸出常人所難忍受的血流量。 wωw ¸тт kΛn ¸℃O
再然後,爲柳氏飛針,並在千日醉發作的最後時刻及時遏止,無不需要快速的判斷力與反應力,還有功力。包招接毒血,如果沒有她的出手,柳家人未必能躲得開……
每一樁,每一樣,在常人來說都是難以想像的,於其他武林高手來說,也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而她做到了,並且做得淡如清風。
尤其那些血液的流失,是真正地傷了她的精氣,如不進行輔助調理,等血液自行生出,需百日之功。
人體的氣血循環,自有規律,在保證充足休息與規律飲食的前提下,必須得百日纔可再生自盈。而“藥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睡補”,她卻已有百餘個時辰未真正地進入睡眠狀態。
現在,她不得不調息,深度調息!
不同於唐盈見過的那種可隨時隨地睜眼說話的普通調息,同樣是經不得任何風吹草動!
在沒有人再能爲她護關時,只有這等隱秘的場所才最安全。
而這等場所,是七寶帶她尋來的!
黑暗中,除了潮溼與滴水聲,便只有一對綠幽幽的眼珠子在骨碌碌地轉。
也是在此時,能看出七寶的眼同其它猴類的眼絕不相同!
它正挽着猴臂,同樣盤腿坐在一小塊突出的石頭上,但它的眼在全然的暗中竟然賊亮賊亮,發着綠光,就像兩盞燈點在那裡閃爍不停。
乍看時,甚是滲人。只有具夜視能力的動物纔會有那樣的眼,比如狼、豹!
它卻有這樣一雙眼,非同尋常。而如果有人能看到它現在的表情,會瞧出它似乎很是得意——
這地方不好尋呀,就算來過幾次的人,走出這山脈後再想返回來也未必能順利找到,它卻一路沒有半點差錯地引着簡隨雲找來,像是提前早隊好了路似的。
而它爲簡隨雲能最快地進行調息了省去不少時間,加上調息前服了一顆自攜的生血丹丸,只要靜養十日,簡隨雲便可恢復,能將身體機能的自行恢復提前九十日。
微微地動了動,七寶也似乎有些受不了洞裡的陰冷,將身上椅着的布包墊在了身下,成了一個簡易的坐墊,一雙眼盯着簡隨雲,不知在打着什麼主意,很是狡黠的樣子。
從進入後,到現在已過數個時辰,簡隨雲正是北行九重天,七竅皆閉,已聽不到也感覺不到外界的任何事物,但哪怕是一滴水在此時落到她身上,都有可能使她走火入魔。
好在她那處並無沒水,只有潮意,還有她身上散發出淡淡茶香,隨着功力的運行與騰騰的氣體的浮出,正漫布在巖洞的各個角落——
打了個細細的哈欠,七寶的身子又歪了歪,這樣枯燥事情還真不是它能做的,不由翻了翻白眼,猴猴嘴裡不知道在微微地嘀咕着什麼,卻只有它能聽得懂與明白。
正在它擠眉弄眼,頗似對什麼很不滿意的時候,巖洞的深處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聲音低微,常人細聽也是聽不出的,但七寶的耳朵卻瞬間豎直了,眼珠子也立刻盯向那處。
很快的,深處的洞裡地面上也出現兩點綠芒,幽幽的、陰森的、閃爍的……
並且伴隨着噝噝聲。
就像蛇吻的聲音! WWW⊙тTk an⊙¢o
但那的確是蛇,並且是劇毒無比的蛇!
先前奇怪的聲音也正是冰涼粘膩的蛇皮,從洞深處蜿蜒着爬行過來時磨擦到地面的聲音。
而蛇本喜熱,不耐陰寒,這條蛇卻像是嗅聞到了什麼美味的東西,依着嗅覺不停地吞吐着蛇信,冒着陰寒,從不應該出現的洞內滑出,一點點地接近簡隨雲所在位置。
彷彿那味道正是來自簡隨雲身上,使它半夜裡也受不了誘惑,遁味而來。
七寶眨了眨眼,立起——
它本在一個極偏僻的角落中的突出一塊鐘乳石下坐着,但一眨眼都不到的時間,便出現在了簡隨雲身前三尺外的一塊石頭上,再一次挽起猴臂,立在那裡居高臨下地看着那條蛇。
蛇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停了動作,豎起了前半身——
“噝噝”,劇毒的蛇吻無疑是一些常在深山老林的獵戶與山民們最恐懼的惡夢!
這條毒蛇極其肥大粗壯,卻非蟒蛇一族,應該是一條吸食了不知多少動物的精血、經歷了不知多少自然考驗的老蛇。
應敵的經驗時它來說,已太過豐富!而一向的順利成功也助長了這條蛇的陰毒本質,它豎起的上半身炸開,散出濃重的腥氣,看起來十分恐怖。
七寶卻揮出了一隻猴腿,吊兒郎當地點着地晃了起來,彷彿時此不以爲意,並且很是看不起的伸出猴指點了點對方噓了口氣。
毒蛇卻突然異常地僵了僵,身子一縮,炸開的上半身像被雨洪了一般地蔫了下去,氣勢大減。
不但如此,它整個蛇身都沒了剛纔的兇徵,連“噝噝”的叫聲也低了下去,有些畏縮不前。
七寶斜眼看對方——
蛇伏在那裡,像是想退,又不捨得退,想進,又不敢進。
突然,洞口處也傳來一些異響,並且一聲接一聲。
如果有人能看得到,一定會毛骨悚然!因爲地面,洞頂,巖壁上……所有有縫隙與乳洞的地方,都正有無數的蛇蟲蛛蠍涌來——
密密麻麻,千萬只,一隻擠一隻,甚至疊加到一起,拼命地蜂涌般地擠進,只朝一個地方前進!
也許無人知其因,但簡隨雲會知道。
她的血,在腕脈被割開後便在流出的同時散出一種淡淡的氣味。這氣味人類嗅聞不到,對蛇蟲來說卻是異常敏感。
而她手腕的傷。並未長好,在功行幾重天后,氣血加速,使那味道又散了出來,各處毒蟲便像受了無法控制的誘引,一隻只從洞穴中樂出,涌來——
最先到的那冬蛇似乎又豎起了身子蠢蠢欲動。它是其中最大個的,也是毒性最猛的,現在無數同類的到來,彷彿讓它多了幾分按捺不住。
七寶的眼眨了眨,也彷彿提起了某種興趣,搓了搓爪子,憋着嘴,悄悄地看着那些東西的接近——
悉悉索索的聲音聽在它耳裡,似讓它很是猴血沸騰,直待那些毒物爬得越來越近,近得將簡隨雲幾乎只包裹在一丈方圓時,它動了!
身子如彈丸!
上、下、左、右……幾乎是電閃間,它就從四面八方返了回來,又立在了那塊石頭上,吹了口猴指,好整以暇地瞄了瞄周圍。
然後,地面又傳來一陣異動,彷彿所有的毒物都受了驚,全部停止了爬行。
而每一個方向,都翻倒了一片屍體,無論毒蛛還蠍子、無論娛鬆還是蛇,死了一大片,全是打頭的!
有的還伸着肢體掙動着,彷彿已死卻百足不僵,掙動得讓後面的蛇蟲全趴在了原地……
包擴最先到的那條蛇,又往回縮了縮,放下了炸開的蛇皮。
許多動物是羣體合作,並不會對圍攻獵物的過程產生恐懼,哪怕是死傷無數,也會勇往直前!
尤其是毒蟲這類低等生物,它們的智慧遠比許多靈長類生物要差,並不會產生過多的情緒,但這時的情景十分詭異,彷彿所有的毒物都意識到了這洞裡的有一種死亡還可怕的東西!
七寶小小的身子又立在了那裡,如高高在上的君王,睥睨着四周,對着自己的猴指又吹口氣。
它是故意突然襲擊的,並不想讓毒物們提前知道它的存在而失去逗玩的機會,現在目的已達,它也小試牛刀,便不在意讓它們知道自己的存在了,搖着尾巴很是散慢。
彷彿這些東西都不夠給它看的!
“噝噝”,無數的蛇吻在空氣中交匯,無數的蠍蛛螟鬆又開始原地團團轉,它們是應該前進,還是抵住誘惑地後退?
猴眼一斜,看了看簡隨雲頭須霧氣已濃,它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猴嘴一撅,發出一聲尖細的、音頻幾不可聞的嘯聲——
就聽黑暗中無數“悉悉索索”聲又響起,比先前更加擠堵,像潮水一樣包圍過來的毒物們突然往後漫開——
彷彿受了太大的刺激,不敢再排徊不定,掉轉方向就往各處退去!
比來時還快,有的爬過同伴的身體,似飛一般,迅速鑽進來時的縫隙。
而此時,最先到的那條蛇也似乎不得不接受現實,慢慢地往後退——
就在七寶齜着牙,自鳴得意地仰着脖子奸笑時,一個飛起,那條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簡隨雲彈去——
“噝”“咚”!
四處外竄的毒蟲像被雷霹了一樣,突停!
停了一瞬間,便又發瘋般,以更快的速度爬竄,彷彿怕慢了半分,就會輪到自己再也爬不出去!
剎那間,走個乾乾淨淨,只剩下最早陣亡的那批翻着肚皮留着些許的腥氣,還有一條蛇重重地落了地,扭曲了幾下身子後便搭下頭,僵死——
七寶再度吹指,搖着頭無奈地看着那冬蛇,彷彿在嘆息:嘖嘖,你原本可以活的,非要挑戰俺,你說說這是圖啥呢?不就是明白地找死嗎?
世人不識俺,難道你們這些東西也不知道俺是誰?想當年,俺可是稱霸王一方叢林,上至猛獸,下至小蟲,哪個不對俺臣伏?
俺生來就是你們的剋星!至於對付人嘛,哼,人類太複雜,一個個狡猾得不成樣,就像當年那一個,不是用了詭計,怎能讓我服他?
但俺雖不一定搞得定人,可對付你們還不是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不開眼的老蛇呀,活該!
七寶翻着白眼,又回頭看一眼仍在坐定中的簡隨雲,笑嘻嘻地拋了個飛吻——
然後又眨了眨眼,跳回了最早立的那塊石頭,一屁股坐上那個布包,將兩隻爪子往下巴上一支,就又瞅着簡隨雲瞧呀瞧——
這等隱秘的所在,常人難以尋來,但真的沒有人會尋來嗎?
……
終於,簡隨雲收功,氣歸丹田,慢慢吐氣,緩緩打開眼——
一打開,便時上另一雙眼。
“嗨!”一聲招呼傳了過來,帶着笑。
笑意像是山谷清徹的風,卷着谷中草木的芬芳,恣意地、快活地奔來——
並且笑眼眯眯,彎成月芽形。彷彿他每一寸每一分都飽含笑意,連撲過來的呼吸也充滿優哉遊哉的快活,直將簡隨雲包裹在笑團裡——
的確是呼吸也含着笑!
因爲對方的眼就近在眉睫處,對方的鼻就頂着簡隨雲的鼻,甚至對方的脣也幾乎要與簡隨雲的碰到一起。
如果不是隔着兩隻鼻,恐怕已經碰到!而呼吸就勿庸置疑地不需開口便瀰漫而來,與簡隨雲的交織在一起。
這距離,太近!
近得比一般親密的人還要親密!
紋絲不動,簡隨雲沒有意外,也沒有要移後或偏轉頭顱的打算,只是靜靜地回視着對方——
她能看到對方,對方也能夠看到她。
武學的根基讓他們有夜視的能力,但畢竟沒有光線的輔助,只能看到其形與眼中閃動的隱隱濃光,卻看不到真正的細節的表情。
一聲招呼後,對方就那樣盯着她——
七寶卻不知跑到了哪裡去,兩隻綠幽幽的燈籠一樣的眼完全沒了蹤跡。空氣中很靜,滴水聲像某種音符般,輕輕的也是清清的叩響着——
雖然有蛇蟲的腥氣布在四周,但她與他之間,卻似乎只有彼此的氣息在交流。
過了不知道多久——
“親親的簡,這時候,我實在是希望自己能是一隻貓!一隻真正的貓!”
他的笑似乎很有壞意,一隻眼也眨了眨——
“貓兒在對着已經到嘴的魚時,一定會伸出舌頭舔上一舔……”
說着,他的舌似乎當真在脣邊舔了舔。
一種初春青草與竹林新雨後的氣息在他脣齒間泛出——
這個人的氣息無比清新,而他與簡隨雲的距離,如果真伸出舌,不需要持別伸出,便會碰到簡隨雲的脣。
她依然沒有動,彷彿以不變應萬變,又彷彿根本不在意這樣世俗男女間無法接受的距離。
又是一聲笑,對面的人頭顱微微一動,本是鼻對鼻的相對,經他一錯轉,鼻子交叉而對,脣離得更近——
“吱吱!”黑暗中終於傳來七寶的尖叫——
原來它仍在,只是躲在了某個角落,在這個人突然出現並那樣潛近簡隨雲身邊將面孔離簡隨雲越來越近後,就捂着眼縮在角落,似乎是不好意思去看。
此時從猴指縫裡分明看到那人一錯轉,與簡隨雲更加地近,近得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去都像是人類男女間最親密的吻觸時,它實在忍不住刺激地叫出聲。
想當初呀,它見過風葉兒與龍佔天的激烈交纏,這會兒,怎不讓它猴毛再豎?尖叫出聲後,便又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着猴眼,彷彿很是後悔自己的莽撞——
但那眼睛卻比先前更加溜圓,又像兩盞綠燈籠般十分耀眼地閃着。
簡隨雲依舊不動。
兩張脣,似觸未觸!
對方眼裡的笑意幾乎要流了出來——
含着青草與竹林氣息的呼吸卻變得滾燙!
彷彿是一潭水在原本的清涼裡猛地被拋入一塊炙熱燒紅的鐵,發出“哧哧”的交擊聲!
“吱?”七寶的叫聲明顯地帶出了詫異的聲調,抓耳撓腮地研究狀況。
但它研究了稍時後,眼珠子一轉,開始豎着兩隻猴臂一上一下地蹦跳起來,情緒頗爲激動,彷彿在爲那一位呼喊助威,鼓動那一位繼續繼續!
但那一位就停在那裡——
“親親的簡,如果是其他小妹遇上這狀況,一定會慌張,臉紅,甚至是手足無措,或者是怒氣勃發,你,卻依然是你……”
他含笑的聲音如同裹了蜜,甜軟得似要融化在簡隨雲的心中。
“讓我想想,莫非是你見慣了傷情的人,知道多情不易,才自幼絕情,心如古井?那個人當真如活死人般,餘生都沒有半分生氣?”
簡隨雲仍不語,微微地低了眼瞼——
“唉——”他突然開始嘆息,眼裡卻仍然閃着濃光,“阿簡呀阿簡,情是個好東西,如果沒了情,人的心便如石頭一般,是涼的、硬的,如果……”
他又動了動,呼吸在簡隨雲脣間更加溫熱,嘴脣似蜻蜓在水面乍落乍飛,離簡隨雲的脣忽近忽遠——
“如果,這世上有一個人,能給你永久的相守,永生的知心,永世的開懷,你在哪裡,他便在哪裡,你若不願笑,他便逗你笑,你若不知淚爲何物,他也替你將淚演盡,世間疾苦,他替你擔,只讓你隨心而爲,永如浮雲淡淡。而你做雲,他做陪襯你的風,推動着你,陪伴着你,隱在你的四周,待天下大定,塵世了清,他與你攜手山林,沐晨雲霧靄,看水色山光,一生一世不叫你知分離、相思、情痛、斷腸之苦……你,可願意?”
眼睛眨呀眨,他說得似真還假,笑幽幽的口氣就似一個痞子哥哥在調笑一個;鄰家小妹。
但他眼裡的笑意深處彷彿有什麼格外的明亮,即使在黑暗中,也像一點星光在閃爍。
眼尖的七寶瞧似乎興奮起來,彷彿抓住了什麼把柄一般,臉上十分的精彩,大有取笑的意味,卻又不想破壞氣氛地笑出來,只在那裡捧着肚子憋笑。
淡淡的茶香,是簡隨雲的氣息,她渾身的飄然寫意仍自不改,而對方的愜意悠悠也是渾然天成,如同蛛絲細細地纏過來,要將她的氣息包裹——
而簡隨雲不答,他也不再問。
靜寂中,水滴聲彷彿越來越遠——
簡隨雲微低的眼瞼在黑暗中,也彷彿是蘭花的花葉用生命的淺淡空幽化去了太多的過往紅塵——
“未曾經過,何談堪破?簡……”
他的呼吸放慢,眼中似乎有幽幽的深——
而他的脣,向前——
他與她,相識於二十年六前——
他與她,鍾情於一眼間!
當屋內只剩下柳鎮鍾與牀上的人後,他的咳嗽也鋪天蓋地地響起——
沒有了刻意地壓制與掩飾,他咳得眼泛淚花,鼻子通紅,再掏出一隻帕子掩在嘴部深吸一口氣後,才又短暫地壓下。
調整呼吸,攤開帕子,低頭去看——
雪白的帕上是一團黑紅,果然是血跡。卻不是正常的血色,是紅中帶黑。
眉皺起,眼裡透着複雜,柳鎮鍾徵地用力一握,將帕子緊緊攥進手心,
彷彿是將一段骨頭給狠狠地捏碎。
一道微弱的悶哼聲傳來,他一怔,立刻轉向牀榻。
榻上的柳氏眉間又動了起來,並且整個身體似乎都在緊縮——
“夫人!”臉上閃過一陣驚喜,柳鎮鍾揣起帕子去扶弄妻子,而柳氏像是某種痙攣,身體在緊縮了片刻後又停息,重複昏睡。
“夫人……”柳鎮鍾看着的妻子面,專注地地看着,一隻手也沿着妻子的面孔一點點地撫着,“夫人,影兒……”
他有多久沒這麼叫過妻子了?
自在上一次離開昏睡的妻子到現在再見,已隔了數月有餘了,而影兒是妻子的閨名,全名則是韓蘇影,嫁爲他後成爲柳韓蘇影。
提起韓蘇影,江湖上也無人不知。
因爲,她是當年的江湖第一美人!並且是這許多年來,據說是最美的一個!
每隔十年,江湖中都會舉辦一次選秀大會,有些類似於周園的選美,但參選之人主要是年青一輩的參加比武,再由老一輩的江湖人評出最優秀的青年劍客與刀客等,並排了名,列了江湖榜。
諸如郝青松之類都是從那盛會評出的,而女兒家除了也比武外,另會弄個美人榜。
因爲江湖人留給普通人的印家多是舞刀弄槍、粗蠻無禮的,江湖女兒在世人眼裡也是性格粗野、貌比鍾離的化身。
於是,江湖人便特意弄了個美人榜,意在告訴天下,江湖女兒也有那秀麗出衆並才情兼備的,不比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差。
而二十多年前,韓蘇影正是二八年華,秀美輕盈,如出水芙蓉,並且琴棋書畫樣樣皆精,武藝也十分不錯,無意間被江湖同道撞見,便一傳十十傳百,美名遍江湖,更有許多江湖少年慕其名而屢登韓府借拜訪之名以睹芳容。
那韓家說起來也是鼎鼎有名的,當家人韓寅晶師出少林,本是少林俗家弟子,出師後自開門戶,漸成規模,但一向以少林爲榮。而韓蘇影也算得上少林後輩。
後來,正逢選秀大會,那韓蘇影雖未出得幾次家門,卻被全江湖的少年男兒擁爲江湖第一美人,而她當時本人並不在場,也未報名參會,就那樣得了稱號,羨煞了許多其他江湖女兒,也成爲了一次江湖奇談。
那時,柳鎮鍾也正是剛剛出道,並在選秀中被評爲少年第一鞭王。
想到這裡,柳鎮鍾微微地笑了——
他十六歲出道,一人孤闖江湖。無家世背景,無高人引薦,靠一隻鋼鞭走天下。
因他相貌儒雅,身形單薄,走到哪裡都被人以爲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許多江湖人對他更是不屑一顧,甚至時他腰間纏鞭大加取笑,說是不倫不類,如猴子耍大刀。
而他,用他的實力、他的勇氣,他的鋒芒,讓那些取笑的人再也笑不出!也讓整個江湖在短短几月間便傳遍他的名字!
他出名了,出名後,無數的麻煩也找上了他。
在江湖中,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卒,會因爲挑戰並挑戰成功了一個名人而一夜成名。於是,許多更想出名的人找到了他,只要打倒他,那些人也會很快出名!
他沒有門派的支撐,也沒有勢力的圍護,便只能面對刀光刻影的挑釁。而他在又一次接到決鬥的挑戰書後,到了杭州西湖畔。
那時,正是春風十里、新柳垂堤,他一鞭將挑釁的人抽到西湖中後,一擡眼,便看到一個人。
一個站在斷橋上,白衣如雪的人。
周圍正是梨花紛飛,遠處是水波盪漾,那個人就立在梨花香裡,笑眼看他——
而他在一望到那雙眼後,便覺得再也看不到其它。
“梨花處,斷橋邊,你在橋上,白衣如雪,我在橋下,望着你的臉……”柳鎮鍾摩挲着妻子的面孔,一遍又一遍。
“那一眼,我們一見鍾情,那一眼,我們情定三生!只那一眼,你便成爲了我的,我也成爲了你的。”
“少年第一鞭王”與“江湖第一美人”在西湖橋邊初見初識,不久後便結爲連理,成爲江湖又一佳話。
而現在,那雙曾經讓他一眼望進去便再也移不開的眼,已經閉合了近三年,他已有一千日零十個時辰未再看到過那雙眼及眼裡的清徹與含情。
“影兒,你應該知道,這些年我對你怎樣……”柳鎮鐘的聲音低沉又低沉,低得似在耳語,彷彿他只願將這樣的話說給他的妻子聽,才遣走了孩子們,只讓這一刻屬於他一人。
窗外起了風——
“一直以來,你都最懂我,其他人不懂,你卻一定懂……”將妻子的手捧起,貼在了自己臉上,柳鎮鐘的表情深沉,深沉得好像天下所有的大情緒都集在其上,卻讓人無法看出那到底是些什麼。
窗外風聲加劇,搖晃着村枚叩擊着窗櫺,顯示着不久後,可能會有一場大風雨來臨!
而柳鎮鍾突然又擡起頭,臉上的表情在瞬間轉換了——
變得平靜,平靜得就像沒有了任何思緒。
然後,他慢慢轉過了頭——
身後,室中央,不知何時,竟有一團“火焰”在“燃燒”!
那是一團紅紗曼映,卻偏像“火焰”!
鋪天蓋地般,將室內充斥,明明只在一方斗室,卻像是佔滿了整個天地間!
張揚至極!耀眼至極!輝煌至極!
卻又是無聲、無溫度、無灼熱的,冷幽幽,如來自幽冥深處的地火,在世人不經意間便騰上人間,要將世人窒息!
……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兩日不見,魂魄兼收;只怕一吻,亂我心腸,情動意動,夢中難休。”
就在兩張脣真正地要觸到一起的那一刻,對方突然地抽離,突然地閃開,草木的清香與竹林新雨後的清徹也突然間淡去——
“爲了還能睡得着些,還是將這一幕留於夢中。呵呵……阿簡,六月初一就要到了,切記,切記,那小子不是好東西,要留心了……”
笑語聲彷彿能讓你看到說話之人的笑眉、笑眼、笑齒、笑酒渦——
“對了,唐盈那丫頭護你周全,我有一份禮物給她,就裝在七寶隨身的布包裡。阿簡,我要走了,記得有風的地方便有我,你想我時我會來,你不想我時我還會來,呵呵……”
幾聲笑,幾份悠然,聲音越來越遠,漸漸地,只剩下笑音浮蕩——
簡隨雲靜靜地看着其離去,眼波未轉,淡如閒花——
“吱吱!”
七寶又叫又跳,直跳到她面前上下揮舞着爪子比劃着。似乎是在說:你爲何不躲不閃,萬一被佔了便宜可怎麼是好?好懸呀,就差那麼一點點!一點點呀一點點!
最末的一根小猴子誇張地比着,反覆地強調着那“一點點”。
“我若願意,天下無人能阻我;我若不願,便是叫對方地覆天翻。”看着它,簡隨雲的聲音仍如攜着花香的晚風一
“吱!”七寶瞪大了眼。
她的話,沒有聲調起伏,卻於平靜中意境寬宏,有一種潛在的力量!
彷彿這世間之事,只在她“願”與“不願”間!
若她願做之事,便無人可阻,世俗眼光皆不入她心;但若她不願做,無論對面是何人,身處何境,她便是她,對方會落個地覆天翻的下場!
而剛剛那個人的接近,她並沒有動,卻不代表在真正的最後時刻她不會動!
但她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七寶吞了口口水,看了看先前那位所呆的地方——
幸好呀幸好,那一位沒有真地去做,但如果做了,這裡會不會被打得火花四濺、地陷洞塌?
還是那位壓根就不會不手,直接被一掌拍飛?
七寶的眼裡閃閃發光,口水幾乎要流了下來——
簡直是一臆想,就會無比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