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知府鄧明潮的兩個族人,昌國鄧家的鄧明安和鄧明理還有軍務司判官任宜江,今天就坐在陳德興身旁的馬車上。他們三人,是一天前才被招到遼陽府的,今天便要隨陳德興去遼陽府所管轄的南芬縣和瀋陽府管轄的撫順縣視察。
坐在馬車之中,鄧家兄弟明顯感到了北明和南宋兩國不同的風氣。
北明的尚武之風極盛,這個國家是徹頭徹尾的軍國,就是靠陳德興的士爵軍隊打出來的!驅蒙古,制八旗,控高麗,扼大海,全都靠軍隊!而爲了激勵軍人征戰,陳德興又推行軍事貴族制,提倡尚武精神——在北面,汪洙的《神童詩》是唯一的!
而爲了提倡尚武和寓兵於民,陳德興還鼓勵民間持有武器,除了青銅大炮和天雷箭之外,其他武器都允許民間持有!包括槍弩和鎧甲!
而且,在士爵得授莊園之後,陳德興又開始鼓勵士爵和八旗兵自備甲械軍馬。將軍中的單兵甲械、衣裝和馬匹,全部分配個人!成爲他們的私人財產。同時,還會按月發放一筆置裝費,讓軍將們自己去購置、修補裝備。同樣的,軍將們在戰場上繳獲的武器盔甲和馬匹,也都歸個人所有。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安排,其實是和目前的手工業生產模式有關的。手工業畢竟不是大工業,產品質量完全取決於工匠的手藝和積極性。而原先由軍政司掌握軍械局,生產全套武器裝備的模式,是很難提供真正精良的器械的——爲公家幹活兒哪會精益求精?這也是宋軍武器質量總是很差的一個原因!
這樣的武器生產模式用來滿足宋軍這樣的低質量僱傭軍的武器需求還能湊合。可是對於已經成爲第一代軍事貴族的大明士爵來說,他們需要更好的裝備,也能出得起價錢。所以,在任宜江的建議下,軍械局的規模大幅縮小,只保留了生產大炮、炮彈、h藥、天雷箭、小天雷、三弓牀弩和箭簇的部門。全部集中到了明都府,便於軍政司就近監管!
至於生產其他武器甲械的軍工作,全部解散。還給被遣散的工匠在遼東三府三州的府城、州城分配了一些方便造水車的沿河土地和本錢,讓他們自開作坊,以便士爵兵和八旗兵能夠買到稱心的武器和盔甲。
因此手頭寬裕一些的士爵和八旗,甚至是才入伍尚未封爵的士兵。全都夠買了稱心的甲械。現在返鄉幫農(因爲勞動力不足,所以士爵和八旗兵不是終年服役,而是一半人休春播假,一半人休秋收假,以保證農業生產可以勉強進行。另外。在冬夏兩季,軍將士兵也能輪流休假回家去製造人類。)的軍將,大多扛着甲械,富裕一些的還牽着馬匹。
便是沒有攜帶盔甲長槍的旅人,也大多佩刀帶劍!並且還不是大宋境內比較多見的用於自衛的短刀短劍,而是真正用於戰鬥的長刀。刀身筆直而狹窄,刀頭爲尖角狀,長度往往超過三尺,類於唐朝的大橫刀。不同於宋軍列裝的便宜貨環首大刀,大橫刀採用的是包鋼或夾鋼技術。所以沒有寬大的刀身刀背,重量也輕。在實戰中多采用直刺而非揮砍,是真正的軍國利器。不過價格也是不菲的,只有富裕的軍事貴族和商人才裝備得起。而且也只有個人掏錢購買,才能保證每一把橫刀都質量上乘。
除了佩刀帶劍,還有一些旅人隨身攜帶了槍弩或弓箭。他們無論乘馬還是徒步,都挺身按劍而行,一個個神情磊落,氣宇軒昂。使得北明之人迥異於南宋民人的溫文爾雅,顯得剛勁質樸。充滿了尚武豪放的氣質。
而更讓鄧明安、鄧明理驚奇的是。在田間勞作的農人,也將兵器盔甲帶了出來,就擺放在田間地頭。彷彿隨時準備披甲執銳上陣廝殺!不,不是彷彿。就是時刻準備上陣!
遼陽府已經靠近塔察兒的斡赤斤兀魯斯,而且地形平坦,利於騎兵運動。所以隨時有可能遭到蒙古騎兵的入侵!現在又是秋收季節,理論上是遊牧民族來漢家農人的土地上搶掠的好日子!而北明的農人,自然要做好隨時廝殺的準備!
鄧明理扭過頭,一臉憂鬱地望着任宜江。低聲問:“任判官,路上行人,田間農人,全都兵甲在身——真的隨時都有和韃子見仗的可能嗎?”
“和韃子的交戰又沒有停過,只是大打小打而已。”任宜江見怪不怪地說道,“就春、夏兩季的情況看,主要還是我們入侵草原,搶人搶馬。”
“去韃子那邊搶人搶馬,這個也太……太危險了吧?”
任宜江哈哈笑道:“富貴險中求嘛!你沒看到這路上、田裡到處都是馬嗎?”
被任宜江一說,鄧明理方纔注意到遼東地面上馬匹很多,彷彿家家戶戶都有馬。官道上的旅人多以馬代步,四輪馬車更是絡繹不絕,運糧運貨,全用馬車。宋國境內多見的人力獨輪車和轎子,在遼東是沒有的。
“這些馬……都是搶來的?”鄧明理不安地問。
任宜江道:“不搶從哪裡來?不僅馬是搶來的,就是遼東的地盤,士爵和八旗家裡的農奴,還有帶會兒要去的南芬礦上的奴隸,也大多是搶來的……”
在任宜江一番解釋下,鄧明理、鄧明安兩兄弟很快明白了北明是個什麼樣的國。和耕讀立國的大宋不同,北明其實是以軍事爲立國基礎的。和契丹、女真、蒙古這些蠻子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北明的農村,沒有南宋那樣的擁有大量土地耕讀世家。只有士爵農莊和八旗農莊。前者大一些,後者小一點。
而無論是士爵農莊還是八旗農莊,來源都是“封賜”,是用來的獎勵軍功代替軍餉(部分代替)的。而這些農莊中的主要勞動力則是農奴,佃租田莊同時還自由一些土地的漢人農戶很少。因爲北明境內的漢人青壯很容易從軍中得到士爵——由於得爵容易,北明境內無爵又無錢的漢人青壯農人往往會被人瞧不起,連老婆都很難娶上。因而從軍的風氣在陳德興奪取遼東半島後,迅速高漲起來。在不到一年的時間中,就有近兩萬漢人青壯入伍取得軍籍。從而讓北明漢軍的規模超過了九萬!同時,八旗兵的人數也達到了三萬。合計十二萬的軍人,對於不包括新近取得的舟山羣島,只有七十萬人口的北明而言,已經是一個驚人的數量了。
而在沒有從軍的漢人中,又以生活在城市的商人、工匠爲主。他們雖然不大容易成爲士爵,但是收入不菲,現在又能買到士紳身份,因而對從軍的興趣不高。
而這樣一來,北明的農業生產,就變得越來越依賴農奴了!而農奴的來源只有兩個,一是從高麗招募貧民,不過數量並不大多,因爲高麗本國的門閥貴族對農民的人生控制很厲害,不會允許他們去北明的土地上當富裕的農奴——農奴的生活並不一定是食不果腹衣不遮體。
實際上,地主老財和農奴主差不多一樣黑心腸,而且因爲地主並不擁有佃戶的人身,所以剝削起來往往更加殘酷,哪怕是佃戶餓死,對地主也沒多大損失,再換一批就是了。反而農奴餓死了,農奴主可就要賠本了!
而農奴的第二個來源,則是戰爭!通過戰爭掠奪敵方的人口,將之變成農奴!蒙古東道四王領地上的牧奴和各種韃子,便是北明軍事貴族掠奪的目標。
在過去的一年中,陳德興和蒙古東道四王間所發生的數十次中小規模交戰的主要起因,就是北明軍頻繁進入四王地盤上掠奪人口充當農奴和奴隸(被俘的蒙古人)。由於蒙古四王主力的避戰,北明軍往往大獲全勝,被他們掠奪來的農奴、奴隸多至五六萬!
夜色漸深,車馬又不知行了多久,道路兩邊的農田漸漸被大片樹林所取代,地形也由平原變成了丘陵,車馬在山間道路上穿行。路上的旅人也越來越少,最後完全絕了蹤影。夜風拂過,片片樹林輕輕搖曳,樹葉的碰撞聲音響起,宛如海濤。
“遼東之地到底還是空曠,才離襄平(遼陽府治所)百里,便是人跡罕至了。”陳德興看着四周恍若蠻荒的景色,不由感慨道,“不知何日才能使遼東如江南?”
任宜江仰起臉,不知道什麼時候蓄起來的鬍鬚在風中飄揚,眼睛眯了起來,似乎在心中推算着遼東開發的進程,良久道:“若要使遼東處處塞江南,恐怕百年也未必能成功,但是南芬、撫順二縣,不出十年,必能富甲一方,戶口當能至十萬!”
聽到任宜江的海口,鄧家兄弟忍不住就搖頭。戶口十萬的縣,在江南也不算小縣了!便是臨安城內的仁和、臨安兩縣戶口之和,也不過二十萬。南芬還有那個撫順算是什麼地方?怎麼會有十萬戶口?
兩人的腦袋還沒有晃好,陳德興卻已經開了口:“撫順有煤,南芬有鐵,此二次實是吾大明霸業之基,當是能夠興盛的!”他停頓了一下,又道,“今夜再加把勁趕路,明日到了南芬再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