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驢車,疾疾奔走在通往臨安城東的道路上。
此時的臨安城大約是全世界第一的繁華都市,不僅城牆之內人口密集,樓閣林立,便是牆外也聚集了不計其數附廓而居的百姓。大致來說,整個臨安包括城外在內,都是西貴東貧,南宮北市的格局。臨安的貴人多聚居於靠近西湖的城西,出了城牆在西湖周遭,也多是貴人的別業,西湖之上,更是畫舫往來,歌舞聲聲,彷彿神仙境界。
而臨安城東直到城牆之外,則都是平民百姓聚居的地方,特別是牆外更是貧民窟的所在。大片大片都是骯髒、破爛、擁擠的棚戶區。其中還分佈着大量的手工業作坊,如紡織、漆器、印刷、造紙等等。這些手工業爲這裡的居民提供了大量的就業機會,同樣的,臨安貧民窟的廉價勞動力也促使了此地手工業的繁榮。
但是再發達的手工業,畢竟還是手工業,是不能和後世的大工業相比,吸收容納勞動力的能力還是非常有限的。不足以消化源源不斷從兩淮、京湖甚至是四川逃難而來的貧民——臨安城內,多是定居此處多年的臨安子,大部分人都有謀生的手段。而臨安城東的貧民窟中,則多是蒙宋開戰以後逃難來的難民,大多衣食無靠,是臨安社會的最低層。其中不少人是因爲蒙古人的燒殺而失去家園親人,淪爲難民的。因而對蒙古的仇恨,也比臨安城內的百姓更盛幾分。文天祥主筆的《光復》報在這裡的銷量是要超過臨安城內的,這一帶的勾欄瓦肆之內。各種反蒙抗蒙的評書、南戲,也都是最受歡迎的節目。
除了《光復》報在這裡很受歡迎之外。植根於臨安下層社會的明教同樣將此地當成了大本營。因爲信徒衆多,這裡明教徒衆也不似城內那般遮遮掩掩。明教寺社。幾乎是光明正大的開設在貧民窟裡面,官府衙役們不僅視而不見,甚至還多有加入成爲信徒的。至於那些破家滅族的書生秀才,皈依明教,期待明王降生者,更是不知凡幾。
驢車停在了一所門臉寬大的明尊寺之外,寺門敞開着,十幾盞白燈籠高高掛起,將四周照得一片昏黃。門裡門外都擁滿了衣衫破爛,面有菜色的貧民,多是一些少壯的男子,一臉虔誠的盤腿而坐,在聽幾個白衣烏帽的明教小使者講道。
宣講的內容並不複雜,就是明王將會降世,要領着天下漢人起來驅逐胡虜,建立人人得享太平的光明天國。
驢車的車簾被車伕撩起,從裡面出來的。正是白衣白裙的墨影娘。
“光明使者駕到!”
“恭迎光明使者!”
嘹亮的唱名聲隨即響起,正在聽道的信徒紛紛起身,人羣中讓開了一條通道。通道的盡頭,便是一座臨時搭起的木臺子。幾個白衣烏帽的小明使便站在上面,全都衝着墨影娘躬身施禮。
墨影娘昂首而進,本就寶相莊嚴的臉龐上已經顯出了聖潔的神采。隨着她向木臺走去,通道兩邊的信徒。全都虔誠的下跪拜伏。
影娘到了木臺前面,只是輕身一躍。便猶如飛仙一般穩穩落在了臺上,轉過身來,望着下面拜伏的人羣,語調莊嚴地道:“明父已經降下法旨,明王已經降臨塵世,光明將要戰勝黑暗,爾等將追隨明王討伐妖魔,將在光明界中永享極樂!”
她忽然擡起一臂,遙指着西面的臨安城,用近乎神聖的語氣喊道:“妖魔就盤踞在那裡,蒙古的王子就是妖魔!毀我家園,殺我親人的蒙古強盜皆是妖魔!將他們迎來臨安的昏君奸臣就是妖魔的徒衆!”
“明王降世,斬妖除魔,光明世間,永享極樂!”
信徒們高呼起了明教造反的口號,聲如雷霆,霎時間就傳遍了整個臨安城東的貧民窟……
……
“明日就是良機了……官家宣某入城赴宴,某家就領300兒郎去,走餘杭門而入,帶赴宴完了,趁着出城回營之際就奪餘杭門!你們在臨漕鎮同時舉兵,然後把大兵開進餘杭門實行兵諫!逼殺真金、郝經,劫奪升國公主!”
雖然已經是深夜,但是陳德興卻一點兒也沒有睡意,擺出了臨安地圖,還把隨自己到臨安來的四個心腹都喚了過來。
陸虎眼睛通紅,明顯也沒有絲毫睡意,他如何不知道現在就是存亡的關鍵。如果事成,在江南擄掠一把再去高麗,可就容易發展了。若是事敗,只怕就是個當海寇的命運了。
“只怕明日是場鴻門宴!”陸虎說出心中的隱憂,“不如連夜舉事,吾觀臨漕鎮上的殿前軍沒有卵用,俺們若突然發力,儘可制住他們。然後再直撲臨安東城,那裡多有衣食無靠的窮漢子,可以裹挾起來壯聲勢然後強攻臨安城。”
陸虎說的也是參謀處制定的作亂方案。靠3000人當然不可能鬧大,所以裹挾民衆便是非常必要的。而要裹挾民衆,最好的對象當然是窮光蛋了。臨安城內的百姓不大可能支持造反派,但是臨安城東面的貧民窟裡面肯定有了願意跟從——自古以來都是窮人盼造反的!
高大附和着道:“臨漕鎮這裡正好有米糧,可以用來誘惑苦漢子。還儲備有不少甲冑武器,都在寨子外面的殿前左軍統制司衙門裡面。而且殿前軍將家裡面也都有刀槍弓箭盾牌,抄出來可以去武裝亂民。”
任道士卻道:“這樣就怕打不開臨安城,臨安城高池深,我們又沒有攻城器械,唯一可靠的就是6門大炮,不過這炮未必能轟開城牆。吾看還是奪門爲上。只要在天黑前突襲下城門,俺們大兵連夜進城,趁着三衙軍反應過來前,說不定能把官家控制起來,到時候大事可定!”
奪下臨安,控制皇帝,然後以皇帝的名義號令天下也是一個選項。不過這事兒成功的可能不大,因爲陳德興只帶來了3000人。即便裹挾了一部分民衆,也比不上趙家在臨安的力量。雖然殿前司、侍衛步兵司、侍衛馬軍司的兵馬有些朽爛,但是至少七八萬的數量還是非常可觀的。
另外,官家還有直屬的殿前諸班直可用,別看只有1000多人,卻是萬里挑一的精銳。如果拉到曠野上和3000陳家軍野戰是不行的,但是守衛皇城卻綽綽有餘。
黃智深搖搖頭:“皇城恐怕打不進去……能進臨安城然後把皇城圍起來就算成事了,裹挾些民衆工匠,再掠些財貨,然後逼殺蒙古使團就走吧。”
陳德興冷冷一笑,從牙縫裡面擠出來的話,彷彿是咬鋼嚼字一般:“百萬說的對,咱們畢竟人少,裹挾來的壯丁是打不了硬仗的,驅他們去蟻附攻城或可以打下皇城,但未必能拿住官家……萬一把官家打死了?趙葵一定會在揚州再立個官家的,到時候就便宜他人了。”
若是能一下子控制住天子和朝廷那還好辦,否則3000人頓在皇城腳下,時日一久肯定生變。而且此時宣撫兩淮的可是趙葵這尊大神,老爺子打了一輩子的仗,肯定會從容調兵平亂的。如果天子死在亂軍中,趙葵順手再立個皇帝,大宋這邊就和蒙古一樣要打內戰了!
“咱們的根基薄弱,就算拿下臨安和官家,也難控制住大局……”
陳德興思索着又道:“不如搶一把就走,同時在行都中做些安排,讓能和俺們合作的人上臺。
至於明日的酒宴,不必擔心。咱們的這個朝廷早就朽了,朝裡朝外都是一幫沽名釣譽之徒,做事情哪有那麼爽利?不經過御史臺、大理寺,官家再貓哭耗子作弄一番,俺這個功臣是到不了風波亭的!如果要防萬一,可以讓道士帶人隨吾進城,300人就留在餘杭門,若北內有變,立即奪門,然後舉火爲號,臨漕這裡提前舉事!殺一個魚死網破!”
……
同樣是這個夜晚,忙着謀劃大事之人,可真是多了去了。
劉孝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潛入了臨安城內的禮賓院內,這會兒正和郝經、竇默二位大儒在燈下密議。
“……明天殿下一離開北內德壽宮就會有人行刺,是明教的徒衆,用整整一馬車的天雷!”
“恁般的厲害?那殿下會不會有危險?”真金王子的老師竇默吸了口涼氣。
郝經笑道:“怎麼會有危險?那幫明教逆賊又不認得殿下,咱們坐馬車去北內,出來的時候也是馬車……至於裡面有沒有人,誰能知道?”
竇默鬆了口氣:“那炸完以後,陳德興會被捉起來?”
“他脫不了干係的!”劉孝元道,“南蠻官家早就想拿他了,就差一個藉口,若是鬧出刺殺使臣的大案,他還能有好下場?”
竇默道:“可是他還有20000兵呢!”
劉孝元冷笑:“在臨安城只有3000,而且還都在城外,到時候事情一出,他還能走得了?”
“可是殿下要是無恙,南蠻會不會起疑心?”竇默還是有些不放心。
郝經搖搖頭:“起甚疑心?殿下何等尊貴,又身處外國都城,有幾個替身,行事小心纔是正理。這個……只要說得過去就行了!現在的關鍵,就是要給南蠻官家一個藉口,其他的事情,不必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