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清早的晨露還賴在窗戶上不願褪去,除了庭院裡兩棵四季常青的香樟,其他的植物都進入了漫長的休眠。
時間飛快,赤井在別墅裡的留下的痕跡依然像一開始那樣存在着,他的牀鋪,檯燈,電腦,就連菸灰缸裡的菸蒂,都好好的放着,不捨丟棄。Judie慢慢替他合上房門,他不喜歡被打擾,她便安靜的離開。
“我要去一趟超市,買一些生活用品,你跟我一起嗎?” Judie下了樓,問着正在看晨間新聞的Joesen。
“那是當然了,現在外面可不安全。”Joesen馬上關了電視,穿上了外套。
“好的,那我們快去快回,志保就交給你們了。” Judie背上挎包,對着一旁的Kim和Beth說。
“正好我也要去銀行辦點事,一起吧。” Judie也從樓上下來。
“嗯,那就坐你的車嘍。”Joesen把剛拿出來的車鑰匙又塞了回去。
“好,沒問題。” James先出門把車倒好。
“志保,我們很快回來,你們要隨時注意周圍哦。” Judie出門前不忘叮囑着她。
“好的,你們路上小心。”她微笑着目送他們離去。
車子開到了世野路,看着街上的熱鬧纔想起,今天又是週末了,Judie看着街上來往的人,似乎每個人都隱藏着一分不爲人知的危險。
“就去米花車站前的那個超市吧,我記得銀行距離那裡也不遠。”James提議說。
“好的。” Judie心不在焉的回答。
“怎麼了嗎?在想什麼?”Joesen把Judie冰涼的手放在自己溫暖的手心裡。
“我在想,組織下一步預備怎麼辦。” Judie收回目光,低下頭。
“永遠都猜不到他們會怎麼做,這樣想來,我們真的太被動了。”Joesen也開始苦惱起來。
“是啊,他們總是出其不意,我們也只能見招拆招。”James說。
“如果是秀一的話,他一定有更多好的辦法。” Judie低着頭,小聲的說。
Joesen也這樣想,但他不敢說,他只能抱緊Judie,讓自己更強大,更努力的去愛她,保護她。
別墅裡,志保開始準備午餐,外面的一絲風吹草動都驚動着她的心絃,她心裡的恐懼,勝過現下的一切。
讓她恐懼的到底是什麼,是Boss,是Gin,還是Amaretto,或是Vermouth,她不怕他們的刀子刺入心臟,因爲死亡,是遲早的的事。
但她仍然會在夢中顫抖,會哭泣,會吶喊。只有寂靜下來,聽着自己的心跳,她才知道自己真正害怕的,是孤獨。
最愛的人,在意的人,一個一個遠去,不留下多餘的話語,不剩下徒勞的遺憾。她只怕,生來孤寂,而這份孤寂,也會像永遠存在卻又抓不到的冷風一般,每次拂過,便會帶走一個人。
孤寂到盡頭,空空的雙手要如何安撫自己的靈魂,還是隻有裝着回憶錄的心臟,可以化爲塵土,滋潤腳下片刻的永恆。
“真不應該挑早高峰的時候出門。”Joesen嘟着嘴抱怨着。
“或許吧,不過還好,這個時間超市裡也不算擠。” Judie從車窗裡看了看周圍的街道。
把車子停在車站前的停車場,三人步行穿過急着趕新幹線的人潮,好不容易擠到十字路口的綠化帶旁,三人才能停下來,商量着接下來的行程。
“銀行是往這個方向吧?”James看着眼前寬敞的大街說。
“嗯,剛好,超市就在對面。” Judie越過人羣超前張望着。
“那就分頭去吧,別逗留太久哦。”James叮囑着。
“嗯,我知道,綠燈了,一會兒見。” Judie挽着Joesen,與James告別。
超市裡,除了值班的工作人員,幾乎沒有什麼顧客,滿眼整齊碼放的商品,真的有讓人瘋狂購物的慾望。可是Judie和Joesen照着指示牌直奔所需而去,因爲心裡牽掛的事太多,不想也不能放鬆下來。
“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牽着Judie的手的Joesen突然說。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Judie一邊挑選着捲紙,一邊說。
“在日本,除了要隨時注意着組織,還得照顧我們大家,還有最近,你也沒好好休息吧。”Joesen一直扯着話題說。
“誰叫你們這幾個大男人不會自己照顧自己呢?” Judie象徵性的掐了掐Joesen高挺的鼻樑。她微笑着,不過那笑就像刻在Joesen鼻樑上的溫柔疼痛感,轉瞬即逝。“但是這種感覺真的糟透了。” Judie眼裡悄然泛起了淚光,她把卷紙丟進購物車,扶着貨架沉默起來。
Joesen想安慰,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他知道赤井在她心裡的地位,儘管愛已成往事,也寧願他在別人心裡安然存活,而現在,他卻真的只存在於心裡,觸不可及。
“真是的,說好不想了。” Judie很快把眼裡的淚光收住,她挑起了嘴角挽起Joesen的手臂,提醒自己該專注於眼前,而不是沉溺於所失的過去。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別灰心好嗎?”Joesen實在不忍她笑的那麼堅強,他用力握緊這隻手,只希望有他在,她便可以安心的笑。
“嗯。” Judie點點頭,他們繼續繞過一排排高大的貨架。
過了9點,街上的人流都隨着新幹線而遠離了不算太寬的街道,行道樹下的磚塊快被踏碎,通往地下的階梯也被匆忙的腳步打磨得光滑。這是生活的痕跡,是人們努力追趕人生的證據,在這些都市的烙印中,也許也有其中一個腳印,是屬於自己,或是某個默默愛着的人。
厚重的雲層慢慢的向大地壓下來,來自北冰洋上的冰風摘下了不願孤飛的殘葉,空氣中,飄散着的渺小思緒包裹着人們被烈日烘乾的心。冬季,美得太單純,思念太濃淳,回憶太濃淳,而在這純白的世界裡,她的美也許就在於,讓每個懷着心事的人,學會取暖。
雅馬哈穿過多年未見的街道,真純不知道該去哪,能去哪,她不太記得小時侯與父母一起居住的房子,也不太能想起,她曾經最愛黏着哥哥,一起瘋過的樂園。
看着眼邊這些風景從陌生到熟悉,聽着自己想念的母語從夢迴變成現實,她一個人靜靜的體會着,聆聽着,讓自己寂寞的心跳,與冬季的殘破交響着。
她微笑着想象,已經錯過了的,與哥哥共同成長的三年半,她在腦海裡拼湊,把這三年半的留學時光,都剪輯進他的身影。她站在他或許停留過的街角,冥想着下一個轉角,就能鑽進他的懷裡,她閉上眼張望,在不遠處,有他瀟灑孤傲的背影……
“哥哥!”
她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那個習慣把雙手插在口袋,習慣緘默行走的男人,她的哥哥,就這樣在無邊際的冥想中,出現在她的眼裡。
她丟下雅馬哈,抱着頭盔就追了上去,就算穿過鋼筋水泥的叢林,越過車水馬龍的原野,她也一直追着,害怕着,期待着,直到他走進了車站前的超市,她只能站在門口,接受再一次無情的失散。
“秀哥哥……”
她把頭盔掉在了地上,尋遍眼睛所能到的每一個角落,可是,他走遠了,消失了,短暫的幾秒鐘相遇,終將是美麗的泡影。
寧願不再相信自己眼睛,也不要相信他活着,卻讓自己心碎的爲他祭奠,她緩緩俯身撿起頭盔,低頭讓淚水墜跌之後,默然離去。
“差不多了嗎?”Joesen推着滿車的商品。
“嗯,不知道我們還要在日本待多久,這些應該夠了。” Judie隨手翻看着購物車裡的東西,基本的衛生用品,沐浴用品,一些方便食品,還有算是犒勞一下大家的零食。
“好,James應該在停車場等我們了,去結賬吧。”Joesen摟着Judie的肩膀說。
“嗯。”她點點頭,一起朝着收銀臺的方向走去。
這兩排貨架似乎總有着一股很淡,卻沁心的香氣,上面擺放着的琥珀色液體,閃耀着特殊的光芒。
Judie不由的停下了腳步,因爲她很快在一排瓶瓶罐罐裡搜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以前在美國的時候,每次看到這種酒,我都會給他帶上一瓶,他的夜晚離不開它,卻又不喜歡自己出門去買。”Judie拿起一瓶Bourbon威士忌,思緒一下子回到了與他一起的那段日子。
“就算到現在,他也離不開Bourbon呢,”Joesen也很清楚,酒精就是他的安眠藥。
Judie握緊了瓶身,淚光的晶瑩勝過威士忌的透亮,爲什麼總有這樣的一種存在逼迫她想起他呢?她寧願失憶,寧願刪掉這幾年的共處時光。
“對不起……”她將威士忌放回貨架,低下頭的她,只覺得對Joesen太抱歉,是不是應該看清呢,她該愛的人是誰,該想的人是誰。“我抑制不了想他的心情,你會介意嗎?”她扶住Joesen的手臂,臉上惶惑的笑着。
“你難道可以忘了他嗎?”Joesen握住她的手,反問道。
Judie在心裡回答着,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不需要想。
“也許他更寧願你忘了他,因爲,他不要你在這樣的狀態裡過活,但是我,希望他還能活在我們心裡,他是我們共同的親人。”Joesen彎下腰,用平行的視線注視她,很認真的說。
她的手被緊緊的握着,這一刻,她只覺得Joesen就是她身邊永遠不滅的太陽,她的心再冷,也會被一點點焐熱。她忍不住擁抱這個太陽,用同樣熾熱的愛迴應着他的無私。
“There is no word for me to say,but you konw,I\am a only seed in your arms。” Judie伏在Joesen肩上,輕輕的說。
wωω⊙тTk án⊙C○
“等等!” Judie突然瞳孔放大,在一秒之內就推開了Joesen朝出口方向跑去,Joesen來不及叫她的名字,只得推着滿車東西笨重的追了出去。
“先生,請您結賬。”門口的店員溫柔的攔住了準備推着車子衝出去的Joesen,在無奈之下,他只好棄車而逃了。
“那是誰?究竟是誰?額頭前的幾縷捲髮,壓的很低的針織帽,臉頰上讓人觸目驚心的傷疤,到底是怎麼回事?” Judie撥開擋住路途的人羣,在街角不停的張望,她相信自己一定是看見了,那個熟悉到閉着眼都可以勾勒的人。
“在哪?在哪?秀,你回答我啊……” Judie用直覺挑選着方向,不顧一切的,漫無目的的狂奔。
“Judie。”一個聲音叫住了她,驚悸中猛然回頭,卻看見了有着同樣表情的真純。“我們不會,在找同一個人吧。”她走近她,眼裡並沒有希望之光。
“你也看到了,證明我並不是出現了幻覺。” Judie更加肯定了那個幻影的真實存在。
“可是,你相信他真的沒有死嗎?”真純這句話,說得有些顫抖。
“我……” Judie也說不上來,她要如何相信,或是不信。
“Judie,發生什麼事了?”Joesen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他看了看四周,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
“沒……沒什麼。” Judie低下頭,僵硬的一笑。
“如果還有下次,我不會放過他的。”真純的嘴裡小聲的說着,眼睛還在搜尋着眼前不斷掠過的人影。
“怎麼了?看到組織的人了嗎?”Joesen也不自覺的緊張起來。
“沒有,只是看到一個,很像他的人。” Judie解釋着。
Joesen沒有說話,他在心裡思考着,所有的可能性。
“我還有事,先走了哦。”真純戴上頭盔,跨上雅馬哈追着風而去。如果還有下次,絕對不會放過他,無論他是誰,無論他的軀殼裡,隱藏着的是誰。
“我們也走吧,超市裡那堆東西在等着我們呢。”Joesen摟着Judie的肩膀。
“嗯。”她回答着,與Joesen一起原路返回了超市。
從結賬,到拎着大包小包走到停車場,Judie都沒有說一句話,她的心裡在拉扯,無緣由又無止境的拉扯。
“先回去再說吧。”Joesen對一臉茫然的James說。
“好吧。”James啓動了車子,沿着人潮鬆散的街道,回去那個不再隱秘的據點。
他從後視鏡裡看着Judie魂不守舍的臉,他很容易猜出她的心事,因爲她飛走的靈魂,只有一個永恆不變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