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路煙鴻命僕役把馬和車賣掉,補上了一些因爲贖娥煌而花掉的盤纏,然後便帶着我們趕去城東的渡口處乘船上京。

我們登上一艘中等大小的渡船,船身上沒有任何的彩繪裝飾,長年浸水的木頭有輕微的腐朽,船艙口掛着一隻銅鈴,隨着微風播散輕盈的音聲。我坐在船頭,眼前是一片輕搖淺晃的江水,緩緩地盪漾着,船身逆着徐徐的水流往北行進,在河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跡。

這是我第一次坐古人造的船。好在沒有發生暈船的問題。

我低頭看着碧色的江水,不知道這個河裡有沒有鮫人……估計不可能,這兒離人太近,又離大海太遠,哪有鮫人吃飽了撐的往這兒跑啊?

我擡頭,遠處一片茫茫,分不清哪裡是水,哪裡是天。天和水,兩條平行的線,本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現在卻相交在一起。

不過,也只是錯覺罷了。

水的盡頭就是京城了,洛卿就在那裡。

見到他以後會怎麼樣呢?他會感動得哭出一大堆海神淚來嗎?那咱可就發了。

不過……洛卿那種人會哭嗎……更有可能的場景應該是yin沉着臉,瞪着他那雙黑眼珠,用零下四十度的聲音擲地有聲地說一句,“伏溟!!!”

哼哼,到時候他吼也沒用,老子人都已經明明白白地站在皇宮裡了,他還能把我偷偷塞回日月城去?

“在想你弟弟?”

我回頭,是路煙鴻。

“是啊,很快就要見到他了。”我說。

他坐到旁邊,河面上的風拂起他臉龐的髮絲,精緻的五官如墨似畫,飄逸得跟神仙似的。雖然比洛卿差一點,但是也算個少有的美男子。

他說,“伏溟……我還是有點擔心入宮表演的問題。”

“我唱得不夠好?”

“不是不是,你已經唱得非常棒了,就算有鮫人的使臣在場,我相信你的歌聲也可以征服他們。但是……你沒有學過舞蹈或樂器,而且……”

看他一臉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樣子,我就大概猜到他想說什麼了,“你擔心我的容貌?”

他沒說話,但我知道他就是這個意思。

我笑了兩聲,“你放心吧,到時候我不會披着這麼一黑斗篷上場的,至於容貌的問題,反正不會影響到表演的。”

“可是……”

我打斷他的話,“你要是想讓我現在就把斗篷解下來,我得十分遺憾地告訴你,不可以。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就算了,我們到京城後可以分道揚鑣。”

他想了想,然後說,“我只是有點擔心而已,希望你不要見怪。”

我擺擺手。

人還真是多疑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伏溟……還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問吧。”

“你不是要去京城找你弟弟麼?爲什麼要進宮?”

唉……他還在懷疑我……

難道怕我入宮去行刺皇帝麼?

“因爲我弟弟在宮裡。”

“你弟弟,是宮中的侍衛?”

“你就當他是吧。”這人的問題怎麼這麼多啊。爲了制止住他繼續套我的話,我便反過來問他,“其實我一直想知道,你爲什麼一定要贏了畫眉坊?”

他愣了一愣,然後微微苦笑,“我們兩個歌舞坊爭鬥好幾年了,每次奉旨入宮對我們來說,都是一場戰爭。”

這就是傳說中的pk麼……

沒事兒瞎鬥什麼呀,大家相親相愛多好,“贏了的話能怎麼樣?”

“每年這種各大歌舞坊入宮表演的機會也就只有一次,在這次表演中最出色的歌舞坊,可以留在宮中,負責這一年宮廷裡的表演獻藝。”

“那你們兩家算是最出色的兩個歌舞坊咯?”

他笑笑,說道,“過譽了,只是我們兩家留在宮中的次數比較多而已。”

靠……那不就是最出色的意思……

古人果然很崇尚謙虛。

到達京城的那天早晨,天地之間一片清明,我們走下船,京城的城牆就立在我們眼前,巍峨而厚重,似乎看不到頭,瑰麗的硃紅城牆盡顯皇家奢華氣派,城樓上的飛檐閃爍着琉璃瓦金黃的光澤。城樓前是一圈護城河,水波微漾,翠色悠然。通過長長的城門洞,眼前是一條平直雪白的道路,地磚泛着漢白玉的瑩瑩色澤。兩旁的樹我從未見過,粗壯的樹幹,虯結的枝條,闊大的心形葉子竟然不畏冬寒,仿若玉雕碧鑄,晨光從葉片見滲透下來,在地上留下一片片綠色的yin影。道路兩邊是嚴整華麗的房屋院牆,牆壁上繪着彩色的壁畫,仙女婀娜,百花妍麗,檐頂上的瓦片顏色青黑,一層壓一層,乾淨平整。路上行人車馬來來往往,路旁有商販的小車,販賣着令人眼花繚亂的工藝品日用品。

京城,就是跟其它城市不一樣……

我們沿着大路一直向前走着。今天是歌舞坊進宮的最後期限,路煙鴻似乎有點着急,導致我們集體以刺蝟索尼克式的速度向前行進,腿都快跑斷了。

忽然,兩邊的樹木沒有了,眼前一片開闊。宮牆矗立在面前,依舊是雪白的牆基,灼目的紅牆,以及金黃的牆瓦。裝飾着金色門釘的宮門緊閉,八名身穿銀甲的侍衛立在門前,個個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城牆後是重重的琉璃頂,在蒼空的映襯下熠熠耀眼。

這就是皇宮咯?

洛卿就在裡面,我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

然而,路煙鴻卻帶我們向左轉了。

我問他,“咱們不是要進宮麼?”

他說,“是啊。”

“那爲什麼不直接進去?”

“我們是歌舞坊的,是下等人,當然要從西門進了。”

我都忘了封建社會還有森嚴的等級制度了……

西門比正門小很多,但是仍不失華麗端莊。一個青衣的太監站在門前,路煙鴻從懷中掏出一個金色的牌子,遞給太監。

“公公,我們是攏煙坊的。”路煙鴻又獻出他那完美的招牌笑容。

太監頗爲埋怨地翻了個白眼,“怎麼這麼晚纔來啊。”隨後又探着腦袋打量着路煙鴻身後的我們,視線一瞬間定格在我身上,臉皺得跟包子是的,“這人誰阿?”

路煙鴻忙說,“這是我們坊中的歌伎。”

他仍皺着面孔盯着我看,彷彿我是一坨shit,頗爲嫌惡地說,“怎麼穿成這樣啊。”

“他受了點風寒,怕受風才這麼穿,現在已經快好了。”路煙鴻再次賠笑。

我也跟着縮起脖子裝孫子。太監終於沒再挑剔,挑着小眼睛,特欠扁地說了一句,“跟我來吧。”

爲什麼這些太監的氣質感覺都這麼三八呢?

西門後是一條不寬的道路,地上鋪的是青石板,有些微的破損,兩旁宮牆上的紅漆也有一些剝落。估計這是下人進出的地方,所以沒有正門的氣派奢華。太監帶我們一路往裡走,兩旁景色單調,只是綿延不盡的紅牆,但是越往前修繕得越好,石板也沒有剛纔那麼破舊,道路也漸漸寬敞了一些。

遠遠地傳來隱約的歌聲、鑼鼓聲、絃琴聲、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這些聲音合在一起,混出一陣頗有韻味的喧囂。這喧囂聲越來越大,直到太監停下腳步,眼前出現一個硃色的大門,門上面一塊小小的匾額,上書《梨園》。

推開門,後面是一片繁華熱鬧。

園中種着數十顆梨樹,枝丫交錯着,若是在三月,一定是一副千樹萬樹梨花開,滿園落雪一般的美景,然而現在是十二月份,所以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衆多戲子在穿行在梨枝間,有練嗓子的,如黃鶯春提;有跳舞的,水袖飛揚,彩紗飄飄;有美人懷抱琵琶;有佳麗素指弄琴,那種場景,就彷彿關了一園子的仙女。

如果咱是個直的,只怕進了這個園子都要樂死了……

路煙鴻踏入園中的一瞬間,我就感覺到一道怨毒的視線從旁射來。看過去時,卻看到一個美人,娥眉朱脣,雪膚青絲,只是目光死死瞪着路煙鴻,像要吃了他一般。

路煙鴻似乎也看到那位美人了。

他提起嘴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向着對方走過去,“師弟,好久不見了。這一年在宮裡住的習慣麼?”

師弟?!

又是個男的?!

怎麼現在就開始流行中xing美了?男的都這麼雌雄莫辨?

那位美男也冷笑起來,“師兄,路上可還順利啊?”

“承蒙師弟關照,這一路倒是挺精彩的。”

“哪裡哪裡,不知道貴坊的歌伎最近可好?”

怎麼聽着這倆人對話,火藥味這麼濃呢……還提到歌伎的問題……該不會那位美男就是畫眉坊的坊主吧。

路煙鴻冷哼一聲,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轉身走回來,對我們說到,“走吧,我們先去安頓。”

在路上我就問他,“你師弟就是畫眉坊的坊主?”

他點點頭。

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師兄弟之間的競爭……

“你師弟叫什麼名啊?”

“傅畫桐。”

隨後的兩天我便在這梨園中度過。其間除了跟攏煙坊的人商討表演的事兒,我都在嘗試找機會溜出梨園,去找二皇子住的宮殿,誰料要出包括梨園在內的掖庭是需要有特別的腰牌的,掖庭的大門那裡守了二十幾個侍衛,晝夜輪班,根本沒有跑出去的機會,況且被抓到的話還要被杖刑一百,小命都能被打沒了。皇子那一類的人物也不可能來掖庭這種宮女太監以及戲子住的地方。在宴會之前,我是沒有辦法見到他們了。

也就是說,宴會上的表演,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原先只打算站在幕後唱歌,讓娥煌在前面對口型,但是現在看來,計劃得變一下,我必須以真容出現在宴會上,否則永遠接觸不到洛卿。

雖然有一定風險,但也只能一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