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陳德興的預料,當他將自己心中的一番謀劃在廖瑩中面前合盤托出後,竟然得到了一個面見賈似道的機會!地點就在賈似道撫司的節堂。
這賈似道雖然是遺臭萬年的奸臣,但是他的賣相倒是不俗。堂堂一表,凜凜一軀。文質彬彬之中,又暗含着一股久掌兵權養成的肅殺之氣,和陳德興印象中的便宜老爸陳淮清倒有幾分神似——陳淮清乃是赳赳勇武當中,帶着幾分飽讀詩書養成的儒雅。賈似道笑起來的樣子頗爲開朗,看起來是個心胸開闊之人,怎麼瞧怎麼也不像是一個奸臣的模樣……
陳德興肅立在節堂之中,只是偷偷打量着這位高高在上的端明殿學士、參知政事、知樞密院事、兩淮安撫大使。這等官位,在大宋文官體系中已經接近頂峰,參知政事乃是副相,知樞密院事則掌天下兵馬。再進一步,便是左、右丞相,可算是宰執重臣了。
而且誰都知道,賈似道已經取得了入主政事堂的資格,只待擊敗來犯的蒙古大軍,便是大宋王朝的護國重臣。而在陳德興所知的歷史中,賈似道的確成爲了大宋王朝歷史上權勢最盛的宰執。同時,也是斷送了大宋社稷的罪人……
現在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物,就在自己身前不到五步,衝着自己這個年僅二十歲的從九品芝麻小武官在點頭微笑。如果自己不是有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恐怕要被這等知遇之恩,感激得恨不能肝腦塗地了吧?
“唔,不錯,倒是有些陳君直年輕時的模樣!”賈似道忽然點了點頭,笑着對身邊的廖瑩中道,“想當年吾與君直同年應舉於臨安,共遊於西湖,立馬吳山之上,相約以復中原救蒼生爲己任,至今二十三年矣!只可惜,少年白頭,功業未成,只能寄望與後來者了。”
賈似道一臉正色,望着陳德興,“慶之賢侄,你是後來者嗎?”
陳德興一怔,這賈似道的話聽上去怎麼那麼大義凜然呢?難道是大奸似忠麼?此等人才,實在是自己學習的榜樣啊!他轉念又想道:‘自己不就是在等這樣的機會嗎?若是能用言語打動這位大宋未來的宰執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候稍稍撐自己一把,自己的隊伍可就能開張了……’
當下陳德興也是一副凜然正氣,大聲道:“回相公話,下官定不負大好年華,此生必復中原,搗黃龍,踏破燕然山缺!”
賈似道聞言一愣,心道:‘這小子好大的口氣啊!嶽武穆也只敢踏破賀蘭山,他一張嘴就是燕然山……這個賽雲長怎麼就教出這麼不靠譜的娃娃?’
“你可知燕然山在何處麼?”賈似道皺眉問。
“在蒙古本部,乃是北虜牧馬放羊之地。”陳德興答道,這世界地理可難不倒他。
賈似道沉聲問:“如何踏破之?”
“此事易爾。相公可設一少年禁軍,選十萬健壯孩童,自幼養于軍中,厚待優撫,使之不知有家,只知有國,以軍營爲家,以官家爲父。再用名師授之以戰陣之術,嚴加教導,十年如一日,必可練成精兵。再使之北伐,當可直搗燕京,踏破燕然!”
陳德興只是緩緩說道,說出的辦法乃是歷史上土耳其帝國蘇丹近衛軍的養成之法。而賈似道也只是靜靜聽着,心裡面卻如翻江倒海。陳德興的辦法在理論上是可能的……賈似道督軍十八年,當然知道武藝紀律乃是戰士的體力都是需要長時間養成的。靠臨時招募的農夫,草草訓練數月,或許可以用來應急,可以用來保衛家園,但是要靠他們掃平北國,恢復中原,純屬做夢!
而用陳德興所說辦法,用十年時間將十萬少年練成武藝高強,紀律嚴明的精兵,再去北伐中原,恐怕真有七八成的勝算了。可問題是……大宋能養成這樣的十萬精兵嗎?
賈似道看着陳德興,淡淡道:“此事乃紙上談兵!”
“此等精兵非在紙上,大宋的七八十萬大軍纔在紙上!”陳德興也看着賈似道,眼神豪不退讓。
因爲他猜想,賈似道這樣的人物身邊是永遠不會缺少溜鬚拍馬之徒的……自己沒有必要去和這些人比拍馬屁,因爲自己是有真本事的!而賈似道想要如願以償進入政事堂,並且坐穩大宋宰執的寶座,單靠一些阿諛奉承之徒是不行的。必須要有能人輔佐,特別是精通軍事的將才輔佐,否則不足以抵抗蒙古保衛大宋江山,而大宋要是沒有了,他的地位又如何保全?
所以陳德興今日沒有選擇用滔滔不絕的馬屁去打動賈似道,而是直截了當的拿出了乾貨——解決大宋軍事難題的辦法!用這些辦法去讓賈似道重視自己,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面平步青雲爬上去。
“慶之,慎言!”一旁的廖瑩中連忙大聲呵斥道。
他如何不明白陳德興所言的“大宋的七八十萬大軍纔在紙上”是什麼意思——大宋王朝此事賬面上的軍隊沒有八十萬總有七十萬,比起強漢盛唐只多不少。可實際上的數字又有多少?其中能夠上陣打仗的兵又有多少呢?但是這種話如何能當着賈似道這位樞密相公的面說出口?這不等於在說賈似道麾下的宋軍都是烏合之衆嗎?
賈似道卻苦苦的笑了,神色當中也有一絲無奈,“慶之,你說得不錯……但是,吾這個樞密手中,卻只有幾十萬紙上的精兵!”
陳德興盯着賈似道,一字一頓地道:“樞密相公,下官還有辦法!”
“還有辦法?”賈似道看着陳德興,“那就說說看吧。”
陳德興一笑,“若只有幾十萬紙上精兵,要掃中原,平北虜是不可能的。但是維持南北相爭之勢,保全江南半壁江山還是能辦到的。下官的辦法很簡單,便是陸守海攻!”
“陸守海攻?”賈似道又露出了饒有興趣的表情。很顯然,今日喚陳德興一見,讓他得到了不少新思路。這個陳德興……倒是真有些辦法啊。
“……大宋與北虜相抗,已有一百多年矣,在此期間,北伐中原不止一次,但是卻每戰皆北,因而世人皆以爲北伐不可行,只可坐守江東。但是在下官看來,坐守江東,任由北虜收服北地豪傑爲己用實乃是等死。一旦北虜平定中原收服吐蕃、大理,便可以北地漢兒爲前驅,三面出擊,不停襲擾四川、京湖、兩淮,將大宋半壁中的半壁化爲焦土,使大宋只能以兩江、兩浙、福建、廣南等區區數路之財賦支持數十萬之疲兵,如此焉能長久?”
此時的宋蒙之戰已經是總體戰,是宋蒙兩國國力的總對決!而戰場又擺在大宋的殘山剩水之上,隨着一塊塊富裕繁華之地化爲焦土,大宋的國力也在急劇衰退!最後恐怕不是敗於戰陣,而是要敗於缺糧少錢了!賈似道吸口氣想說什麼,最後卻還是默然不語。
陳德興只是定定的看着賈似道,“某家的辦法,乃是建立一支精銳水軍,有兩三萬人足矣,用之從海路攻打山東、遼東、燕雲極其附庸高麗等地,使北地紛亂不熄,讓北虜困於海防……而北地海疆數千裡,北虜若要處處設防,縱有精兵百萬亦不足用,如何還有南侵之力?”
這個辦法,在歷史上也有人用過,就是戰爭中的大英帝國!以區區一萬多精銳自海上入侵,便讓有海無防的大清王朝屈膝求和,割地賠款。如果大宋能發揮其水軍優勢,建立一支可以隨時攻打北方和朝鮮沿海的海上力量。蒙古人還能有效動員起北地漢軍世侯的力量大舉南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