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城外一馬平川,忽必烈騎着戰馬,在千餘怯薛和十數位蒙古重將謀臣的簇擁下,只一刻鐘便趕至城下。忽必烈在城南三裡之外勒住坐騎,然後打量着大名城南幾座城門前的三角形堡壘。
這三角形的堡壘顯然是新建的,其渾然一體的外牆表面讓衆將都疑惑不解,有人道:“莫非是用整塊大石頭刻成的?可是恁般大的石頭又是如何運到大名府的?”
還有人說:“不可能是石頭刻成的,應該是用細泥和糯米漿和出來的。”
“那不就是個架子貨?”
忽必烈看了半晌,也想不出來是怎麼回事兒其實這幾個三角形的出堡的外牆都是用明都府出品的水泥拌上石子澆築出來的。至於這水泥,當然又是陳德興開了金手指,叫人用明都府中極多見的石灰石和粘土混合後焙燒出來的。不過陳德興也沒學過燒水泥,只知道個大概,所以只提出了大致的方法,讓天道書院組織人手反覆實驗纔在去年夏天燒出了第一窯水泥。最丈夫產出來的水泥,就被運到大名府修築守護城門的出堡了。
忽必烈揮了揮手,後面幾個色目工匠已經將一架剛剛組裝好的帶有四個輪子的三弓牀弩推了上來,三弓牀弩上面已經上好了一支巨箭。幾個工匠推着三弓牀弩緩緩向前,一直靠近到堡壘四五百步的距離,然後纔將牀弩瞄準堡壘,用一把巨斧勾動機括,將好似長槍一般的巨箭射向堡壘。
巨箭還在飛行途中。一道閃光忽然從堡壘上方出現,然後就是一枚鐵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了過來。猛地砸在了那架三弓牀弩附近被冰雪覆蓋的地面上。又忽地彈起繼續飛行了一段距離,最後噗通一聲落在了忽必烈馬前二三十步開外的雪地裡面。
忽必烈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只是舉着望遠鏡看死死盯着那個三角形堡壘的外牆,那架三弓牀弩射出去的巨箭,居然只在堡壘外牆上擦出了幾顆火星,就被呈斜面佈局不僅三角形外觀造成的斜面,出堡城牆並不是九十度垂直於地面的,而是呈七十五度角的斜坡,下寬上窄給彈開了!
“這是什麼牆!?”
幾個手裡同樣拿着望遠鏡的蒙古重將人人倒吸涼氣,紛紛叫嚷起來了。
“三弓牀弩都打不動,這牆莫不是鐵打的吧?”
“肯定能不是用細泥和出來的!”
“看來用駱駝銃和發石機轟擊也不一定有用……”
“這城要怎麼個打法?”
“架雲梯。造衝車!”
“不行……這堡是三角的,只能從兩邊打,可是那樣就把側背漏給城牆上的明賊了。”
“對啊,這堡壘是三角的,若是從兩側打,後背就露出給城牆上的賊人,若是直接攻城牆,那側背就露給堡壘上的賊人了!”
幾個蒙古重將都是打老了仗的,因爲之前一直和南宋交兵。個個都是攻城戰專家。現在只是看看,就知道大名府城難打了。這大名府城雖然不是所謂的棱堡,但是在城門口建造三角形的水泥出堡,也讓城池擁有了近似棱堡的防禦效果。三角形的出堡上的守軍可以同城牆上面的守軍形成交叉火力。進攻一方無論攻擊城牆還是出堡,都會面臨腹背受敵。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以火力摧毀出堡。可是蒙古人哪裡有這樣的火力?他們手中威力最大的武器就是天雷箭,可是那三角出堡的外牆太硬。天雷箭壓根扎不進去!
衆人爭論不休,忽必烈卻一言不發。沉默了良久,纔開口道:“河間、廣平兩路可有什麼動靜?”
“回稟大汗,尚未發現有任何異常。”旁邊立即有蒙古將領回報。
河間、廣平兩地現在都被大明控制,四個旗的八旗兵在這兩個府的地盤上活動。不說把地盤遮護的密不透風,對蒙古人的探馬遊騎而言也算是個龍潭虎穴。不過蒙古人還是不顧損失,不斷派出小股騎兵入侵河間、廣平進行偵查。
但是一連多日的探查,都沒有發現有明軍大軍南下的跡象。
“還沒有動靜……”忽必烈嘟囔了一句,又看看大名府城門外那幾個三角形的出堡出堡上顯然是架着大炮的。大名府的城牆上面肯定還有炮。如果蒙古兵強攻,出堡和城牆上的大炮就會發射霰彈,形成交叉火力,連個射擊死角都沒有!
忽必烈搖了搖頭,看來強攻大名府城,迫使大名府守軍派出精銳冒死突圍求救是不可能了。
這大名府根本不是蒙古人能打下來的,所以陳德興也不會急着救援,他一定想等到蒙古人師老兵疲,再揮軍南下……那至少是幾個月後的事情!
陳德興拖得起,大名城外這十八萬蒙古大軍可拖不起,他們連人帶馬每天都要消耗掉上萬石糧秣。
這還沒有計算軍糧在轉運途中的巨大消耗!
如果戰事在大名府城外拖延上幾個月,忽必烈大軍的補給可就要大成問題了。
看到忽必烈的濃眉越擰越緊,劉孝元就明白這位蒙古大汗的心思了。頓時策馬上前,到了忽必烈身邊,低聲道:“大汗,看來大名城難攻不落,便是團團圍困,陳德興也不會急於救援。爲今之計,只有繼續北上!”
“北上?”忽必烈眉頭擰得更緊,“北上燕雲?”
忽必烈身邊的蒙古將軍們聽到這話一個個都表情凝重北上去燕雲送死?陳德興的兵力大概也有十幾萬,而且裝備精良,士氣又高,再以逸待勞,蒙古人有什麼勝算?
忽必烈沉默不言,彷彿在苦苦思索。劉孝元道:“大汗,與其頓兵堅城之下,不如北上廣平、順德,迫近真定。如今真定府大有恢復昔日繁華的苗頭,去年陳明就分了十餘萬大名府的難民去真定安置,還有在真定府分封了數千個士爵田莊。若大汗北上,陳德興必不會不顧真定安危的。”
跟在忽必烈身邊的蒙古大將兀良合臺眉頭深皺,低聲道:“可是真定距離黃河太遠,只怕大軍不能及時撤走啊!”
“可以事先做些準備,”劉孝元道,“可將輜重糧草囤積於安陽和淇縣,大軍輕裝而行。一旦察之明賊南下,就立刻撤往安陽,再退淇縣。”
一支真正的大軍,是由各個兵種和後勤運輸隊組成的,而決定這支大軍機動性的並不是其中速度最快的輕騎兵,而是裝滿了糧秣的騾馬大車。如果將大部分的糧草輜重放在後方的城堡裡,大軍輕裝而進,機動性當然能大大增強。
但是被置於後方的糧草囤積地可得看守好了!
忽必烈看了兀良合臺一眼,皺眉問:“把糧草輜重轉移到安陽,用一個萬人隊負責看守。大軍只帶20日行糧北上真定……再留三個萬人隊監視大名之敵,並且警戒河間方向和益都方向。兀良合臺,你覺得這樣安排怎麼樣?”
……
大名府城南,蒙古軍大營,劉孝元的帳幕之中。
“忽必烈要北去真定府了!還會把糧秣輜重運往安陽縣安置,還有一個萬人隊看守。”劉孝元正在自己的營帳中和劉陽交談。
劉陽現在已經不是喇嘛打扮了,而是一身蒙古人的皮袍子,腦袋上面已經生出了又黑又密的短髮,活脫脫就是個還俗從軍的和尚。他的公開身份是劉孝元的遠親,投靠劉孝元當個親隨。這在13世紀各國的軍隊中都不罕見,也符合劉孝元的身份,因此沒有什麼人起疑。
“什麼?忽必烈要去真定?不打大名了?”
劉陽驚了一下,定定看着劉孝元。劉孝元低着頭,手裡拿着根木棍在撥弄着帳幕裡面的火塘,火塘上面還吊着個鐵鍋,裡面正煮着什麼吃食,飄出誘人的香氣。
“不打大名了……今天上午試探過了,三弓牀弩都扎不進三角出堡的外牆……這是用什麼材料修的?怎恁般堅固?”
“水泥,那個叫水泥。”
“水裡的泥?”
“不是,是明都府的特產,粉末樣的,遇水化泥,水乾如石。”
“還有這種東西?”
劉孝元咂咂嘴,連連搖頭。
劉陽的心思已經全在軍情變化上了,他心頭翻翻滾滾,想着十幾萬蒙古大軍北上真定的後果,真定府可沒有大名府這樣的堅城,而且守軍也不會太多。
劉孝元忽然又壓低了些聲音,“蒙古人的目的還是誘敵南下!不過兵家諸事中最難的就是判明敵情,忽必烈現在不敢一戰,不戰則難以準確判明敵兵多少強弱!如果明軍可以示強與敵,忽必烈肯定會退兵!另外,安陽屯糧之所也有機可乘。”
劉陽思索一陣,看着劉孝元,“我什麼時候能離開?”
“等忽必烈大軍開拔的時候,”劉孝元低聲道,“那個時候最亂,你扮成蒙古人傳令的怯薛,馬匹、魚鱗甲和令旗都會替你預備好的。路上小心些,河間府境內有大批八旗兵活動,可別叫他們當成蒙古人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