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遊神遊萬里。
這次去江都,除了韓瑄以外,再沒有其他人知道他的行蹤,他要從燕州入關,繞道齊州,最後過徽州,入江州,正式踏足江南地界。
不過韓瑄也曾明言,張雪瑤定居在江都不是什麼隱秘事情,鎮魔殿的執事們不是傻子,他們雖然不知曉徐北遊的行蹤路線,但定會在江都守株待兔,等着徐北游去自投羅網,所以等到他進入江南之後纔是步步驚險。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江南乃是天底下地方豪強最多的地方,堪稱是世家林立,高閥並列,其中以號稱江左第一的謝家爲最,又有朝廷和各教門,江南道門紫榮觀在此地勢力很強,但遠達不到隻手遮天的地步,這也給了徐北遊周旋迴轉的餘地。
多想無益,徐北遊嘆息一聲,收斂了思緒。
女子見徐北遊一直在愣神,不由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問道:“老徐,想什麼呢?莫不是在想哪家的姑娘?”
徐北遊搖了搖頭道:“只是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
女子皺了皺鼻子,道:“老徐,我雖然叫你一聲老徐,不過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說話怎麼就如此老氣橫秋。”
徐北遊一怔,道:“說起姑娘,還真有一位,不過她去了江南。”
女子好奇問道:“她美嗎?”
徐北遊點頭道:“平生僅見。”
女子越發好奇,想了想後又問道:“老徐,你來的時候只說自己姓徐,你叫什麼名字?”
徐北遊搖頭道:“本是萍水相逢之人,何必知曉名甚字誰?”
女子撇了撇嘴,道:“不說就不說,誰稀罕。”
徐北遊道:“入關之後,你們去直隸州,我卻要去齊州,從此分道揚鑣,人海茫茫,日後估計是很難再見了。”
女子理所當然道:“所以我纔會問你的名字啊,如果以後想要去找你,總不能說我找老徐吧,總要有個名字才行。”
徐北遊緩緩道:“人生最好是初見,見得多了,難免就會覺得面目可憎。我想,姑娘只要記住有個會講故事的老徐就好了,何必苦苦刨根問底?”
女子大概是因爲很少被人拒絕的緣故,這次她在徐北遊這兒碰了個軟釘子,不禁微惱,氣鼓鼓地跺了下腳,轉身離去了。
站在一旁的顏姓老人打了個隱秘手勢,人羣中立刻有兩人不動聲色地跟在女子後面。
顏姓老人望向徐北遊,笑容和煦道:“徐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說話?”
徐北遊輕輕點頭。
兩人來到路旁的一條僻靜小巷中,顏姓老人歷經風霜的滄桑臉龐上露出一個笑容,解下腰間的裝酒皮囊,微微搖晃,似乎在問徐北遊要不要。
徐北遊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以前我不喝酒,現在我一年只喝一次酒,今年的已經喝過了。”
顏姓老人也不強求,徑自打開酒囊聞了聞,灌了一口酒後,輕輕吐出一口混着烈酒酒香的酒氣。
徐北遊平靜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顏前輩有話直說。”
顏姓老人興許是這輩子浸染了太多的塞外風沙,嗓音也帶着一股西北風沙磨礪出來的沙啞,眯眼道:“徐小兄弟,你是個有故事的人啊。”
徐北遊沒有訝異,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老人在暗暗防備自己,對於老人這番遲來的詰問,心底早有準備,不過他並不打算與這支萍水相逢的商隊有太多的糾扯,所以此時他也沒有急着開口說話,靜待下文。
老人再灌了口酒後,把酒囊重新放回腰間,開門見山道:“實不相瞞,這一路行來,老朽一直在暗中觀察徐小兄弟,起初是怕徐小兄弟你是哪路豪強的奸細探子,可到了今日再看,小兄弟卻絕非這樣的簡單人物。老朽如今不過是一品境界,剛剛觸摸到鬼仙境界的門檻,這些年來走南闖北,也算是見識過不少高手,我暗中觀察小兄弟的吐納呼吸,竟是有幾分道門的痕跡,再加上徐兄弟你不願意透露真實姓名,所以老朽纔要在此斗膽問上一句,你可是鎮魔殿之人?”
徐北遊一怔,沒想到顏姓老人會將自己錯認成鎮魔殿之人,不過也怪不得顏姓老人,劍宗與道門本就是一家,而且徐北遊又是以龍虎丹訣築基,若是不用劍的前提下,倒也與尋常道門弟子相差無幾,除非是地仙境界的高手,才能看出一二端倪。
徐北遊沒有點破,反而是將錯就錯道:“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顏姓老人望着徐北遊,慢慢斂去了臉上的笑意,輕聲說道:“老朽不想管小兄弟你是鎮魔殿的執事還是暗衛府的鷹犬,只有一點,請不要去招惹我家小姐,她只是個涉世不深的孩子,江湖這潭渾水,不適合她。”
徐北遊默然不語。
顏姓老人眼神驟然變得凌厲起來,道:“老朽這一輩子,髮妻早亡,膝下沒有子女,小姐是我看着長大的,若是她出了什麼差錯,就算拼了這條老命,老朽也要討回一個代價。”
徐北遊終於是平淡開口道:“徐某先前早已把話講明。”
顏姓老人盯着徐北遊,不依不饒道:“老朽要小兄弟親口答應我。”
徐北遊沉默了片刻,點頭道:“好。”
顏姓老人算是將心頭上的石頭暫時放下了一半,終於是流露出幾分真誠笑意,再次解下腰間的酒囊,丟給徐北遊。
這一次徐北遊沒有拒絕,接住酒囊後,拔開塞子往嘴裡灌了一口酒,輕聲道:“破例一次。”
顏姓老人似乎心情不錯,順勢將自己悶在胸裡的許多話語給抖落出來,感慨道:“有句老話說得好,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中原不比荒涼塞外的西北,繁華鼎盛,天底下有能耐的高人大多都在這地界上,尤其是天子腳下,可就不能用魚龍混雜來形容了,基本上沒有誰是小魚小蝦,都是藏龍臥虎,小姐這次從家中偷跑出來上京訪親,不知是福是禍啊。”
早就猜到女子身份不簡單的徐北遊並沒有多少驚訝作態,只是輕聲說道:“我聽聞帝都中的一等內侍衛也不過一品修爲,以顏老的修爲,哪怕是放到以戰力強橫而著稱的西北軍中,也能謀個副統領的職位,可顏老卻甘願做個商隊管事,想來顏老的東家不會是尋常人家。”
顏姓老人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徐北遊也沒有繼續深究下去的意思,知道的越多,沾染因果也就越多,現在徐北遊身上揹負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他不想再去沾染一些無用的因果。
喝完了酒,結下一段因果,了結一段因果。
徐北遊率先走出僻靜小巷,重新來到繁華熱鬧的街上,剛好瞧見路邊有個賣冰糖葫蘆的,不由想起了那個叫做知雲的小道姑,搖頭一笑。
徐北遊從錢囊裡抖出兩文大錢,買了串紅彤彤的糖葫蘆,咬下一個酸甜可口的山楂,細細咀嚼。
徐北遊又在街上閒逛了一會兒後,返身回到客棧。此時奔波了一路的商隊成員大多都已經用飯休息,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輕按劍匣,心神緩緩沉入其中。
徐北遊沒有公孫仲謀的高深修爲,不敢讓誅仙離開劍匣,不過在公孫仲謀臨死前將誅仙轉交給他後,他便勉強能算是誅仙的半個主人,雖說修爲不足以御使誅仙,但參悟誅仙上的劍三十六已經是綽綽有餘。
如今的徐北遊已經參悟到劍十四。
想要做上天入地的劍仙,可不僅僅是有機緣就足夠的。
萬日不綴的努力也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