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滴水不進
其實那個少年自己看到過,他那天離開之後,竟然當了乞丐,正好住在自家前面一個村口的破廟裡面,跟他一起的還有五個小乞丐。不過他看到自己之後,倒是跟沒事人一樣,照樣帶着那幾個小乞丐,對着沿途的村民伸手行乞。
亞楠就是心太軟了,自己從亞青嘴裡才知道,那個少年是亞青村上的一個沒爹沒孃的孤兒,因爲從小沒有親人照顧,他便是靠着偷竊村裡人長大的,這也是他在當地名聲極差的原因。
亞楠還小,不明白名聲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如果可以,自己不希望她再次見到淪落爲乞兒的那個少年。
亞楠如此純真,如此嬌貴,不該被人惡意揣測,更不該跟淪落爲乞兒的少年糾結一起,會傷害到她的。
看着走在自己身邊的亞楠,小小眉頭微微打皺,陳學慎很想自己能撫平她的眉頭,嬌貴如她,本是該被捧着哄着的,怎麼能爲人緊鎖眉頭?叫人忍不住的爲她心疼?
誰知道亞青帶着妹妹跟陳學慎才走過一條街,路過洪家醫館的時候,就看到幾個衣衫襤褸並且單薄的小乞丐,跪在路邊上,求着一箇中年女人。
幾個小乞丐的身後,躺着一個一樣衣裳襤褸的少年,只不過少年的面上,遮上了亂糟糟的頭髮,叫人看不出面容來。
“嬸嬸,你幫幫董大哥吧?他病的厲害,都昏了一天了,大夫說要是不醒過來,會死的,求求嬸嬸了,你救救他吧!”
這幾個乞兒攔住的正是董文傑的娘,前些天董文傑見到娘,加上被拒童生試,加上淪落爲乞丐,又在一個大戶人家門前行乞的時候,被人一腳踹到,回去之後,便發熱生病起來。
因爲沒錢便死撐着,結果兩天下來,就開始昏迷不醒了,若非前面吃了一點要來的吃食,董文傑怕是凶多吉少了。
洪家大夫免費將幾個乞丐背過來的董文傑把脈之後,才發現這個少年是鬱結成病,沒有十幾兩銀子,根本治不好。
跟着董文傑的幾個小乞丐便擡着董文傑在洪家醫館門對面的街面上,一邊行乞,一邊尋找上次見過的那個認識董大哥的嬸嬸,求她救救董大哥。
董文傑的娘猛然看到自己兒子了無生息的躺在地上,臉色頓時有些微白,嘴脣也有些抖動。
“娘子,你認識他們?”董文傑娘身邊的彪悍肥胖蘇屠戶頓時滿臉的猙獰,雙目赤紅似的。
“不,不認識,我們快走吧!”董文傑的娘顫抖着聲音,急忙遮掩。
“嬸嬸,你不是知道我們大哥叫董文傑的嗎?他現在快死了,你救救他吧!大夫說只要十幾兩銀子就能救活他的,求求你了!”二牛憨憨的,將頭重重的磕着。
蘇屠戶滿臉猙獰,但也不說話,此時此刻,他如何還不明白這個叫董文傑的是誰了?
今天就讓自己看看,到底自己花了二十兩銀子娶得娘子到底會不會當着自己面,要救董家的兒子?她嫁給自己的時候說的話,到底算不算話?是不是真的不會管董家兒子死活?
今天董家的兒子,正好要死不活的在她面前,老子正好看看她怎麼做?是要她董家兒子,還是要跟自己好好過?
董文傑的神智似乎正好在這個時候清醒過來,他滿身虛弱的掙開雙眼,正好看到孃的蒼白,也看到了娘身邊的那個肥壯大漢正滿臉猙獰的盯着自己娘,似乎要吞了娘似的。
董文傑張張嘴,想告訴他們,自己不認識娘,一點也不認識娘,讓二牛他們別再攔着娘了,可惜董文傑發燒過後的喉嚨,竟然失聲了,只能看到董文傑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就是聽不到他的聲音。
董文傑的娘,狠狠咬着嘴脣,回頭看了身邊抱着孩子的男人一眼,還是狠狠轉身:“相公,我們走吧,我不認識他。”
蘇屠戶這才高興了,花了二十兩銀子娶得媳婦,如今是真心實意好好跟着自己過,真的不會管董家兒子死活了。
哼,董家人,全是不要臉的,當初自己娶妻的時候,董家人竟然全家出動,死也也不肯將人交給自己,幸虧自家殺豬的,幾把屠刀就嚇倒了他們董家,這才順順利利的將人接了過來。
當初董家不是這麼說的嗎,只要媳婦走了,就算她死了,不准她再看她兒子一眼,她嫁給自己的時候,也這麼跟自己保證的,現在這個人死活,跟自家全無關係,全是董家的事!
不同於狠心而去的董文傑孃的亞楠,此時正被亞青死死揪着,不給她衝過去,被人看到她跟董文傑認識。免得被人潑妹妹髒水。
“亞楠,你忍一忍,只要你聽話的先回去,我過去帶他看大夫。”
亞青第一次看到妹妹滿臉的倔強,小小的身子,蘊藏着不少的力量,自己差點摁不住激動的妹妹。
亞青亞楠趙子誠他們都從家裡的來信之中,得知了董文傑被全村人攆出去的事,更是知道了他被董家除族的事。
所以亞青看到亞楠如此激動的時候,唯一的想法,就是攔住妹妹,一定不能讓人看到妹妹跟他認識,跟他有糾葛。至於救人的事,等會再說。
“我去帶他看大夫吧,你們都先回去,大街上已經有不少人圍過來了,我不認識他可以理所當然的救他,但你們不能,要是叫人知道你們是一個村子的,而他連考試都不能的話,會影響老師聲譽的。”
陳學慎忍着心堵,站出來替亞青解決面前的難題。
自己若是出面救他,圍觀的人,會說自己是個好心人,但要是亞楠亞青出面救他的話,一旦這件事將來被人捅出來,這會成爲他們一家無法抹去的污點。
一個同流合污就足以叫他們擡不起頭來,尤其是亞楠的名聲,更是不能跟他有半點糾葛。
“亞楠,乖乖的,聽話,別叫爹擔心我們?再說有學慎出面,請大夫給他看病,也是一樣的,好不好?”
亞青死死的按住妹妹的胳膊,同時也在亞楠耳邊,輕輕的勸着。
亞楠手抹了一下眼淚之後,從袖口裡面掏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你幫我給他請大夫,給他買些好吃的,買些衣服被子,剩下的,讓他自己拿着照顧那幾個小孩。”
亞楠將袖口裡面的大額銀票,五十兩拿出來,這是原本打算買禮物回去的,也是亞楠手裡面明上僅有的五十幾兩家底,私底下金玉滿堂掙得的那些銀子,亞楠到底還是不敢當着哥哥的面拿出來。
好在亞楠也聽到了那幾個小孩的話,說董文傑的病需要十幾兩銀子,給陳學慎五十兩銀子,應該足夠照顧好董文傑跟這幾個關心他的小乞丐了。
只是自己太過心疼董文傑,眼睜睜看着自己娘,狠心轉身離去,不顧她的死活,讓亞楠想到了自己的娘,若是有一天自己跟董文傑一樣的話,相信她也一樣的狠心。
不,也許是更加狠心,現在的自己,無論如何在她面上裝傻賣萌,她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陰森樣,哪怕自己雙手捧着囑咐枝兒做的糕點,也一樣不曾看到半點溫情,而是一如既往那般的陰鷙表情。
陳學慎痛快接過亞楠的五十兩銀子,立刻轉身前往那個董文傑身邊,不願叫亞楠亞青看到自己眼裡的勉強。
若是真的是一個毫不相干的昏倒的路人,也許自己會心甘情願的伸一把手,但要是這是被亞楠心疼的路人,自己則不願意伸手,但卻爲了亞楠,又不得不伸手。
洪大夫再次看到有人出手相助,再次鬆口氣,今年看來醫館應該不會虧空了,趕緊把藥準備好,給人帶回去熬着。
董文傑雖然失聲,沒有叫人聽到他說跟自己娘不認識的話,但真的看到娘,如自己所願的,不顧自己死活的斷然離去,內心還是會疼痛的。
娘!我不論死活,都不會怪你,你走的對,走的對!
我如今這樣,也許離死不遠了,也不必連累你了!
可當他無望的眼光正好看到街的那一頭,滿臉淚水看着自己的亞楠正死死的被她大哥揪着胳膊,絕望的心湖,陡然的翻騰起來。
雖然聽不到亞青跟亞楠說什麼,也一定能猜到他不會讓亞楠到自己身邊來,不僅僅因爲自己此時是個低賤的乞丐,更因爲自己在趙家壩的名聲臭了緣故。
然後董文傑又看到亞楠從袖口裡面拿出東西,塞進她身邊的那個儒生少年手裡,當那個儒生少年走向自己的時候,董文傑忽然明白了,亞楠託付那個少年來了,來救自己了。
亞楠遠遠的站在街頭,看着董文傑被醫館大夫餵了一碗湯藥,又看到陳學慎對着自己點點頭,這才真正鬆了口氣。董文傑能吃藥就能好了。
“亞楠,我們回去吧,學慎會安排好的。”亞青不敢對這個妹妹嚴厲,只能哄着。
亞楠躊躇了一下之後,還是微微點頭,答應了大哥的話,暫且放心讓陳公子去幫他吧。
陳學慎跟着爹學習一年多,一直勤奮刻苦,天資更是比大哥還要高,很是被爹看重,最叫爹看重的還是他的穩重,他的爲國爲民的理想,讓爹恨不得將業餘的全部的精力,都投在他身上,連大哥亞秋亞融志廣他們,都沒有得到爹的如此多精力。
這樣一個人,好吧,自己也相信他吧!
他連六百兩銀子,都不當一回事,這區區五十兩銀子,不足以撼動他的良心。嗯,相信他!也相信爹的眼光。
當趙子誠回來之後,聽到兒子的敘述,心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幸好今天學慎跟着一起去了,纔沒有叫兒子女兒跟董文傑有糾葛。
董文傑觸怒全村人,被逐出董族,無論他有多少無辜,有多少逼不得已,但他在全村,甚至全鄉的村民眼裡,已經定性成這樣的人,自家人真的不能跟他有糾葛的。
亞楠這個孩子,實在是太不識世人的心了。三人成虎,衆口鑠金啊!更何況,家裡還有這麼多孩子要讀書,名聲不容有誤啊!
這幾天,亞楠破天荒的跟到自家來的陳學慎熱絡起來。
“他今天怎麼樣了?那個破廟會不會漏雨啊?”亞楠已經從陳學慎嘴裡得知,董文傑住在陳學慎家附近的一個破廟裡面,病也有了明顯好轉。
“沒事了,他今天都起來走動了,那個廟,也已經請村民給修葺了一下,不會漏雨的,吃的用的,廟裡存了不少,能吃到明年開春。
還有那幾個小孩,都穿上了棉衣,這幾天就是他們專心照顧董文傑的,還有這個,是董文傑讓我帶給你的,他不肯留下,說他不願意沒有了鬥志。”
陳學慎說着董文傑的現狀之後,拿出剩餘的三十兩銀子,交還給亞楠。
看大夫花了十一兩銀子,買衣服棉被,花了二兩,買存糧花了三兩,找人修葺那個破廟,花了一兩,還給他們在廟裡面,買了一些傢俱鍋碗,花了一些,再給董文傑買了一些補藥,剩下的這三十兩,自己交給他的時候,還真沒有想到他會堅持拒絕。
亞楠聽到鬥志這兩個字,就知道了是董文傑自己的話,猶還記得董文傑到自己上原的家來的時候,自己給他二十兩銀子,他就是因爲鬥志不肯收下,如今他病好了,再次不肯收剩下的這些銀子,自己也能理解他。
“董文傑叫我爲他住的地方保密,他不願意你見他,他說他希望有一天見你的時候,是飛黃騰達的樣子,而不是現在落魄潦倒淪爲乞丐的模樣。”
陳學慎對董文傑的這句話還是極爲贊成的,只要他堅持這個想法,亞楠就不會跟他有過多糾葛,更不會被他牽累。
而他這樣,也叫自己高看了一些,雖然看着他在苦苦掙扎的時候,好似看到了當年的自己,若是亞楠不那麼心疼他的話,自己到願意看着他堅強的站起來。
亞楠漠然,小小臉上有些蕭瑟,明白這是董文傑作爲男子的自尊,也理解他的想法,但更多的還是佩服他,無論多難,無論多苦,他雖然弱小,但內心卻能堅強的堅持着曾經的理想,如此,也好,有個美好的盼頭,總是比無望好多了。
“陳公子,既然董大哥不願意留下,我能不能請你幫我留着,過幾天,我們一家人就要回寶慶過年,這段時間若是他有需要,能不能請你出面再幫幫他?”
亞楠想通之後,有些心虛的請求着陳學慎,將他遞給自己的三十兩銀子,弱弱的再遞還過去。明亮的眼珠,竟然不敢對上眼前的一腔正氣的陳公子。
亞楠感覺自己好似在利用他對爹的敬重,爲難他做他內心裡,也許並非認同的事,要是自己若是面對的是旁人,一定會理直氣壯的說這是在積善救人。
但面對陳學慎,亞楠沒有這個硬氣,不僅僅自己曾經掙了他六百兩,更因爲知道他對董文傑已經知根知底,有亞青大哥跟他形影不離的,他還能不知道董文傑底細麼?
亞楠更是知道,一般人知道董文傑的底細,十之八九都是唾棄的,少有人會跟自己一樣覺得他是無辜的。
“你相信我?”陳學慎鄭重的,嚴肅對待看向面前精緻的小小容顏,內心裡絲絲有些歡喜。但臉上卻不顯一絲一毫。
“嗯,當然相信,我要是不相信你,怎麼敢拜託你做這麼重要的事?”亞楠燦爛一笑。
“嗯,我知道了!”陳學慎內心那一絲絲的歡喜,頓時了無蹤跡,漠然的看了亞楠一眼,拿着錢就走人,不能再聽亞楠說下去了,免得上火。
那個董文傑能成爲她內心裡這麼重要的事麼?麼麼麼?
亞楠有些愕然,剛剛還說的好好的,他怎麼忽然有些不高興?
他生自己的氣了?可要是他不高興的話,完全可以不答應自己要求啊?難道還是他顧着爹的面子,不得不委屈了他自己?勉強爲自己照顧董文傑?
不管了他了,高興不高興的,自己也沒有人可以拜託了,一事不煩二主,就認定他了,誰叫爹這麼喜歡他,這麼栽培他,他小小的感激一點點爹的話,就感激在幫自己上面吧!
在過年前的準備離開上原的前兩天,亞楠終於第一次跟隨爹大哥,見到了上原縣的縣令,以及上原縣的一干世家官員及其家族的小輩們。
這是每一年上原縣當地的鄉紳世家,輪流組織的全縣知名家族聚在一起的一個宴會叫賞雪會。
上原每一年都有鄉紳出資在童生試之後請客,說起來是鼓勵各家小輩讀書,但這樣的宴會,何嘗不是各家互相交結,互相打探的時機?
上原縣是個大縣,雖然每次鄉試的名額比一般的縣多出五個鄉試名額,但這對於人數衆多的上原學子,實在是微不足道的,上原縣的科舉競爭之激烈,算得上是死亡之組。
上原有八大世家,羅家,金家,蔣家,謝家,吳家,錢家,程家,這些大家族,不僅僅掌握了上原縣的大量土地,商鋪,也掌握了科舉資源。
往年的鄉試名額,大多數都被這八大家族把控着,不爲別的,這八大家族每個家族裡面,都出過進士,舉人,做過官,有的家族中正有人在做着高官,也有的是致仕回來的官員,加上這些家族之中,本身就擁有各種試題範本,對於教育自家子孫,自然是比普通農家子孫強多了。
不過,今年這八大世家心裡有些不踏實,關鍵是去年纔過來的趙教諭教育出來的很多農家子弟,今年歲考的時候,竟然不輸於自家子孫,這叫自家一向擁有的科舉優勢,有些岌岌可危的形勢。
今年請客的是吳家,本次宴會設立在吳家的大花園內,上原八大家的家主,夫人,公子,小姐,都被分立兩旁安置,中間只留有一小段空地,並沒有用屏風遮擋,最前面被佈置出來,作爲主席臺,最上面的便是本縣的官員。
八大家雖然財勢雄厚,背後勢力更是錯綜複雜,但在面明上,還是要敬重上原當地的官員。
趙子誠有幸被縣令拉着跟他一起坐上主席臺位置,還有坐在主席臺上的是上原主簿,縣令的師爺,還有縣尉,甚至還有一個上原獨有的百戶錦衣衛以及守備太監一人。
亞楠被安排在女眷一邊,看向爹那邊的主席臺上,竟然看到了傳說中佩戴着繡春刀的錦衣衛,這讓亞楠的心,微微有些提了起來。
錦衣衛的名聲,簡直可以說是遺臭到了幾百年後的現代,一般的著書人對錦衣衛的描述無一不是以恐怖,濫殺無辜爲主調,鮮少有對錦衣衛的正面描述。
亞楠甚至看到錦衣衛旁邊的一個年老太監,亞楠不禁感慨,上原縣跟寶慶縣實在是不能同日而語,上原縣裡從來沒有出現過錦衣衛,唯一看到的太監,還是從京城而來的孫謹。
而上原縣,卻如同大城一樣,設置了錦衣衛跟守備太監,只能說上原縣在朝廷眼裡,分量還是比較重的。
自己從來到上原之後,雖然簡單翻看了爹書房裡面的縣誌,但也沒有入親眼看到如此震撼。
看來上原縣的水系發達,應該是最主要的原因,上原縣不僅僅有內河,更是臨海,雖然臨海的村子,距離縣城比較遠,乘坐馬車有半日時間,但若是有海盜襲來的話,這點距離,對倭寇海盜來說,估計不會是太大問題。
好在這裡雖然臨海,但十多年來,從來沒有海盜倭寇侵犯過,別的臨海地區,倒是沒有這樣幸運過,大明臨海府縣,時有被海盜倭寇燒殺搶掠過。
這恐怕也是上原縣裡駐紮着五千官兵,一百錦衣衛,五個守備太監的緣故。
“本次上原縣童生試,考中的小輩,比去年多出十名,可見本縣的父老對教化的高度重視,本縣在此預祝各位父老,來年家中再考出更多的學生,爲我大明更添棟樑之才。”
上原縣令站在主席臺上,侃侃而談,風度翩翩,三十幾歲的宋縣令,正是人生中最成熟富有魅力的時候,隨着相貌堂堂的縣令說話,不少在下面的女眷,微微紅了臉。
亞楠看着如此縣令,就一個感覺,此人將來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高升的,二甲進士出身,正直年盛,端正的官相,洪亮的聲音,光是看表面的話,着實是前途無量。
果真如此的話也好,一個有追求的縣令,纔不會在當地胡作非爲,刮地三尺,不然以爹的耿直,少不得要跟他起衝突,哪怕他背地裡潛規則不斷,但他應該會主意表面名聲的。
亞楠今天到這個宴會來,是趙子誠的要求的,亞楠也不牴觸,畢竟自己爹在上原任教諭,不出意外的話,就是一輩子在上原任教了。
有機會見識上原的世家官家,公子小姐,這有助於自己對上原的整體情況,會有切身的體會跟了解。
經過七歲女兒一年的管家之後,趙子誠的心裡,早已認定亞楠纔是能嫁入世家管家的主母,所以纔會帶上亞楠過來,給她機會,見識這裡的官家世家。
而亞琪則不然,這次亞琪依舊被身體不好爲緣由,留在家裡,趙子誠也是怕她口無遮攔的跟那些夫人,說起自己休妻的事,這件事自己實在是不願對外人說道。
“你就是亞楠妹妹?你姐姐亞琪到底生了什麼病啊?怎麼從去年開始就一直沒有出來?”
坐在亞楠身邊的是縣令家的千金,宋姍姍。十二歲,看起來已經是端莊的小麗人了。
“謝謝姐姐的關心,我姐姐去年冬季的時候,受了風寒,時常纏纏綿綿的,今年一年就復發了不少次,爹怕姐姐累着再復發,只好留下姐姐在家中靜養,希望姐姐能早些好起來吧!”
亞楠微微笑着回答,給人甜美和煦的親近感覺,但只有亞楠自己知道,這是她前世練出來的門面功夫。
因爲這是亞楠第一次出門應酬世家關鍵小姐,還是一向嚴苛的趙教諭家的管家的小女兒,讓很多世家婦人小姐,對亞楠極爲關注,很多人都等着看亞楠的笑話,她們從亞琪的嘴裡得知過,趙教諭的這個小女兒,因爲沒有裹腳,一直跟着鄉下爺爺奶奶。
今天是她一次出來參加如此大場面的宴會,一定會有不少的笑話可以看的。到時候正好看看趙教諭如何收拾如此尷尬場面。
“哦,真是太可惜了,我還記得上次見你姐姐的時候,看到她那乖巧的樣子,我一時忍不住,就賞給了她一個金鐲子,當時我還不知道她有你這麼一個好看的妹妹,不然我當時應該給她帶回去一個鐲子給你的。”
吳夫人親自陪着縣令夫人在隔壁一桌,看到趙教諭的妻子沒有到場,長女沒有到場,反而是派來一個鄉下丫頭充門面,頓時心裡不高興,就故意奚落隔壁桌的亞楠。
亞楠看向對面的吳夫人,她正昂着端正的高貴的插滿首飾的頭顱,高高在上的看着自己,便不動聲色的站起來,對着吳夫人微微弓腰行禮。
“亞楠替姐姐謝過夫人賞識!姐姐一直在亞楠耳邊稱讚夫人,說夫人信奉菩薩,心懷慈悲,夫人不論是對哪家小輩,都親厚如長輩,亞楠今日有幸見到夫人,果然如姐姐說的那般,心懷慈悲呢!”
亞楠笑的一臉純真的回敬過去,既不跟你翻臉,也叫人看看,如此心懷慈悲的狀若長輩的吳夫人,竟然對自己一個七歲小輩發難呢!
吳夫人頓時臉色有些僵硬,本想激的這個鄉下小丫頭,眼饞她姐姐金手鐲的,最好是能激發的她,當場跟自己要起來,纔會丟那個趙教諭的臉面,誰知道這個小丫頭,竟然軟軟的給自己打了回來,讓這一桌的幾個夫人,眼裡全是看向自己的笑意。
吳夫人憋着不舒服,硬是從自己頭上拔出一個金步搖,笑的很假的站起來。
“既然都承了亞楠的美譽,我這個長輩,怎麼也不能白白叫你這個小輩稱讚了,這個金步搖,可足夠鄉下一家子吃好幾年的白米飯呢,來,本夫人親自給你帶上。
嘖嘖,你這孩子,怎麼也不會打扮自己呢?看着你滿頭的烏髮,卻沒有一個頭飾,真真是遜色了不少顏色,你們都看看,亞楠這孩子頭上戴上我這個金步搖,是不是有點千金小姐的樣子了?”
亞楠歪着頭看着五十歲左右的吳夫人,如此年紀,還一個勁的跟自己一個七歲孩子較真,她也真是有臉面的很哪!
爹到底是怎麼得罪了她的?讓她今天非要追着自己,不是奚落就是鄙夷的?你那個老氣的金步搖,帶在我如此年紀的孩子頭上算什麼啊?不倫不類的,戴上去,準得被人笑話自己什麼都不懂,就知道金子值錢的鄉下丫頭。
“多謝夫人賞賜。夫人,這個金步搖,我收起來了,我鄉下奶奶的頭上,如今還沒有如此好看的頭飾呢!
今年回家過年的時候,我若是將夫人送我的金步搖,親手給我奶奶插上,奶奶一定會誇我,說我是孝敬長輩的好孩子。”
亞楠笑眯眯的,不急不慢的將吳夫人胡亂插在她頭上的金步搖,穩穩的收起來,接着還萌萌的自己誇了自己很孝敬長輩,差點沒有讓吳夫人噴出一口鮮血來。
她戴在頭上的金步搖,竟然被這個小丫頭說是隻配給鄉下老婦戴的頭飾?死丫頭,竟然如此油鹽不進,怎麼整都看不到她鬧出笑話,反而是自己不僅僅賠了金步搖,還被其他幾個夫人看了笑話?
“好,好,不愧是趙教諭家的家教,以孝治家!亞楠果真是個孝敬長輩的好孩子呢!”
縣令夫人,看到請客的主家吳夫人,實在是尷尬的很,便急忙站起來,打着圓場。
心裡倒是詫異的很,趙教諭家的妻子跟長女,自己也見過的,看起來很是不上道的,怎麼她們嘴裡的不成器的留在鄉下的小女兒,竟然如此的滴水不進。
吳夫人今天對她的刁難,別說是她一個七歲孩子,就是自家十二歲的女兒,也不一定能應對自如,這丫頭,是怎麼教導出來的?簡直成精了。
趙子誠坐在主席臺上面,雖然清清楚楚的看到女兒這邊,但也只能看到,卻聽不到。
當他看到吳夫人站起來,在自己女兒頭上胡亂插了一根金步搖的時候,心裡有些着急,若是女兒頭上頂着這麼一個金步搖到宴會結束,一定被人笑話女兒什麼都不懂,見到金子就喜滋滋的戴在頭上,貪財什麼的。
誰知道女兒瞬間就將頭上胡亂插的金步搖給收起來,不知道對着吳夫人說了什麼話,竟然把吳夫人說的滿臉不自在,接着就看到縣令夫人都站起來,說着什麼話之後,那邊兩桌忽然又氣氛和煦起來。
跟着吳夫人一桌的的夫人們,都憋着笑意,但同時也有人躍躍欲試,非要看看,這個成精的小孩,真的是那麼滴水不進的麼?
羅夫人離開自己一桌,款款來的邊上的小姐們一桌,以長輩的口吻囑咐了幾個小姐之後,再次將目光對上小小亞楠。
“亞楠,第一次從鄉下到城裡來,有些不適應吧?”四十多歲的羅夫人,和煦的眼神猶如鄰家嬸嬸。
“回稟夫人的話,亞楠確實很不適應!亞楠從前跟着爺爺奶奶,忽然離開了,很是捨不得,天天都想爺爺奶奶的很,不過,一想到過兩天就可以回家看到爺爺奶奶,就特別的高興了!”
亞楠一臉萌萌的,當着羅夫人真是她鄰家嬸嬸似的,傾訴着內心對長輩的思念,頓時把隔壁的吳夫人又噎了一陣。
而羅夫人也是嘴角抽搐了一下,這丫頭戰鬥力非同凡響,當着這麼多人面,扯着孝道做文章,自己真不能接着這個話題了。
“本夫人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伶俐可愛的小姑娘,來來,到夫人身邊來,你自己看着選,喜歡上本夫人的玉佩,還是喜歡本夫人的玉鐲子?”
羅夫人笑眯眯的給亞楠下鉤,倒是要看看趙教諭的這個小女人,見到自己如此翠綠的玉鐲子跟如此翠綠的玉佩,到底會選什麼?這丫頭已經用她奶奶擋了吳夫人,不會再用她奶奶擋自己了吧?
若是她用她娘爲藉口要了自己玉佩玉鐲子的話,也還是足以說明趙教諭,一家人都不堪的很,貪財的很,因爲趙教諭可是親自帶着他的妻子女兒,就任上原的,她們一言一行,全都可以說是趙教諭教出來的。
更何況去年趙教諭的那個妻子收了不少人家夫人的首飾,最後也沒有辦事,今年一年都沒有敢出來見人了,連今天的宴席,都躲了,估計被趙教諭圈在家裡了呢!
至於自己玉鐲子跟玉佩,也不過是兩百兩銀子的事,但要是自己能比得過吳夫人,把趙教諭家的這個成精的小女兒,定格爲貪慕的鄉下丫頭,倒是也值得。
時下一般人都很敬重年紀大的老年人,哪怕是裝着做樣子,也得裝,不然會壞了名聲,這也是亞楠用奶奶爲理由的時候,這些夫人,只能各自抽搐,卻毫無辦法的緣故。
亞楠很想嘆氣,爹到底得罪了多少夫人啊!一個一個的輪番上陣,還有完沒完了?
亞楠有些惡意的想着,若是自己現在將孫公公給自己的極品暖玉拿出來,不知道會不會一次頭,全震住這些眼高於頂的夫人們?
“謝謝夫人,爺爺奶奶時常告誡我,不可奪人所好,夫人的玉佩,是貼身佩戴的,自當喜愛的很,夫人的玉鐲子,更是翠綠圓潤,夫人必定也是喜歡的,亞楠雖然小,也時時謹記爺爺奶奶的告誡,不可奪人所好,亞楠謝過夫人。”
既然今天把爺爺奶奶扯着擋這些沒玩了沒了的夫人,就索性擋到底吧!這位羅夫人,給自己挖坑,現在自己不選坑,你若是識趣趕緊誇我一句孝敬長輩,然後走人吧!其餘的夫人們,都別折騰了。累不累啊?
羅夫人抽搐了,還是小看這個成精的女孩了,真真是滴水不進啊!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這麼小就知道敬重長輩,牢記長輩的教導,比我們家的皮猴子,可是懂事多了。
來,這個玉鐲子給你,長着賜,可不許辭哦!本夫人今天可是要討好亞楠呢,明年讓我家的皮猴子,時常去你們家,跟着你爹,好好學學,好不好?我這個做孃的若是看到兒子跟你一樣懂事,可就知足了。”
前面羅夫人指望自己不知輕重的選擇財務,自己不上當之後,她竟然當衆通過自己小小孩子,賄賂爹這個縣學教諭起來?這要是自己收下了,爹妥妥的被人按上受賄之罪了,還是特別被人不齒的利用年幼無知孩子受賄的罪名。
特麼的,你要是不提自己爹,光是用見面禮的理由給自己玉鐲子的話,自己倒是能痛痛快快的收起來,有人送錢上門,而且是不收她不痛快的,幹嘛自己不收?
但扯上爹,就不能收了,這個夫人,看似笑眯眯的,卻是處處在給自己挖坑。
“夫人,我,我前幾天看了爹書房的大明律法,上面好像說官員利用職權謀求私利的話,會有罪的,夫人,我還小,沒有看懂這段話,我去問問我爹,這段話到底怎麼解釋的?”
亞楠說完,一臉怕怕的就要跑向主席臺的爹那邊,頓時嚇得羅夫人急忙拉住亞楠:“我剛剛說笑的,說笑的,快快坐下,藍翎,好好照顧好亞楠。”
終於羅夫人羽鎩而歸,隔壁的夫人們,實在是忍不住的用手帕遮掩着,抖動着肩膀,吳夫人頓時也舒服多了,起碼還有人跟自己一樣,在這個小丫頭面前,敗下陣來。尤其是這個羅夫人,更是潰不成軍,臉色都白了,也真是丟人。比自己丟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