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聰兄,如果科舉取士不是與士大夫共天下,那什麼纔是和士大夫共天下呢?”
賈似道琢磨了一會兒,居然覺得劉秉忠方纔的分析是對的——考試考出來的士大夫,其實沒有資格和皇帝共天下的……而他自己現在的地位,並不是因爲科舉,而是因爲皇帝是個傻子!
這不是共天下的禮,僅僅是個特例而已。
“彷彿遼東所行之法纔是合乎禮的,”劉秉忠微笑道,“士爵議政儼然就是國人議政……而士爵雖然是陳德興封的,但基礎卻是軍功,傳承則是血統。立功封士,子孫世襲,則士不賴於君王,其議政之權才能到實處。而且陳德興還制定了一整套士爵議政之法,設立議會,由士爵選舉議員,以議員行代議之權。此等法度雖是周禮所未有,然而卻暗含孔孟之道。”
孔子是主張復周禮的——這纔是孔子的政治理想。而復周禮當然就有等級了,西周可不是人人平等的社會!有諸侯,有大夫,有國人,有野人,還有奴隸!這是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而諸侯、大夫、國人這三個等級,都是可以議政的。其實就是一種貴族民主……其實東西方社會在早期有很多共同之處,民主也絕非西方所獨有。
而陳德興在遼東建立的社會,同樣有諸侯…《(高麗國王就是陳德興的諸侯),有大夫(高級士爵),有國人(普通士爵),有野人(農奴)。有奴隸(色目、蒙古戰俘)。而且還有一個正在成形的,有法可依。制度嚴謹的貴族民主代議體制。雖然和周禮不完全一樣,但無疑是周禮的傳承。而不是秦法的衍生。
從這個角度來說,陳德興纔是孔孟思想的真正繼承者!而賈似道和劉秉忠其實是商君的門徒……
賈似道拍了拍桌子,吹鬍子瞪眼道:“這,這,這……劉子聰,被你這麼一說,老夫不就是僞儒了嗎?”
劉秉忠笑着點點頭,道:“若以復周禮爲準,你我皆是僞儒。陳德興方是真儒純儒……然而道統自在人心,這天下人心,是科舉還是在士爵呢?”
“當然是科舉了!”賈似道答道,“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奸臣唸的是北宋詩人汪洙所做的《神童詩》中的詞句。這《神童詩》乃是宋朝的蒙學讀物,凡是讀書識字者,多半能夠背誦。而且這《神童詩》道出的,也是普天下讀書人的心聲——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科舉雖然不是什麼和士大夫共天下的路子,而且在皇帝老子的引導下肯定出奴才出蠢才。但確實是一條比較公平的從底層上升的通道。理論上,凡是男子都有機會通過科舉考個官出來。從此改變命運成爲人上人。
這機會雖然小,三年一大比,高中者不過五六百。對於幾十萬上百萬的士子來說。根本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但是機會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千分之一到兩千分之一的機會也是機會啊!
整個民族的精英在外敵入侵,國難當頭的時候。也不捨得放下這一絲的機會去習武從軍,在戰場上搏個功名。可見這科舉制度的誘人之處。
註明一下:常常有人把科舉制度和西方的公務員試混淆。實際上這是兩種不同的制度。公務員試的目的是招募辦事的事務官。而科舉的目的並不是招收有實幹才能的官員,而是爲了引導民間的精英把光陰耗費在沒有實用價值的儒家經典上面,同時也給底層人民那麼一絲通過讀書科舉改變命運的可能。
雖然對底層民衆來說,一絲上升的可能實在太渺茫了。但是總比沒有的好!而貴族民主制下,給底層平民留下的上升空間,看上去就更小了一些了。
“平章公,”劉秉忠品了口茶,笑着說道,“你若是個還沒有高中的書生,你是希望復周禮,搞什麼士爵議政,還是行當下的宋制,科舉取士,給自己留下那麼一絲鯉魚跳龍門的可能呢?”
“自然是要留一絲登仙昇天的機會了!”賈似道斬釘截鐵地道,他拍了拍手,“子聰兄果然高明,原來這僞儒纔是得天下人心的,陳德興在遼東所行之法,據是自絕於天下讀書人啊!”
劉秉忠嘆口氣,道:“天下之事便是如此……上升的路子只有這點,若是士爵貴族佔多了,下面十年寒窗苦讀的書生士子怎麼辦?”
賈似道冷笑:“除非他能找到更多的路子補上這缺口,否則就是和天下讀書人爲難!”
“是和天下人爲難!”廖瑩中補充道,“貧家子弟也有不少讀書的,貧兒未必不能高中啊!”
“對!他乃是和天下人爲難!這道統、正統,都到不了遼東!”
“所以益都纔是宋元兩家心腹之患……”
“的確是心腹之患!可是子聰先生,某家現在也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對付李璮。”賈似道兩手一攤道,“不瞞先生,現在大宋朝廷手中掌握的就是6萬三衙新軍,守家都勉強!”
“不不不,不用大宋北伐。”劉秉忠道,“只需大宋給些h藥……”
正議論到這裡,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就是賈似道的心腹青陽夢炎的聲音傳來:“平章公,陳德興的船隊來了,整整二十條戰艦……”
賈似道猛地站起,瞳孔微微收縮,“20條!他想幹什麼?”
轟轟轟……
彷彿是爲了回答賈似道的提問,一陣如雷鳴般的沉悶聲響突然從外間傳來。賈似道一驚,腿腳一下發軟,噗通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面。
……
陳德興的艦隊當然不是在炮轟普陀山——他倒是有個炮轟沈家門,佔領昌國縣城的計劃。但是沒想過把普陀山給轟平,他的艦隊在鳴禮炮。只是近二百門大炮一起開火,這動靜的確有點兒大了!
“莫慌,莫慌,這是在鳴禮炮……就是放空炮的意思。”
霹靂號的餐廳裡面,陳德興、任道興、墨影娘還有趙復等人正在和日本來客北條時茂一起用晚餐,雖然霹靂號本身沒有開火,但是周遭傳來的一陣轟鳴,還是把這位北六波羅探題嚇了個夠嗆。
“空……空炮?”北條時茂的臉色很不好看,空炮已經恁般的嚇人,要是不空,還不得把普陀山轟沒了?如果這20條戰艦開進難波海灣的話,這日本國可就……
“探題,”陳德興喚着北條時茂的職役,笑着舉起酒杯,“佐渡島尋金的事情,就按照你和任道興商量的辦吧……祝咱們早日發現金礦!”
說着話,他便一仰脖子把燒酒喝了下去。日本因爲地理位置、歷史原因,還有人種和文化的緣故,在陳德興看來是比安南、高棉、三佛齊、素可泰、佔婆等國重要一些的。所以他投入的精力也更多些,因此纔會親自和北條時茂會談。
“至於……蝦夷島,不過是一個荒島而已。”陳德興停頓了一下,鎌倉幕府雖然搞不清楚蝦夷島有多大,但是卻堅持蝦夷島全境都歸其管轄。“孤王對這麼個島子也沒有什麼興趣,不過是想在蝦夷島上建個港口,作爲日後向東航行的據點。”
一個港口倒沒有什麼……其實鎌倉幕府並沒有在蝦夷島上建立有效統治,也沒有建什麼港口,更沒有什麼日本人想去蝦夷島上生活,就是流放也沒那麼遠啊!而且蝦夷島上還有蝦夷人存在,蝦夷人是早於和族到達日本的土著。幾百年來一直同和族交戰,已經從日本本州東部被趕到蝦夷島上去了。如果要較真的話,蝦夷島應該是蝦夷人的地盤纔對!
想到這裡,北條時茂欣然點頭,道:“一個港口沒有問題,不過佔地不能超過方圓20裡。”
“20裡就20裡!”陳德興重重點頭,其實20裡很不小了。陳德興的殖民方法是抄歐洲人的,不會一上來就要全面佔領,這樣投入太大,得不償失。他的辦法是由點、線開始,慢慢涉及到面。在蝦夷島佔個港口,在佐渡島開採黃金自然也要涉及到港口和建設,這樣就等於擁有了兩個據點。再把天道教傳過去,忽悠一些日本大名皈依,這樣他對日本的掌握可就上了幾個臺階了。等到時機成熟,只要煽動一次倒幕戰爭,便能將日本國完全控制在手,使之成爲前往北美、開發北美的跳板了。
“對了,明王殿下,”北條時茂恭敬地問,“您說要向東航行,可是蝦夷島向東是哪裡啊?”
“是明洲大陸!”陳德興笑道,“明洲位於日本以東兩萬裡外,海上航行須得兩三個月方能到達。其陸地遼闊無比,十倍於大宋,比大蒙古國還大一倍。其居民又極少,皆是蠻荒之地。此大洲乃是太一神留給大明的建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