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鈴只覺得自己那一顆懸着的心這才微微放下了心,腦海中更是浮現熙妃娘娘那嬌俏的面容來,只是她怎麼回想,都覺得那一張面容熟悉之中又帶着幾分陌生。
小時候的熙妃娘娘,入宮之後濃妝華貴的熙妃娘娘,高興時候的熙妃娘娘,動怒時候的熙妃娘娘……這一張張臉重疊在一起,叫她忍不住長嘆了口氣來。
她因爲性子穩妥,所以打從五歲那年起就到了三歲的熙妃娘娘身邊,用太太的話來說,是要一輩子照顧熙妃娘娘的,雖說從小到大熙妃娘娘的性子都有些嬌慣,可相比廚房那些粗使丫鬟,她日日能吃上葷腥,有果子吃,有新衣裳穿,這日子實在是算好,就連她一同在府中當差的姐姐見了,都實在是羨慕她。
更何況,太太見她伺候的好,更屢屢給她打賞,素金釵,惟妙惟肖的小銀魚兒,還有那逢年過節從不會少的打賞銀子,是以,她一個人賺的銀子,比她全家老小賺的都要多得多。
那個時候她是真心待熙妃娘娘的,無數個夜裡更是想着日後一定要好好對熙妃娘娘,好好對太太,哪怕熙妃娘娘脾氣差一些,自己忍忍就是了,這當丫鬟的,哪能不受氣了?更何況,熙妃娘娘也並沒有什麼壞心,平日裡得了什麼好吃的糕點,也從不吝嗇,總會分她兩塊的……
只是事情在她得知熙妃娘娘要進宮的那一刻變了,那個時候熙妃娘娘十五歲了,她也已經十八歲了,這個年紀的女子未許配人家的實在是少,之前太太也曾找過她說起這事兒,只說熙妃娘娘性子壞得很,她得多照顧兩年纔是,到時候定幫她找一門好人家。
當時的她聽了這話,信了,好在太太在她十七歲的時候的確幫她找了一門好人家,這人乃是府中管事的大兒子,生的俊朗不說,小小年紀就是算賬管家的一把好手,衆人都說到時候他可是要去太太的陪嫁鋪子上當掌櫃的。
這也不算是頂幸運的事,更叫她開心的事,是那人委託了他爹親自求到了太太跟前去,太太自然也賣了這個臉面,更說兩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那些日子,誰碰到她不打趣兩句?
她聽了,也只紅着臉說這還是沒影兒的事,心裡頭卻不知道是多麼的雀躍。
就算是她知道熙妃娘娘要進宮了,想着自己連成親的日子都定下來了,只怕再怎麼輪也輪不到她陪着熙妃娘娘進宮去的。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熙妃娘娘居然找到了太太,說要太太退了她這一門親事,還說她陪着熙妃娘娘這麼些年,若是沒有熙妃娘娘在身側,會不習慣的……
當她聽到了這話之後,心都已經冷了,但凡熙妃娘娘對她有半點情分在,就不會開口說這樣的話,宮裡頭等着熙妃娘娘的乃是無窮無盡的榮耀和富貴,可等着她的了,卻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不知道熙妃娘娘和太太倆兒到底都說了些什麼,最後太太還是找了她,說要她陪着熙妃娘娘進宮,最後她是怎麼走出門的,卻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她老子娘,甚至連帶着哥哥姐姐的月錢都升了升,弟弟也有銀子去私塾唸書了。
可那人卻在等了她一年之後,在他父親的央求下,娶了別人爲妻。
想到這兒,和鈴的眼淚卻是怎麼都止不住,將枕頭都給打溼了,卻也不敢哭出聲,只能死死咬住被角,不叫衆人有所察覺,好在入宮這一年多,她總算是習慣了這日子,夜夜哭溼了枕頭,這枕頭幹了又溼溼了又幹,早已帶着一股子黴味兒……
她怪他嗎?從未怪過,若真的愛一個人,只要知道他過得好就夠了,更何況這些日子從姐姐的來信中,她也知道,這一年多,他父親不知道與他說了多少姑娘,可都被他給拒了,這一次若不是他母親病了,苦苦央求他,他只怕也不會答應的。
她怪太太嗎?就算是真的怪,也只有三分罷,天下慈母都是一個樣,只巴望着自己的兒女樣樣都好,更何況要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傻子,無異於在太太心上剜肉,只怕熙妃娘娘要天上的星星,太太都要想法子給摘了來!
想來想去,這剩下的七分也只能怪熙妃娘娘了,熙妃娘娘日日在宮裡頭逍遙快活,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看重,漸漸地,這七分恨便變爲了十二分,到了夜裡,只想着如何折磨熙妃娘娘,這漫漫長夜好像才能過的痛快些!
可如今熙妃娘娘死了,自己快活嗎?
和鈴想起顧初雲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可這幾日她想了又想,始終沒個結果,甚至夜裡開始夢見兩人小時候的樣子了,熙妃娘娘坐在鞦韆上,不住要自己推的高一些,再高一些,兩人的笑聲傳的好遠好遠,遠的甚至自己如今都能聽得到……
如此,和鈴又是一夜未眠。
等着第二天一睜眼,她就想着去找吟霜,可這院子找遍了,依舊沒看到吟霜,要知道平日裡吟霜這個時候都是在打掃院子了。
吟霜不見了!
和鈴心猛地一沉,只覺得腳下的步子都有些邁不動了,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去不去找那人?
可想着之前那人吩咐自己的話,就算是事情真的敗露了,只要一口咬定自己什麼都沒做,旁人還能架起刀子來逼着自己承認不成?
如此一想,她那顆不安的心便微微踏實了些。
等她囫圇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去找吟霜的時候,卻發現吟霜不見了,找遍了整個院子,都沒見到吟霜的影子,只好隨手扯了個小宮女問了問。
“和鈴姐姐,你找吟霜做什麼?我也是今兒大清早的時候瞧見她了的,可後來就沒瞧見了,說是……說是被謝七爺的人給叫走了,直到這會子還沒回來了。”那小宮女一點都不在意,畢竟因爲熙妃娘娘的死,這些日子她身邊有不少人被叫去問話了,她也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
那脆生生的聲音落在自己耳中,宛如魔音一般,和鈴一下子慌了。
就算是之前謝七爺找院子裡的人問話,要麼是熙妃娘娘身邊的掌事姑姑、大宮女,要不就是這小廚房的廚娘,哪裡會找一個小小的灑掃宮女?
正忐忑的時候,她耳邊卻傳來一聲尖刻的聲音,“和鈴姑娘,謝七爺找您過去了。”
這小太監正是皇上撥給謝七爺用的,因爲謝七爺是外男,身邊跟着的也是正常男子,出入後宮多少是有些不方便的。
和鈴只覺得腿肚子一軟,可不去的話卻是怎麼都不敢說出口的,只囁嚅着跟着那小太監身後。
今兒天色一片大好,謝七爺是在御花園見的和鈴,這石桌上還擺着幾份摺子,一看便知道公務繁忙的很。
還未等和鈴走到石桌前,聽到腳步聲的謝七爺已然是微微擡頭,將摺子放到左手邊,淡淡道:“不知道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若不是心有成竹,他哪裡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和鈴到底是經過事兒的,如今心裡頭直髮顫,可面上卻是分毫不顯,甚至還帶了幾分淡淡的笑意,“謝大人這話問的好生奇怪?不是謝大人找奴婢來的嗎?怎麼如今還問奴婢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謝七爺那如炬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叫人發寒,可這語氣還是淡淡的,“……你當真是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本想着給這宮女留條性命的,可既然她不想要了,那也不能怪他了。
和鈴的嘴巴動了動,囁嚅了一陣,本想辯解一二的,可末了,只是搖搖頭。
“既然你沒什麼可說的,那我便說了。”謝七爺看着她,直接開口道:“你爲何要殺了熙妃?”
和鈴猛地擡頭,一愣,半晌才道:“謝大人這話,奴婢實在是聽不懂了,打小熙妃娘娘待奴婢親如姊妹,奴婢更是陪着熙妃娘娘一同長大的,奴婢的老子娘都還捏在太太手上,如何……如何敢做出這樣大膽的事情來?還請謝大人明鑑啊……若是這樣的話傳回去了,只怕奴婢的老子娘都沒有好日子過……”
她絮絮叨叨說着,沒有一句話不是表露自己衷心的。
謝七爺向來不喜歡這哭哭啼啼的女子,但也不打斷她的話,如今只拿起手邊的摺子看了看,待他看到陳多功去了揚州之後,揚州的情況略有些改善之後,這臉上的神色才微微好看了些。
他到底是沒有看錯陳多功!
可底下的和鈴依舊是哭哭啼啼,若非她跟前有人攔着,只怕早就開始拽着謝七爺的衣角了。
不知道她哭了多久,這聲音總算是漸漸小了下去。
謝七爺這才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衆人都覺得熙妃待你不錯,錦衣玉食樣樣不少你的,可對女子而言,這一輩子只願尋一人相伴終生罷?”
這話,原先也有人與他說過,可自從那人之後,願意陪他一生的女子雖說,可他願意相伴一生的人卻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