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是廠裡沒有學校,殷雪華還要回村裡上學,來來回回的多麻煩。其實,殷至達的單位是有班車接送廠區孩子上下學的。這根本就不是個什麼問題。房子不夠大嗎?就是讓奶奶去照顧孫子,殷雪華還小,跟老人一個房間也是可以的。但是,她的主意已決,多說也無用。殷至達是抱着樂觀的想法的,想着她剛剛生完孩子,身體還沒恢復,先順着她,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往後慢慢做她的工作好了。
搬家的那一天,正是一個大晴天,殷雪華也開開心心地打包着她的小行李。但是卻給程美梅阻止了。“你要幹什麼?”程美梅冷冷地話,有如一盆冷水當頭澆。
“我在收拾衣服。”殷雪華囁嚅道。
“你要上學,就和爺爺住在這裡。”程美梅淡淡地說。
殷雪華一聽,眼淚是馬上在眼裡打轉,眼看就要流下來了。但是,程美梅還是那麼的冷淡,馬上警告道:“你可別在我面前哭,我正煩着你呢,你要哭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說完,便扭身走出去,看也不多看她一眼,就去抱她的心肝兒了。
逼於母親的淫威,殷雪華是不敢哭出來,眼泛淚光地任由着爺爺牽着她的手,目送着車子把她的家給拉走了。這個可憐的、被遺棄的孩子,直到她的爺爺開口問她要不要去吃餛飩時,才放聲哭了出來,傷心地哭着,問着:“爸爸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讓人見了好不心酸……
殷老爺子本來就是想帶殷雪華去吃她愛吃的餛飩,做一些她喜歡的事,哄着她開心,用以彌補她這種被人遺棄的失落與痛苦。見到她哭得那麼傷心,心裡不禁酸楚,想想讓她放聲哭出來也好,便無聲地坐在一旁守着她,由她哭去。
對於這種被人遺棄的糟糕泊心裡感受,是讓人無法、也不願意去承受的,但是不管你願不願意,事實就是這樣的時候,你就必須去面對。不管那過程有多痛苦,多麼的漫長,都必須受着。時間也不會因爲你是大人或者是小孩子,你是難過或快樂而加快或減慢它的腳步,不管是堅強還是軟弱,它都絕對的一視同仁。而在這個過程中,它也總會教會我們一些東西。至於是什麼,是好是壞,那就看各人的領悟與造化了。
又或者,這件事影響到的,並不只有殷雪華一個人喔。值得一提的是,趙文斐從得知殷雪華要搬家後,一直都是悶悶不樂的——我們現在就暫且說成是一種不願意失去一個要好玩伴的不捨心情吧。
特別是在搬家這一天,他的情緒是更加低落,緊抿着脣,默默地關注着。當看到殷雪華沒有上車的時候,他先是詫異,不敢相信,直到車子離開後,殷雪華還和她爺爺站在一塊,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都屏住了呼吸,那種窒息感後緊隨着的喜悅,簡直就是要把他抽空後重新注滿了空氣的氣球一樣,讓他歡快起來。
但是雪華哭了,哭得那麼的傷心,彷彿是失去了至親,給他歡快的心沉重的一擊。這種有如坐過山車一樣直起直落的心情,讓他無所適從,呆呆地站在
了殷家的門外,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殷老爺子拿着水煙管出來,他纔回過神來,也終於發現屋裡已沒有殷雪華傷心欲絕的哭聲,這才又稍稍放了心。
“三叔公……”趙文斐的聲音中有着擔心,卻也有些許的怯懦。
“要找雪華玩呀?她睡着了。”殷老爺子在門外的長石凳上坐下,煩悶地開始抽菸。
“雪華她……她不走了嗎?”
“不走了。”老爺子的聲音裡有着嘆息。
“那……”
“回去吧,孩子,明天再來找雪華玩。”老人打斷了趙文斐想要說的話,揮手示意他離開。他現在實在是沒有心情去搭理一個小鬼。他抑鬱的心情也要得到平復。
孫女的啼哭、問話,現在還在他的耳邊迴響,讓他的心有如刀割般難受。想着自己老邁的身體不知還能給她遮風擋雨多久,他就不由得嘆息出聲。
連趙文斐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自知,想着剛纔殷雪華是哭累了,蜷着身子趴在桌子上,以極不自然的姿態睡着的可憐模樣;想着當他想把她抱到牀上去睡時,纔剛一碰到她,就聽見她抽抽噎噎的夢囈道:“爸爸媽媽,我以後會很乖很乖的,你們不要不要我……”老人是禁不住老淚縱橫……
不過,事實證明,殷雪華是一個堅強懂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開始的幾天,她是鬱鬱寡歡,但在一天夜裡,當她聽到從爺爺的房裡傳來“咕嚕嚕”的抽菸聲,過去找爺爺,卻在門外見到爺爺一臉愁苦,止不住的嘆息聲後,她就要自己強打起精神,表現得快快樂樂的樣子。因爲她知道爺爺是在爲她的事煩心,她不想讓爺爺這麼難過。
當然了,也是因爲她的身邊有個好玩伴,好榜樣。這幾天來,他們兄妹倆一直在她的身邊陪着她。她總能看到趙文斐幫着父母分擔家務,照顧好妹妹,不讓父母操心。於是殷雪華也開始幫着爺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殷雪華也發現,只要她幫爺爺乾點什麼,爺爺都會開心得哈哈笑,所以她也做得更賣力了。從一開始的只是簡單的擦擦桌子、跑跑腿,慢慢的,她學會了摘菜,用電飯褒洗米做飯、掃地、疊衣服,再後來,她連炒菜、洗衣服之類的活也全會了。
開學了,她每天開開心心的上學,回到家裡,做作業,溫習功課,高高興興的跟爺爺說着學校裡發生的事。爺孫倆的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而殷至達也總會隔三叉五的回來看看他們,聽老人說說孩子的情況。當知道雪華取了個好成績時,他會毫不吝嗇的給予金錢上的鼓勵。每一次,爸爸回來的時候,殷雪華都會特別的高興,就跟在學校裡,當着全班的面,受到老師的表揚一樣高興——雖然爸爸每次回來都會跟爺爺爭吵,讓她感到憂心。
殷雪華曾經聽到過爸爸和爺爺的爭吵,知道爺爺是爲了她的事在跟爸爸吵的。她心裡是既想爸爸能答應爺爺的要求,又不想他們爲她的事吵;心裡是既期待又擔心。 不過,這樣的情況並沒有維持多久,事情好
象有了進展。殷雪華還記得,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她正在家裡寫作業,爸爸又騎車回來了。
因爲即使是在離家還有百來米的地方,光是用聽的,她也已能分辨出父親騎自行車時的獨特節奏,一聽便知。所以當她擡起頭時,正好看到父親走進來,笑咪咪的溫柔說道:“雪華,今天晚上跟爸爸回廠裡的家呆兩天,星期一早上再坐班車回來上學,好不好?”
“好呀!——”殷雪華正要高興地歡呼,但又突然想起了爺爺,便問道,“那爺爺呢?”爺爺也還沒有去看過那新房子呢。
“爺爺不去了,”回答的是跟在兒子後面進來的老爺子,臉上有着因聽到這個好消息而浮現的好笑容。“爺爺明天還約了二伯公、五叔公他們玩牌九呢,我可不去,不去不去。”老人說着直搖頭,煞有其事的樣子。
“可是,爺爺不是說也想去看看我們家的房子嗎?我們一塊去好不好?”殷雪華記得爺爺說過的話,體貼地說。或許有很多事是她現在無法明白箇中原由的,但是她也想象爺爺爲她爭取那樣,她也給爺爺爭取。
“可是,你說你爸爸的自行車能不能帶兩個人呀?帶不了呀,是不是?”老人好言勸着,知道孫女的心意,卻也明白事情的不可能。程美梅對他就是那麼一回事了,只有怨言,他也不會奢求什麼。而且有這麼一個孝順的好孫女,他也已經很知足了。
“可是——”殷雪華還想說些什麼。
“這樣好了,等下回爸爸從廠裡借車開回來的時候,再帶爺爺一塊去好了。”殷至達也是若無其事地說着。
“這樣行嗎,爺爺?”殷雪華望向老人。
“行行行。”老人樂呵呵地一連說了好幾個“行”,推着殷雪華收拾東西:“趕緊收拾作業什麼的吧。”說着看了眼殷至達,才又說,“他們還在家裡等着你們吃飯呢?可不能讓他們久等了,飯菜涼了可不好。”老人這句似是說給殷雪華聽的話,實則是要殷至達聽的。他是擔心程美梅等久了又會對殷雪華心生不滿。殷至達明白他的意思,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殷雪華收拾。
“雪華,回到家裡要叫人,要聽話,不可以惹爸爸媽媽生氣,不可以欺負弟弟,知道嗎?”殷雪華收拾好東西,背好書包,坐上殷至達的自行車後座,由着父親推着走時,老人跟在了他們身後走着,不住地對孩子叮囑道。
“爸!”這回殷至達是再也受不了父親的話中有話了,不耐煩地開口,“雪華是我女兒,你怎麼就說得她象是上別人家似的?我還會虧待她不成嗎?”
“你們要是真有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就好了。”老人忍不住地叨了一句。“我是怕我的寶貝孫女受氣,有人就是怕老婆。”
“你——”
“爺爺,我會很聽話很聽話的。”眼看兩個大人又要吵起來,殷雪華趕緊應道。這纔打住了兩人劍拔弩張的態勢,殷至達只是看了老人一眼,沒說什麼,跨上車,騎車帶着殷雪華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