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路九久對小萌都採取了無視的態度,不管小萌如何撒潑打滾她都馬着一張臉不說一句話。
不過由於之前已經走了大半的路程,所以約莫兩日過後,三人終於抵達了貓族外的一片繁盛的森林。據小萌所說,貓族就隱藏在森林深處,森林裡有不少的野獸與飛禽,一般人沒事不會隨便進去,因爲很有可能會丟掉小命,所以貓族坐落於這裡數百年來也算是安全的。
直到抵達了小萌的住所,路九久都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貓族裡面的建築與人的房子差不了多少,而路九久以爲的一進去眼裡肯定到處都是貓的情況也並沒有出現,反而在路上走着的都是化爲了人形的貓咪們,街道兩旁甚至有賣糖葫蘆之類玩意兒的商販。
直到抵達王宮之中,路九久被安排了住處,依然有一張恍然如夢的感覺。
路九久拍了拍自己屁股下面的牀,舒適乾淨,這跟在人類世界壓根就沒有任何區別啊!
傍晚的時候路九久跟着小萌和符生一起去貓族之王,也就是小萌的父王那裡探視了病情。
小萌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瞬間就收斂了所有自己遊手好閒、吊兒郎當的模樣,一張小臉板着,叫人看着背脊也莫名升起一股子寒意。
路九久覺得自己都有些不敢與他說話了。
小萌的父王是個中年男人,臉色蒼白,不帶一絲血色的躺在牀上,目光略有些渾濁,一看就是命不久矣的模樣。他見着小萌進來了,倒是掙扎着想要直起身,卻半天都沒坐起來,小萌忙上前去將他扶着坐起來。
貓族之王有些無力的咳嗽了幾聲,一絲血跡順着嘴角蜿蜒而下。
小萌伸出手替他抹去,說道:“父王,我回來了。”
“咳咳……”他欣慰的勾起一抹笑容,有些吃力的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咳,我這一去……貓族,就要交付給你了……凝凝她……”
小萌甚至還沒來得及多和他說幾句話,那只有氣無力搭在他手上的手,就猛地掉了下去,垂在牀前,由於慣性無力的晃了幾下,再之後便徹底不動了。
貓族之王靜靜闔上雙眼,氣息微弱下去,直至消失不見。
小萌的表情閃過一絲沉痛,路九久差點以爲他就要哭出聲,沒有想到他只是微微嘆了一口氣,將貓族之王的手擡起來,放在他自己的腹前,然後站起來,對着站在門側的婢女說道:“去,宣佈一下,就說王走了。”
婢女接了命令急匆匆的離開。
路九久和符生還愣在那裡沒有反應,小萌轉過身看向兩人,挑了挑眉,說道:“怎麼?還不走,在這留着幹嘛?”
符生倒是面無表情的徑直掠過小萌打算離開,路九久卻突然站到小萌的面前,伸出手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小傢伙,心裡不高興就哭出來啊,憋着做什麼?這裡就我們幾個人,又不會嘲笑你。”
路九久差點就要以爲小萌會立馬軟萌的上前抱住她的腰然後好好的哭一場了。
誰知道小萌只是猛地一笑,然後收斂了表情,說道:“神經病。”
“誒?”路九久挑眉,“什麼啊,你父親死了你還這麼高興?”
“不是,”小萌掠過路九久的身子看了一眼靜靜躺在牀上的貓族之王,勾了勾脣,說道,“病情纏身數十載,他自己早就想離開,只奈何族裡尚未解決的事情甚多,他並不放心交與我,所以硬生生撐了這麼久,其實……他自己早就想走了。”
小萌闔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於他,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至於我,沒什麼好難過的,”他頓了頓,“這是他期望已久的事情,我爲什麼要爲他期望已久的事情感到難過呢?”
說實話,路九久非常的不理解小萌這樣的想法,至親的人離開了不管如何心裡總是會傷心難過的,所以她不懂小萌。不過這是人家的家裡事,她並沒有立場過多幹預,所以只有硬生生的扯出一抹假得不行的笑容。
路九久正要跟着符生一起離開這個地方,小萌突然扯了扯符生的衣角,猶豫了一番,說道:“或許……你可以去見見一個熟悉的人。”
符生看向他,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有熟人來了,”他頓了頓,無奈的聳了聳肩,“就是當初那個……把你……嗯,送到貓族來的熟人,我猜你……肯定也會想要見他一面吧?”
符生聽到此話,一向不動聲色的臉竟驟然一變,臉上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他幾乎連路九久都沒再管顧,匆忙間便朝小萌告訴他的地方趕了過去。
那般急切的動作,急切到開始幾步走出了同手同腳的動作,路九久在感到奇怪的同時,也覺得莫名的好笑。
不過……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纔會讓符生露出這樣的表情啊?
路九久覺得自己十分好奇。
然而當她問小萌時,小萌卻只是神秘的笑了笑,說道:“你不知道,有的人的名諱,是不能隨便提及的。”
“哈?”路九久一臉看白癡的表情看向他,“怎麼可能?難不成說了你的名字就要倒大黴啊?”
“那可說不定,”小萌諱忌莫深的衝她一笑,“有的人,就是有這個本事。”
路九久更加好奇了。
如果不是覺得貓族她壓根就不熟,而且自己還是一個人類,隨時有生命危險,她肯定就偷偷摸摸的跟着符生去見那個神秘得不行的人去了。
符生沒想到,再見到這個人竟是在這個上次與他分別的地方。
至今他仍記得,那年他年紀尚小,年少輕狂,不懂人世險惡,這個人卻待他如親子,替他解決了不少的禍事,最後才終於找到了貓族,將他留在了這裡。他本以爲至多過個幾年,便能再重新與他相見,萬萬沒想到,數十載轉瞬即逝,他卻再也沒見過他一面。
年幼的時候,是他親自教他揮墨題字,是他親自教他舞刀弄劍,是他親自教他念咒使符,也是他親自教他闖蕩,親自替他收拾殘局。
如父親一樣的存在,卻在那年那樣狠心的將他留在這裡,然後一走了之,從此不問不顧,那年他太依賴於他,所以哭過鬧過,也求過,最後仍是不了了之。
他有時候是狠心的。
即便最後符生曉得這一切他都只是爲了他好,也永遠忘不了當年年少的自己一個人待在一個陌生的環境,終日處於廝殺爭鬥的環境當中,那種絕望。
最後他殺出了一條血路,所以心堅似鐵。
和當年的他一樣。
他和以前並沒有任何差別。
如潑墨般黝黑順滑的長長的黑髮高高束起,嘴角掛着一抹溫柔和親和的笑意,連眼底散發出的皆是太陽的溫度般,能將人內心灼化。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衫,一把黑色的長摺扇、一塊碧綠的玉佩掛在腰間,右手拇指上是一個老舊式樣的玉扳指。
與當年並沒有任何區別,甚至容顏未老。
從符生的幼兒到如今,他從來都是這副模樣,從未改變。
他思考的時候會習慣性的用食指磨蹭着自己的玉扳指,連這個習慣也並未改變過。
他坐在沉香木雕花的獨椅上,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的身側是一個熟悉無比的人——無量老人。
兩鬢花白,張着嘴不知在哼些什麼調子。
符生匆忙間從門外大步闊伐的跨進來,斂了斂自己的氣息,直至心境略微穩定了些,才雙手抱拳,鞠躬喊道:“小輩見過無量老人。”
無量老人懶懶的擡了擡眼,眼裡閃過一絲勢在必得的光芒,說道:“喲呵,還真是你小子啊。”
符生勉強笑了笑,餘光一直放在無量老人身側的人身上,並未開口說話。
無量老人伸出手捋了捋自己的鬍子,不懷好意的笑道:“那個小丫頭……來了沒有?我猜她肯定跟着你一起來了吧?畢竟你是她的情兒,鐵定分不開啊。”
符生甚至聽到最後一句話都未曾反駁,反倒是沉默着。
這時無量老人旁邊的人輕聲笑了出來,無量老人忙收了聲,不再說話。那姿態看上去竟對身側這個比他年紀輕了數倍的人頗爲敬重,教人心底好生懷疑這人究竟是個什麼身份。
他即便是笑着,卻也讓人有些莫名生畏,但那笑太溫和,所以讓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他。
他不說話,也有一種氣態與風度在身上流動着。
一個矛盾體一般的存在。
他這纔開了口,說話間聲音有些低沉,磁性的嗓音,就像有人拿着羽毛在耳邊輕輕搔動着。
他說道:“阿符,好久不見了。”
普天之下,敢這樣稱符生,而符生也不會有任何反駁的人,也就此一人了。
符生方纔還抱着拳站立着,此刻卻是突然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才擡起頭來看向自己面前的男子。
符生竟露出了一抹苦笑,說道:“符生,見過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