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臉上的怒氣卻是繃不住了,沉聲道:“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夫人太太想讓哀家多抱抱她們的孩子,送她們女兒些鏈子珠子的,到時候說親的時候身價便高上不少,可你倒好,哀家處處提點羨姐兒,你反倒是不樂意了?”
“羨姐兒雖是謝家的嫡出姑娘,可到底是喪母長女,若是到時候被人養歪了,如何尋得到一門好親事?你不願意成親,哀家勉強不得你,可如今不過是當姑母的想爲侄女多綢繆幾分,看你那模樣,好像哀家要將羨姐兒生吞活剝了似的,怎麼,將羨姐兒養在了哀家身邊,還委屈了你女兒不成?”
最後一句話,那不快已經是極爲明顯了。
羨姐兒哪裡見過這陣仗,哇的一聲就哭出來。
謝七爺將羨姐兒交給了聶奶孃,堂聶奶孃抱了羨姐兒出去,這纔開口道:“那您捫心自問,您真心爲羨姐兒籌劃的心又有幾分?您都知道羨姐兒乃是謝家的姑娘,在京城世家姑娘中的身份乃是一等一的,到時候就算是性子囂張些跋扈些,這京城中適齡的青年才俊也是由他挑選,若真的養在您身邊,到時候挑來挑去依舊是那麼幾個人,身份再高些倒也沒什麼用了。”
“我雖不覺得愧對章氏,但章氏到底與我夫妻一場,她臨終之前也曾囑託與我,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羨姐兒了,定要羨姐兒快快活活、不受拘束的長大。”畢竟姑娘家快活的日子也就這麼幾年了。
太后娘娘氣的一拍桌子,將滿屋子的宮女太監嚇得跪了一地。
她更是揚聲道:“謝韞和,這個時候你也莫要將一個死人搬出來,你若是真對章氏有情有義,她會年紀輕輕就去了?你也不是什麼好心腸的東西,若章氏還在世,哀家可是要問問章氏的,看她到底願不願意羨姐兒接到哀家身邊來的!”
“你口口聲聲疼羨姐兒,可你問問你自個兒,一個月能見得到羨姐兒幾次?這滿屋子的丫鬟婆子誰敢忤逆羨姐兒的意思?小小年紀的一個丫頭,前幾日才接到哀家身邊來的時候,居然還敢踢人起來了,這就你教養的好女兒?”
謝七爺並沒有說話,但也是一點妥協的意思都沒有。
太后娘娘喘了幾口氣,又繼續道:“就這麼說定了,羨姐兒就留在哀家身邊養着,若是沒有哀家的吩咐,羨姐兒不得離開慈寧宮半步!”
這話不是商量,乃是命令了。
謝七爺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可他這眼神,太后娘娘卻是久久不能忘的,到了最後更是揚聲道:“蘇姑姑,你看看,你看看,他這是什麼樣子?好像哀家會對羨姐兒不好似的,這些日子,不管是哀家有的還是沒有的,都一股腦給羨姐兒送去,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還是前年西域進貢來的料子,哀家都一直沒捨得用了。”
這料子的確不是凡品,乃是緙絲,裡頭摻了孔雀翎毛織成的,就這一匹料子,就值大幾百兩,這也就罷了,偏生有銀子還沒地兒買。
其實太后娘娘對羨姐兒有多好,旁人不知道,蘇姑姑卻是知道的,別說羨姐兒如今睡得是金絲楠木千工拔步牀,用的是紫檀木鏤雕吉祥如意圍屏……
就說那吃食罷,光是今早上的早膳就有梅花杏仁餡餅、棗泥千層卷、撒了霜糖的酥酪,光是這糕點林林總總就是十多種,更別說加上醬菜和粥了,少說也得有二十多樣了。
這羨姐兒手邊更是擱着切好的鴿子蛋,無非就是羨姐兒年紀小,咽不下白煮蛋,覺得噎人了些,所以她每日都吃三五個鴿子蛋,偏生她每次吃飯都不肯好好吃,鬧騰得很,且不說太后娘娘親自去喂,但總也擾的太后娘娘用不好飯。
更何況,太后娘娘已經茹素多年了,每日只看着羨姐兒用飯,自己並不吃的。
蘇姑姑想着這些事兒,卻是嘆了口氣,原來在謝家的時候,太后娘娘和謝七爺多好啊,好的比不少親姐弟的關係都好上許多,可原來蕙質蘭心的太后娘娘好像坐上了後位之後就漸漸變了,這謝七爺也不是當年那個小男孩了……
瞥了太后娘娘一眼,太后娘娘還是氣的厲害,蘇姑姑只能道:“說到底,七爺是個聰明人,您是個什麼意思,他怕是比誰都清楚,倒是您也有些操之過急了……別的不說,就說羨姐兒踢了英國公府姑娘一腳,也全然不能怪羨姐兒纔是,英國公府姑娘急着拉攏羨姐兒,可偏生羨姐兒又不大待見她,她抱得羨姐兒不舒服又不肯撒手,羨姐兒哪裡會不踢她?”
原先她還覺得程婉秋是個好的,可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了,等了半年見着謝七爺死活不答應這門親事,也漸漸沉不住氣了,不過那日羨姐兒踢了她一腳,她就鬧得人盡皆知,更端出一副溫婉賢淑、不打算計較的模樣來,可若是她不張揚,誰又知道羨姐兒踢了她一腳?
說到底,羨姐兒不過是小孩子,一腳能有多大的力道
太后娘娘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婉秋是個什麼性子,哀家看了這麼些日子也算是知道些了,是個好孩子,性子德行什麼都是出衆的,就算是真有了什麼委屈,也是偷偷躲起來抹眼淚,也沒有找哀家說道什麼。”
“想當初哀家找英國公夫人說這門親事的時候,她還有些不願意,縱然是謝家門第高又如何?這英國公府的門第就不高了?那老七還是鰥夫了,誰人願意自己嬌滴滴的寶貝閨女嫁給他?若不是哀家在英國公夫人跟前將老七誇了又誇,英國公夫人哪裡肯肯答應?可如今倒好,這老七不願意娶婉秋了,英國公夫人還是婉秋有誰說句埋怨哀家的話?”
“很多小事就能夠看出一個人的品行出來,一個人不可能是盡善盡美的,但求無大的過錯就可以了,哀家覺得這英國公姑娘實在是不錯!”
她都這般說了,蘇姑姑也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直說去看看羨姐兒去。
到了西次間,羨姐兒正哭的傷心,謝七爺正彎腰與她說什麼,說的什麼,蘇姑姑是一個字都沒有聽見,倒是羨姐兒長着小嘴哇哇哭個不停。
那嘴大了,簡直都能塞下個白煮蛋了。
一時間,蘇姑姑倒是有些明白謝七爺爲何執意不肯將羨姐兒留在宮裡了,宮裡的主子,可沒個這樣的哭法,就算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默默流淚。
可謝七爺到底是男子,實在不懂得怎麼哄這小女兒。
正當她爲難的時候,蘇姑姑卻上前道:“喲,這是誰家的姑娘,這麼這般醜?”
待她走進幾步,更是笑着說道:“原是羨姐兒了,怎麼原先那樣漂亮的一個小姑娘,一哭就這樣難看了?”
羨姐兒隱約能聽懂她話裡的意思,果然哭聲小些了。
蘇姑姑又拿起擱在案几上的琉璃娃娃來,輕聲道:“羨姐兒不哭的時候可是比這琉璃娃娃還好看了,若哭了,比那布老虎還醜!”
羨姐兒瞥了一眼擱在炕上的布老虎,果然不哭了。
蘇姑姑便將羨姐兒抱在懷裡,笑着道:“羨姐兒莫要哭了,晚上姑姑要小廚房給你坐桂花酒釀小丸子好不好?”
羨姐兒抽抽噎噎說了句好。
謝七爺見狀,哪裡不明白蘇姑姑這是什麼意思,說到底,太后娘娘都說了不準羨姐兒回去,他若是冒冒然將羨姐兒帶回去,只怕這兩人的嫌隙更深,他可沒有這般莽撞,只是法子總歸不是沒有的……
蘇姑姑見他不說話,只嘆了口氣,道:“奴婢記得原來您和太后娘娘不是這般的。”
謝七爺瞥了羨姐兒一眼,緩緩道:“我也不知道是太后娘娘變了,還是我變了。”
“你們倆兒都變了,這人的身份地位不一樣,被吹着捧着的人多了,也就不會念着旁人的難處了。”說到這兒,蘇姑姑只覺得自己的話太多了些,笑着說道:“七爺放心,太后娘娘是真疼羨姐兒的,至於英國公府那位姑娘,也沒什麼壞心腸,昨兒太后娘娘還在與奴婢說,要請個女師傅給羨姐兒啓蒙了,說您這般聰慧,羨姐兒到時候能成爲名門京城的才女……”
她說着解圍的話,可謝七爺微微蹙起的眉頭卻一直沒有舒展開來。
頓了頓,謝七爺看向正在擺弄琉璃娃娃的羨姐兒,問道:“羨姐兒,那秋姨對你好不好?你喜不喜歡她?”
也許真的是到了一個該做決斷的時候了,這一刻他只覺得有些累了,不是因爲一路奔波,也不是因爲與太后娘娘周旋,他覺得他心底好像一直有個人在跑,那人跑到哪兒,他的心思就落到哪兒。
那人就是顧初雲。
也許娶了程婉秋之後,也就會斷了自己很多念想,當年與章氏的那門婚事他別無選擇,可與程婉秋的婚事,他還有得選。
可想想,好像又沒得選,若不是她,好像是誰都一樣……他努力了這麼多年,好像換來的也就這些了!
想及此,謝七爺只覺得心裡泛着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