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志保,幫不了你,很抱歉,人事已盡,聽天由命吧。”
泠的心在滴血,旁邊的Gin卻心情很好,她無數聲的抱歉已經化爲此時的無言,欲哭無淚,只能麻痹。
“這個地方,至少有十五年沒來過了吧。”Gin下車後,替泠打開車門。
“是啊。”泠慢步往前走着,看着腳下的這一片草場,她的眼前盡是那個小女孩在這裡狂奔,追逐,歡騰時的情景。
“這個模擬實戰射擊場,有讓你想起什麼嗎?”Gin站在她身邊,彷彿也正注視着那個有着嫵媚英氣的女孩。
“有,想起很多。”她笑得愜然。的確至少有十五年了,那個時候,她愛不釋手的拖卡列夫陪伴着她在這塊草場,揮灑年少時最純粹無邪的夢想。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來到這裡,看見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女孩子,當時她只有15歲,卻能以驚人的天分和能力,在一分鐘之內穿越障礙,打倒這塊場地裡豎立着的20個固定靶位和5個移動靶位。她臉上的自信和傲氣是那麼的不可思議,直到現在,我都還想再感受一次。”Gin轉頭看着泠與十五年前差別不大的容貌,看着看着,他們都回到了夢幻中的那個,美好如老電影般的午後。
“那時候的我是這樣的嗎?”泠似乎不太記得Gin所形容的場面,因爲這樣的場面在她第一次開槍殺人之後,就一直不斷的在真實的場景中重複上演。
“那時候的你,還很愛笑,很愛不斷挑戰更高難度的實戰訓練,永遠都不滿足,不甘心。”Gin閉上眼,試着讓從前的那個靈魂植入進現在的她的身體裡。
“而現在的我早就沒了激情,不愛笑,更不屑於挑戰極限了。”泠笑笑,回首過去總是能讓現在的自己感到慚愧。
“在虛擬的世界裡,才能不顧一切的放開手去瘋,而步入現實之後,你就連幻想的能力都失去了。”Gin這句話似乎是在提醒她,太過現實,對自己就太過殘忍。
“所以今天是來找回我失去的,對未來的美好幻想嗎?”泠覺得Gin說得實在是有道理,連幻想的能力都失去了,生活的色彩就更蒼白了。
“對,找回你的激情,找回你自信和傲氣。”Gin微笑着看她,同時從車子的後備箱裡,拿出了他收藏已久的各式槍械。
“你該不會認爲,我已經淪爲了一個對人生失去熱情,對未來不抱希望的抑鬱症患者了,要給我找一些刺激才行,是嗎?”泠有些無奈的看着對此饒有興致的Gin。
“難道不是嗎?你最近的狀態就是這樣。”Gin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順便丟了一把拖卡列夫給她,又低頭拼裝着自己手上的*。
泠結果槍沉默着嘆氣。她承認,她的確已經淪爲了一個對人生失去熱情,對未來不抱希望的抑鬱症患者,整天在重壓下度日如年,幾近在癲狂中失去自我。
“砰砰。”
泠自我責備之時,Gin已經完美的命中了紅心。“該你了。”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手槍,擡眼挑釁似的看着泠說。
“知道了。”泠看着面前的鋼靶,以一種淡然的心情舉起了被她的手捂熱的拖卡列夫。
開槍之時,她眼前浮現了太多的臉孔,有從前死在她槍下的冤魂,有被她打入地獄的組織的叛徒,再來一槍,那片鋼靶上出現了一個人,他的笑,巴不得讓她瞬間墜入無盡深淵。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那男人的聲音開始沙啞,他微笑着,注視着泠清澈的雙眼。
“赤井秀一,你怪我嗎……”
她閉上眼,一槍把那揮之不去的幻影打得粉碎,彈頭在強大的衝擊力中灰飛煙滅,連那男人的笑容一起,飄散在看不見的空氣中。
“一點也不過癮。”Gin靠在後方的車子引擎蓋上,這樣簡單的近距離射擊,根本無法滿足他對刺激快感的追求。
泠放下槍,又不住的開始擔心着志保的狀況,她分身乏術,無能爲力,此時手裡的拖卡列夫,卻只能打爛一快快無辜被洞穿的鋼靶。
“一分鐘之內。”她轉過身抱着雙臂看着Gin,“一分鐘之內,打倒場地裡的20個固定靶位和5個靶位,幫我計時吧。”她走到車子的引擎蓋前,拿了足夠更換的彈夾裝進口袋,志保的事,只好全部交給她依然有些將信將疑的Bourbon了。
“好,稍等。”Gin早就在期待她這句話了,他走進射擊場旁的操控室,調整着靶位的設置和間距。
泠已經準備好了,她看着眼前與十年前一模一樣的場景,閉上眼,整快射擊場的結構佈置都已經在頭腦裡了。
手上的槍沉重了起來,整理好氣息,她對Gin點頭。一瞬間,眼神立即就變得凌厲,此時的她像換了一個人,在枯草碎裂飛舞間,身影穿梭如光影。
“目標距離1。5千米,可以追上去了。”還留在實驗室樓下的三人緊盯着屏幕上一路向北的生命信號。
“OK,坐好了。”Joesen繫上安全帶,移動着檔位。
“嗯。” Judie和Beth略帶緊張的點點頭。
“Judie,你負責指路,東京我不熟。”開出去100米後,Joesen才笑眯眯的看着Judie說。
“什麼!我來開。” Judie瞪着他,狠狠給了他一掌。
“我不要!”他十分堅決的搖頭。“上次是託誰的福才讓我光榮掛彩的啊,我可不想因爲駕駛失誤而犧牲在追捕途中了。”他緊捏着方向盤,死守駕駛座。
“你活膩了吧。” Judie想想那次的驚險追逐戰,還是放棄了駕駛權的爭搶,儘管這樣,她還是很不甘心的揪了Joesen可憐的大耳朵。
“唉,你慘了。”Beth已經爲Joesen之後的命運提前禱告了。
“前面路口左轉。” Judie兇巴巴的指揮着。
“Yes Madam!”Joesen笑得得意洋洋。
“從這裡開車過去,只要20分鐘就能到了。”Cider熟練的駕駛,但車速卻很慢。
“嗯。”直到車門關上的最後一秒,志保都還在猶豫,可是現在已經開出去幾公里了。她還是不由的緊張着,並下意識的從倒車鏡裡確認Joesen他們有沒有跟上來。
“你過得好嗎?”Cider問她。
“不好。”她想都沒想的回答。“就像犯了彌天大罪的逃犯,巴不得換了自己這張臉。”她緊盯着倒車鏡,隨着後方馬路的愈發空曠,她的害怕漸漸侵佔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明明可以有很好的生活,卻偏偏要往反方向走,結果受盡了折磨懲罰,我們不就是這樣嗎。”Cider也開始關注後視鏡,志保的冷靜讓她放心又讓她疑心。
“如果這些都是黎明前的黑暗,我還是會選擇接受。”志保沒有絲毫的後悔,這幾個月的暗無天日,反而讓她更堅定了步伐。
“所以因爲這樣,我也要加入這個行列了。”Cider微笑着,笑得像當初的志保一樣天真無畏。
“該恭喜你呢,這條路,已經有太多人爲你奠基過了。”志保不再看着後視鏡了,她轉頭對她笑笑,同時摸了摸口袋裡小小發信器和竊聽器。
“嗯。”她報以同樣的微笑。
“1分7秒。”Gin在最後一個移動鋼靶倒下之時按下秒錶。
“不行了呢。”泠換上還剩下的一個的彈夾,她搖搖頭,對這個成績也不覺得太過失望。
“這個不是重點。”Gin抱着雙臂微笑看她。
泠愜然一笑。她感受着激情運動後正在發熱的體溫,還依稀有些酸脹的小腿,沒錯,這樣的滋味的確正是她缺乏了太久了生命存在感,否則,除了心還在跳,她還剩下什麼。
“你滿足了吧。”她走近他,用手指戳了戳他左胸正洶涌澎湃着的心臟。
“嗯,還不錯。”他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真難伺候。”泠瀟灑的一甩頭。乾脆別理他了,她重新挑選了一把小巧順手的*,走向另外一邊更有意思的模擬障礙場地。
Gin微笑沉默,今天本來就是泠的主場秀,他什麼都不用說,只用靜靜欣賞就行。
沒有人能感受泠此刻的心如刀割,包括早就等候在Vermouth好戲落幕的最終舞臺的Bourbon。他抑制着怦怦跳動的心臟,閉着眼,用耳朵感受身邊不停撞向廢垣殘壁的風。
風從來不怕被路上的風景切割成無數的碎片,因爲它本來就是由無數的碎片拼湊而成,從一開始就粉身碎骨而來,就再不會怕之後的千刀萬剮。
“不是說20多分鐘就到嗎?怎麼還在銀座附近兜圈子。” Judie疑惑不解的盯着顯示器上幾乎是圍着一個圓心打轉的生命信號。
“看來果然不對勁。”Joesen嘴角的自信,彷彿他已經看穿了組織的全部陰謀。
“Kim那邊也還沒有動靜呢,不過我不明白你產生疑心的原因是什麼。”後座的Beth把頭伸到了Joesen的右邊。
“第一,Cider說她當時傷得不重,這與事實不符,第二,她竟然能從組織的監禁室裡脫逃,這簡直太天方夜譚,至於第三點嘛,就是我那從來沒有欺騙過我的,直覺。”Joesen說得頭頭是道。
Beth只覺得僅憑這樣的理由會不會太不靠譜,他縮回腦袋,繼續等着Kim的消息。
“這樣說來也不是沒有道理。” Judie扶着下巴說,畢竟這個Cider出現得太突然,現在距離那場解救志保的混戰,也過去了將近5個月了,她爲什麼現在纔來?組織爲什麼過了5個月都沒有殺她?
“停下來了。”Joesen從竊聽器裡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地點在銀座後面的鉑金大道中段。” Judie播報着。
“收到。”Joesen激動人心的show time到了,他加足了馬力,穿越重重車流,極速趕往鉑金大道。
Cider將車子停在鉑金大道上的兩幢寫字樓中間的空曠工地上,她沒有急着下車,更沒有急着用那份所謂的藥品資料換取她今後的安穩生活。
“Sherry,感覺你並沒有很相信我呢。”她關掉了車子的引擎,笑容裡的詭異似乎很眼熟。
志保看着她的側臉,她並不明白,此時她才說這句話到底有着怎麼樣的含義。“習慣了,不要太相信人,不要太善良。”她隨口回答着,擡頭看着夾雜在高樓大廈間的,不算刺眼的半個夕陽。
“那你爲什麼還跟我來呢?”Cider這句話問得更加莫名其妙,她在空間不大的駕駛室裡翹起了二郎腿,這樣俏麗冷豔的身姿,在此時像極了一個人。
日落得真快啊,在沉默間,遠方的橘色天空連半個夕陽都不剩了,雲彩漸漸變成了紫色,神秘而誘惑的紫色,就像Cider此時的顏色。
“距離目標還有50米,不能再近了。” Judie不再看着顯示器,而是仔細看着前方的那塊施工中的空地。
“OK,就停這吧。”Joesen熄掉顫動的引擎,剛好,Cider駕駛的黑色大衆橋車就在視線開闊的正中間。
“感覺她要攤牌了。”這是Judie從Cider莫名其妙的問題裡得出的結論。
“就是呢,等着瞧吧,我的預感不會錯的。”Joesen嘴角的笑開始不住的飛揚起來。
“我想要那份資料,就那麼簡單。”天暗下來了,志保低下頭,摒着呼吸說。
“我知道你想要那份資料,不止是你,FBI裡的每一個人都對它虎視眈眈呢。”Cider的每一句話都開始讓志保聽不懂,她感覺到了什麼,那種強烈的壓迫感,陰森的漆黑鬼魅氣息,正一點點包裹了她仿似越來越輕身體。
“爲什麼還不給我呢?我已經答應了你的條件。”志保努力的讓聲音不抖,努力的把眼前這個人,當做那個寧願捨命也要放她自由的Cider。
Cider轉頭看着她,眼神從一開始的悲情,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轉換成了此時的輕蔑和不屑。
“因爲……”她回過頭,笑得邪惡如魑魅。
“因爲你根本沒有那份資料!”志保說穿了她看到的事實,她顫抖着,幾近要被那毛骨悚然的陰暗氣息吞沒。那個笑容她讓她看清了事實,她以最快的速度推開車門,逃離這個快要沉陷的漩渦。
“不好意思,請你等一下。”
只不過幾步的距離,她再次被阻擋在了Bourbon這一股冷暖莫變的氣息裡。
“轟轟……”
銀色奔馳瞬間移動到了黑色大衆的正對面,車燈照亮了昏暗的晚空,志保的腳步也隨之沉重了起來。
“我們似乎是第一次見面呢,我的偶像。”Joesen的性感聲線漂浮在傍晚的最後一絲光亮中,他凜然矗立在兩車之間,暖黃燈光中的他的輪廓,是那樣的引人眼球。
“那麼這個見面禮,顯得有些唐突了呢。”車裡的Cider飄然而下,她的妖嬈身線,在柔美的夜色中更顯嫵媚。
天終於完全黑了下來,工地外面的車流奔騰如閃光的大海,幾個人在風沙中各自狂喜,這場比電影更精彩的約會,會一如從前那般美妙而瘋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