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30多個小時過去了，海上搜查隊沒能再找到更多有用的東西，陰霾開始降臨，11月的天空，灰得更沉。
志保心裡的疑問或許大過別墅裡的任何一個人，她無法理解，殺了他的人竟然是泠。她到現在還清晰的記得，她曾經不止一次的堅信，赤井秀一是唯一可以拯救自己，也是可以拯救她的人，她把他當做希望，現在，她卻親手毀了這個希望。
她的善良呢？她的信念呢？到底是什麼讓她違背了自己心裡的底線，難道殺了他，會是一個迷霧裡的出口嗎，難道只有他死了，她才能活嗎？
“Shirley！你要去哪？”Joesen趕忙叫住了突然從地下室裡衝出來，準備出門的志保。
“我要去找泠，找她問清楚。”志保扭開了玄關了門，卻被James攔住。
“你現在出門太危險了，一旦被組織的人發現，不只是你，這裡的所有人都會遭遇危機。”James看着她，嚴肅的說。
“他們的注意力早不在我身上了，附近也沒有監視的人，我戴上帽子，不會被察覺的。”志保也看着James，她的眼神似乎再說，無論如何，她都必須走這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Joesen想了一個權衡的辦法。
“不用，有些話，她只會對我一個人說。”志保回頭看着Joesen說，“我瞭解她，她也信任我，只要讓我和她說幾句話，我一定能問到一些東西。”她堅定的堅持自己的想法。
“好吧，可是你得想好了，一旦踏出這道門，你的命，就在他們手上了。”Joesen走到玄關，看着她。
“我知道，雖然離開了組織，但是我身上的洞察力還是有的，而且我相信泠，她一定會用她的方式保護我，不會讓我落入他們手裡。”雖然嘴上這麼說，可她真的已經不敢再相信，那個泠，依舊是以前的那個泠。
她對Joesen露出一個微笑後，便戴上連身帽，出了門，攔了一輛計程車，就這樣朝着泠的公寓駛去。
一路上，她都心驚膽戰，她生怕一會兒見到的，已經是一個面目全非的泠，她不再是她的朋友，是姐姐的朋友，不再是一向庇護着她的依靠，不再是她始終信任着的人。如果真的是這樣，她該怎麼辦，這一去還回的來嗎？
轉眼間，她已經站在公寓樓下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看見了停在白色賓利旁邊的黑色保時捷365A。難道他們在一起嗎？如果他真的在，她這樣上去，就等於自尋死路。不行，她一直都是他不放手的獵物，爲了以後，她不能冒險。
就在躊躇之時，她卻看見了從大門口走出來的泠，她並沒有看見她，而是直接上了車。志保看了看四周，沒有可疑的人影，也沒有嗅到組織的氣息，她決定抓住這樣的好機會，錯過了，就再難得遇上了。
“泠。”志保在車子啓動之時，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
“志保！你爲什麼會在這，你就這麼跑出來，不怕被他們看到嗎？”泠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她迅速擡頭看了一眼公寓的窗戶，還好Gin沒有站在那裡。
“現在你們都在忙着爲赤井的死而高興，估計早就把我忘了吧。”志保看着她，悲傷而堅決。
面對這樣的話語，泠本來就在滴血的心傷又被撕裂了一些，她忍住那令她窒息的痛，啓動了車子，駛上馬路。
“泠，你告訴我，你爲什麼要殺了他，你不是有你的籌碼嗎？爲什麼你不再盡力一把，改變那樣的狀況呢？”志保依然看着她，她看着她的眼睛，她期待她說出哪怕是一句，哪怕是辯解，哪怕是無奈。
“對不起……”泠握緊了方向盤，她突然調轉車頭，把車子開進了一個地下停車場。
“泠……我真的無法理解，現在的你，和之前給我希望的那個你，真的還是同一個人嗎？”志保低下頭，她開始絕望。
“對不起，志保，我真的沒有辦法……”泠用微微顫抖的手從置物櫃裡拿出那瓶藥，倒出一粒後吞下。
志保開始心急，也許現在不是擔心她身體的時候，但是作爲那藥的研發者，她知道每當泠的身體達到極限，才需要服用那種藥來維持血糖。而情緒波動的影響，就是導致她身體迅速消耗的元兇，原來，她也在難過，她也在自我懲罰，她也在傷心欲絕嗎？
“志保，當我接到要殺了他的命令時，我才發現，我以前握在手裡的那些籌碼，全都是枉然，擺在我面前的，一直以來就只有兩條路，要麼拋下一切死，要麼揹負着所有活。”泠把藥瓶丟在後座，她抹了一把臉上痕癢的眼淚，轉頭看着志保。“我真的很不甘心，那麼多年，我不想因爲赤井秀一這一條命而放棄我辛苦走到這一步的積累，我不想就這麼功虧一簣，我真的不想……”泠拼命的搖頭，淚水在昏暗的燈光中帶着晶瑩的光墜落。
志保看着這樣的泠，她開始不敢再繼續說那樣殘忍的話，這是泠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哭得這樣無助，第一次扯下面具，第一次吐出真心話，她從未看過聽過，她這樣的痛苦。
“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現在還不能捨棄我這條骯髒的命，很抱歉，我真的實現不了當初的諾言，讓你和明美失望了。”泠咬着下脣，她心裡的苦，無論何時都只能自己咽。
“就算你真的是不得已，你也親手殺了他，泠，在你心裡，仇恨真的大過一切嗎？”志保抓住她的手，她真的很想要一個乾淨的泠，一個沒有被仇恨淹沒的泠。
“仇恨……”泠冷笑着，每當她回憶起那輛墜落的車子，那慘烈的爆炸，她就無法逼迫自己忘記，那種切膚之痛。
“或許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仇恨，可那並不是人生的全部啊，你把它看得太重，以至於現在就是爲了仇恨而活着，你這樣辛苦的活着，真的有意義嗎？真的能換回你所失去的嗎？”志保看着泠的眼淚如噴泉般洶涌，她無法再責怪，不忍再責怪。
“真的嗎？無論如何，都已經換不回我所失去的，原來我活着，努力着，都只爲了一句不甘心而已嗎……”泠早就知道她再也無法回到那份幸福裡，可是奪走了它的人呢，難道真的可以原諒嗎？
“泠，爲了你的仇恨，就這麼讓赤井成爲犧牲品，我真的，不知該怎樣理解你的無奈。”志保看着泠，她知道眼前的她依舊是從前那個揹負着太多壓力的她，可是，赤井的生命終究已經逝去，她將要揹負的壓力，也會繼續把她壓垮。
“只能說抱歉，一切已經無法挽回，我願意接受所有的天譴。”泠擦乾了眼淚，她一直都懂，既然做了，就不怕來自現實和內心的懲罰，她必須振作，就算下了地獄，也不能軟弱。
“爲什麼……偏偏要用更大的代價去補償另一個填不滿的代價呢……”志保實在不懂這樣的惡性循環，這樣消耗生命的償還，什麼時候才能到盡頭呢。
“因爲我們都不懂，在陷進去之後才懂，就已經太晚了。”泠的淚珠還掛在睫毛，她微笑着看着志保，那悲到釋然的神情，讓志保心痛。
“我送你回去吧，一直庇護你的FBI他們該擔心了。”泠收起了那樣的目光，轉身坐正，她啓動車子，開往那棟別墅。
“FBI的各位一定也很想見你，但是他們更想爲赤井報仇，所以，你還是要去嗎？”志保不想再讓這種惡性循環繼續下去。
“沒關係，我相信他們，在法律之外，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泠依然是那個無所畏懼的姿態，志保也就不打算再開口了。
車子很快就停在了別墅門口，眼尖的Kim首先看到了這刺眼的白色，接着，依然沉浸在悲痛裡的他們打開大門，迎接這位不請自來的“仇人”。
“Shirley，你沒事吧。”Joesen看到她從泠的車上下來，還是有些驚訝。
“我很好。”志保點點頭。
就在志保下車後，泠也下了車，她走到他們面前，帶着努力維持的堅毅神情，昂然矗立。
“就是你這個女人，把副部長……”Kim握緊了拳頭。
“Calm down，Kim，她敢這樣來，一定有她的目的。” Judie看着這個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的“宿敵”，冷靜對一旁的Kim說。
面對Kim憤怒的目光，泠還是有一些難受，她閔了閔脣，勇敢的接受那目光對她的審判。
“非常抱歉，讓你們失去赤井秀一，這個優秀的聯邦探員，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泠深深鞠了一躬，她深吸一口氣後，把目光指向按耐不住激動的Kim，“你們想要殺了我，爲他報仇，隨時都可以，但是希望你們能多考慮一下，我這條命，對你們FBI來說，是否還有更大的價值。”泠將目光移到James身上，她很委婉的對他們表達了自己的立場，她多麼希望他們能明白。“最後，志保就拜託你們照顧了，我想組織不會放棄尋找她，還請各位，保護好她。”泠說完這最後一句，只愧疚的看了一眼志保，就坐上賓利駛離了別墅。
車裡，她的眼淚又開始流，失去赤井，她真的痛徹心扉，又無法言說。而現在，她只希望，從這一刻開始，她能夠代替赤井，成爲另一枚銀色子彈，延續他未完成的使命，直至摧毀組織。
“她到底是什麼意思！”Kim實在想不通，那個女人明明就下狠手殺了赤井，現在卻又說出那樣的話。
“殺了赤井不是她情願的，爲了復仇，她必須自保。”志保低着頭，滿懷悲切的說。
“復仇？向組織嗎？” Judie充滿疑問的看着志保。
“對，她對組織的恨，已經深到不惜犧牲赤井，也無法放下。”志保回答。
“看來，她真的知道父母被殺的事，並立志爲他們報仇，所以她也想毀了組織，並希望能借助我們FBI的力量。”Joesen終於看穿了真相。
“可現在的事實是，她真的殺了副部長啊，難道，就因爲這樣而不繼續追究了嗎？”Beth一點也不甘心。
“當然不是，只是換一個方式。”一直沉默的James終於開口了。“她剛纔那句話，表明了她願意繼續做“間諜”，秀一一定是看穿了這一點，才決定自願犧牲，爲她做掩護。”James保持着一貫的鎮靜，可還是藏不住臉上的悲傷。
“秀一……這樣真的值得嗎？” Judie無法放下這痛心疾首的憤怒。
“Judie，別恨她，她別無選擇，我們卻還有選擇權。”Joesen扶住Judie的肩膀。
Judie沒有說話，她不想理解，不想原諒，不想恨，也不想責怪。
“目前的情況，只能等待時機爲秀一報仇了，我們之後的行動，不只是爲了他的犧牲，更是爲了20多年來，所有奮戰在前線而付出生命的同事們，組織所犯下的罪行不可原諒，我們身爲FBI，必須將他們繩之以法。”James帶着悲傷的眼裡燃起了火焰，現在，是該大幹一場的時候了。
“雖然很不情願，但是我想，我們還是應該保護夏目泠在組織裡的安全，同時等待着，她給我們創造毀滅組織的機會，她的存在，就是赤井犧牲的意義。”Joesen冷靜的提出自己的見解。
“說得沒錯，她願意做我們的間諜，我們也必須保證她的安全，這是她償還的方式，也是秀一自願犧牲的目的。只是，我們在組織裡打入了這隻楔子，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James懊惱不已。
大家都沉默了，因爲這個代價實在是大到，要用無數的悲痛和悔恨來承受，可是每個人都必須接受，將來還要用更大的代價來填補這個痛，就只能這樣無限的循環下去，直到，心裡的痛不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