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東面
蘭溪鎮
鎮內大街兩旁擺滿來自各處商販鄉農的蔬檔,討價還價的聲音叫得喧鬧一片,望之不盡的長街人頭洶涌,一派興旺盛世之象。
厲若海走在擁擠的街道上,神色平靜,輕提繮繩,牽着愛馬在人羣中緩緩穿越。
馬背上的風行烈一動不動,看不出生死,惹得四周的人不住投來好奇驚異的目光,但當目光轉到筆挺的厲若海身上時,便無人敢喧譁。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走到厲若海馬旁,仰起天真的小臉叫道:“大叔,要不要一串冰糖葫蘆,又鮮又甜,好吃着呢。”
厲若海低下頭去,眼中精芒爆閃,似乎心中洶涌出一股濃烈的感情。
小孩給他異樣的眼神嚇了一跳,拿着冰糖葫蘆的手下意識的縮了回去。
厲若海手一動,冰糖葫蘆到了他的大手裡,同一時間將重重的一塊黃金塞入小孩手裡,柔聲道:“回去好好讀書認字吧!”
小孩一愣,不能置信地看着手內黃澄澄的金子,好一會才歡呼一聲,回頭鑽入了人羣,消失得無影無蹤。
安置好谷倩蓮獨自到來的君莫問正好看到這一幕。谷倩蓮聽一位江湖絕頂高手說過,厲若海的武功是可與龐斑浪翻雲相搏的第三人,很擔心君莫問的對決。
一身白衣的厲若海,令君莫問想起他的師傅,楊行之同樣是一身白衣。
誰說厲若海誓志武道,沒有熾烈的感情,他和楊行之一樣,平靜的外表下,心湖中燃燒對生命,對人生的無盡熱愛。
若是厲若海見到師傅楊行之,一定會一見如故,傾蓋如交。
君莫問發現楊行之並非荊軻,敢於向魔師挑戰的厲若海纔是荊軻,若師傅未死,則會是高漸離,爲其做歌而別吧。
可惜,兩人終未相識。
不過很快,你們兩位就可在地下相遇了。
君莫問持劍蓄勢,劍客在出劍前,一定有必殺的信心。
君莫問後退了數裡,在與厲若海之戰前,還要等他先解決方夜羽的阻擋和清理門戶。
這並非是君莫問要在對決前消耗厲若海的內力,他本爲突破瓶頸而戰,又怎會捨本逐末。
天地間衆生萬物自有其不可更改的物性和數理,陽極陰生,陰極陽生,就如潮起潮落,潮水升起之前,必會先退去蓄積水勢。
武者同樣如此,在展現巔峰戰力之前,同樣必先蓄勢。
浪翻雲的“覆雨劍法”就是如此,每逢凌厲的殺招展開前,必有最鬆懈的一絲空隙。
身爲劍客的君莫問,蓄勢是將劍藏於鞘中,洗練劍意戰心,方可出劍時“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不過用槍與使劍不同,君莫問這幾日劍藏鞘中,以不動來蓄勢。而厲若海則要以擊破方夜羽的天羅地網,重重險阻,將他的戰意精神臻至巔峰,以成大勢。
一動一靜,正是君莫問與厲若海所學的不同。
厲若海策馬到了君莫問前,見他劍意深藏,手中的劍也變得如裝飾品般,沒有丁點殺氣戾意,微微一笑,翻身下馬。
既然靜,可藏於九幽之下,那麼動,也必驚於九天之上!
厲若海將揹負風行烈的愛馬輕輕驅於旁處。
“丈二紅槍”背於身後,立於君莫問身前。
經過剛纔的熱身,此刻厲若海的戰意精神已達巔峰狀態。
“君莫問!”厲若海看向君莫問。邪靈僅知君莫問的名字,其他並不清楚,不過只需知道是一個挑戰魔師前好對手即可。
“厲若海!”君莫問看向厲若海。紫衫劍客無比的需要着眼前的一代槍雄。
厲若海的資質悟性,心靈意志,努力專注,都不下於龐斑浪翻雲兩人,唯一的不同之處,只有沒有品嚐過人生中最纏綿悱惻的愛情而已。
龐斑放棄言靜庵踏入天道,浪翻雲因紀惜惜之死問鼎極道,而厲若海卻拒絕了谷凝清的愛。
也許就是這一點,讓厲若海終差兩人慢了半步的原因吧!
對決之前,君莫問的思緒又飄飛起來。
厲若海看着眼神有些飄忽的君莫問,微微一笑:“無法無念的境界。”
君莫問握住了劍柄。
對決開始了。
厲若海眼中神光暴現,背於身後的丈二紅槍從一個奇異的角度竄出,倏地爆開,變成滿天槍影。
君莫問仍是仗劍不出。
燎原真勁完全灌入槍中,人槍合一。
將精神意志融入槍中厲若海,滿天槍影已由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勢,席捲天上地下,無可阻擋。
君莫問終於出劍。
厲若海武道意念強大壓力下,他的蓄勢也到了頂點。
一道凌駕天地之上的巨大劍罡斬向漫天槍影。
一旁是充斥天地間由熾熱生命燃起的滔天火焰,一旁是橫絕天地,凌厲無儔的絕世劍意。兩道強橫的武道意志彼此交鋒。
但君莫問知道他要輸了。
燎原槍法之所以如此的輝煌燦爛,在於厲若海用自己對生命的熱情去燃燒的,是對生命無比熱愛的專注,才使他的槍法臻至古往今來槍道的峰巔。
厲若海瞭解自己的槍。
君莫問直到此刻與邪靈的靈魂意志碰撞中發現,他並不瞭解自己的劍,不是重量、尺寸這些表面的東西,而是內在劍心。
劍雖無靈,卻有心。
燎原之火將要淹沒君莫問時,
孤絕的劍鋒中,忽然浮現出一個世界的虛影,向厲若海輝煌的燎原槍意逼去。
君莫問的劍中竟有一個世界,一棟連着一棟的林立巨大高樓,一輛接一輛的川流不息的汽車,天上的飛機,海上的遊輪,看着大實際小的綠化建設,前世的現代化的社會。
君莫問一直以爲忘卻了前世的世界,竟一直深藏在他的心中,並於她練劍時,銘刻於劍心中。
此刻君莫問心中的前世記憶就由劍意顯化出來,鎮壓向厲若海的精神世界。
厲若海與君莫問之間的對決,此刻早已超脫了肉身的束縛,進到了精神靈魂世界的對決。
君莫問可以感到自己正被無邊灼炎的烈火包圍,那是厲若海燃燒生命的燎原槍意。
厲若海也同樣被一個奇怪的世界所包圍。
一座座如撐天支柱般的高樓大廈,速度快過武林一流高手的鐵盒子,數之不清身穿奇特服飾的行人,甚至還看到威力遠超厲若海想象極限的火器,震徹人心的毀天滅地之威。
若是一般的宗師級高手,目睹這種仙界一般的地方,必定會心神動搖,戰敗身死。
但對於厲若海,即使傳鷹迴歸人間,神魔出世,也不可能讓他的心靈產生分毫波瀾。
其實在七八歲的時候,君莫問還會想回去前世的世界,經過二十年此世生活的限制,他早已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輪迴轉世,本就該前世盡忘。
君莫問嘴角露出了淡漠的笑意,前世麼,早已忘記!
“斬!”
君莫問低喝一聲。
劍意顯化的精神世界,不斷的崩塌消失,世界消逝的景象影響着厲若海,但他缺無絲毫注意力轉移,仍是專注的催動燎原真勁。
君莫問的劍意世界正在毀滅,不對,世界的景物都變成一道道劍氣,千千萬萬的劍氣匯聚到了忘我劍鋒,大千世界化爲一劍,劍尖的鋒芒似是可以斬裂虛空,洞穿世界。
因爲這股劍道鋒芒正是毀滅了一個世界凝聚的。
一道真正的滅世之劍。
是君莫問斬卻前塵的一劍!
這一劍不僅會斬斷君莫問的過去,也將斬斷厲若海的未來。
此刻忘我劍的鋒芒超過了此世的極限,劍意甚至斬破虛空,已不是厲若海可以抵擋的了。
君莫問巨大的劍罡縮小爲了正常的的劍鋒,厲若海的漫天槍影也閃去蹤跡,只剩一杆丈八的長槍。
君莫問的一劍是凝爲極致一點的鋒芒,厲若海的這一擊實爲百擊,只因他的槍速超脫了世間法則對速度的界限,才使百擊爲一擊。
君莫問的眼神也由茫然變得專注,沒有了以前使劍的空冥,強橫的力量需要更強橫的精神駕馭,此時他凝聚了全部心神御使劍鋒。
厲若海這一槍已到了世間的極限狀態,可謂無堅不摧,可惜君莫問這一劍斬裂了虛空!
“鏗!”
槍劍相擊!
輝耀世界的精神碰撞後。
厲若海的丈二長槍被君莫問的忘我劍鋒斬斷了槍頭。
劍在人在,劍忘人亡。
這句話說的很酷,但對普通江湖人來說,不過是尊嚴榮譽的問題,戰敗而自盡,若是不想死的話,其實也就一句戲言罷了。
但對於真正的絕頂高手,臻至人兵合一的武道強者,這句話卻是真實無虛的!
厲若海這將全部精神靈魂都凝聚唯一的一槍,人槍合一,氣機交纏。
於君莫問斬斷槍頭的時刻,在武道至境中某種神秘而難以述說的共鳴下,槍斷同時,厲若海的心脈亦斷。
厲若海撫摸斷了槍頭的丈二紅槍,支槍而立,道:“槍在人在,槍斷人亡,今日全矣!”說完,含笑而逝。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給對手留下說遺言的時間。”君莫問嘆道。不過厲若海一生獻身武道,戰死於絕頂對戰中,也是死得其所。
若僅心脈斷絕,厲若海當然有能力向風行烈交代後事,可是君莫問滅世一劍的鋒芒,在斬斷槍頭的同時,也將長槍內部的脈絡斬得一塌糊塗,邪靈縱橫天下的丈二紅槍已經壽命已終。
武道中莫名力量的神秘共振下,厲若海全身經脈已斷,能於斷氣時說出最後一句話,可謂強絕當世了。
君莫問看了一眼右手邊的樹林,未管‘蹄踏燕’馬背上的風行烈,徑直離開。
“龐斑手下竟有可以毫髮無損擊敗邪靈厲若海的人物。剛纔他已經發現我們兩個,爲什麼直接離開了,還放了龐斑必殺風行烈。”範良極語氣凝重的說道,其中還透露出幾絲懼意。
“他不是龐斑的手下!”韓柏冷不丁道。
“你認識他,君莫問是誰,以前江湖中沒有聽說過此人!”範良極道。
(他雖在江湖,江湖卻還沒有他的傳說。)
“君莫問是當今武林比浪翻雲更有資格挑戰龐斑的人!”韓柏淡淡的複述赤尊信的話。
龐斑身處遠方,沒有親見兩人對決,但僅感受兩人的武道意志,他就知道了兩人的決鬥過程。
對決開始,厲若海的戰意氣勢一直如火燒雲般輝映天地,佔據上風,君莫問的鋒銳劍意一直被壓制着,雖還未被擊垮,但若一直僵持下去,只能身死。
這場投入了全部身心靈魂的對決,除了生死勝敗,沒有第二個結局。
但忽然之間,龐斑曾今感受過的君莫問忘我劍之中宏大的世界劍意爆發了出來,展現了可和厲若海正面交鋒的恢宏氣勢,不過勝負仍在兩可之間。
僵持時,君莫問竟再做突破,最後擊殺厲若海的一劍,其破碎虛空,毀滅世界的鋒銳,令龐斑也是心悸。
龐斑此刻有些佩服君莫問了。
如果將江湖中的武道世界比作成一座山峰,那龐斑就是站在會當凌絕頂的峰巔之處。
龐斑雖也是揮荊斬棘,踏上峰巔,卻是由大路行進,有前人高士的軌跡可以依據。但君莫問則是由山崖絕壁一劍掏出一個手洞,一步步攀爬上去,不僅自己走到了巔峰,還開闢了一條前所未有的新捷徑。
君莫問於弱冠之年立於武道巔峰,也因直線比斜線路途更近。
“劍帝!”龐斑嘆道。
“劍帝?”方夜羽一時未理解魔師話中寓意。
“紫爲極尊之色,劍爲百兵之君。紫氣東來,豈不爲劍帝!”龐斑續道。
“真是一場令人感動的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