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韋坐了片刻,忽的站起身來,行至後頭右邊的書架上頭取了一份邸報,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
他閱看的那一塊地方寫的是朝中對提刑司這一個月來巡查京畿縣鎮結果的通報,其中提到了好幾個縣鎮,卻並沒有提及雍丘知縣陳篤才。
李程韋猶豫了一下,提筆沾墨,寫了一封書信,用蠟封了口,復又打鈴叫進來一個人,吩咐道:“送去張家園子蓮香房裡頭。”
這一陣子,李家時常往那一處送信,此人乃是李程韋心腹,聽了令,也不多問,應聲而出。
把人打發走了,李程韋才略有些放下心來。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辦。
自家不過一個商賈,雖說有些富貴,可想要伸手進提刑司裡頭,還沒有那樣大的能耐,幸而雍丘縣中常平倉裡沾着那一位。
一旦出了毛病,誰人也脫不開干係,他一人已是扛了許多日,原是怕力有不逮,要被上頭那一位嫌棄自家沒本事,可到得今日這個份上,早已無暇顧及其他,早早解決了是正經,否則一旦失控,上上下下都要一起死。至於到得後來,會不會被對方發現自家又私下昧下了那許多銀錢,都是後話,先躲過這一劫纔有力氣來看顧。
而那祥符縣中被杜檀之特別找出來的宗卷……
他將筆隨意往桌上一撂,心中已是隱隱生出悔意來。
——換做如今的他回到從前,行事絕不會像從前那般粗糙,只是到底那時還是年紀太輕,手腕過嫩,多少有些顧頭不顧尾的,此時倒成了破綻。
他思來想去,站起身來,特喚來一名中年僕婦,細細囑咐了半日,片刻之後,對方趁着夜色,快步出了李家,往不遠處的孫府而去。
兩家之間不過數里路程,浚儀橋街雖是在內城中心,距離御街只隔了幾片房舍,可這一處住着的不是高官,就是豪富之家,是以並沒有多少走街串巷的貨郎,便是沿街鋪面也沒有幾處,那婦人提着燈籠,伴着月色,快步行了一陣,不多久便到了孫府的後門外。
此時已近亥時,許多人家都落了鑰,便是白日間車馬絡繹的孫府外也靜悄悄的。
那婦人輕輕敲了敲門,過了好一會,纔有人隔着門應道:“誰在外頭。”
她小聲報了姓名,復又道:“是馬行街上的,原來同府上慧娘子說好了,今夜趕着給送藥過來。”
說完這話,她只等了等,後門便從裡頭打開了,一名只二十出頭的門房把她讓了進去,面上倒是透着幾分親熱,笑道:“許久不見,卻是張嬸子來了?天都黑了,怎的不白日過來?”
那婦人笑道:“我倒是想,只那藥快到晚間纔拿到手上,因想着慧娘子這一處急着用,這才緊趕慢趕,連忙送得過來。”
兩人熟稔地聊了一會天,不多時,一名小丫頭便從後院裡頭走得出來,她扶着門便探了個頭進來,見了張嬸子,口中同那門房招呼一聲,道:“慧娘子叫我來接嬸子。”
門房並不意外,笑嘻嘻地又同張嬸子說了幾句閒話,將二人送出去好一段路,這才才返得回房,縮一旁的硬板牀上,將頭靠着門的位子又躺了下去。
張嬸子同那小丫頭邊走邊閒聊,她也有一張圓臉,長得和和氣氣的,笑呵呵地問了“慧娘子”近日飲食起居,另又有心生的小兒孫八郎而今情況。
對方不過十歲出頭,才入得孫府不過幾個月,勉強學了點規矩,卻也不怎麼上得了檯面,行事也不謹慎,聽得張嬸子問話,半分不曉得遮掩,問什麼,就老老實實答什麼。
“小少爺晚上吃奶還吐不吐?好似說換了一個奶孃,這一陣子已是不吐了,另有慧娘子她娘也在一旁看着,養得甚是好看……”
“老爺自然是樂的,自得了這一個小少爺,夜夜都過來看,早上起來連洗漱也顧不上,頭一個便是要叫咱們抱過去看……”
“慧娘子?慧娘子身子已經大好了,上回嬸子送來的那一身衣裳娘子穿在身上正正好……”
一問一答之間,那張嬸子已是把這參知政事孫卞的老爹孫寧家中後院情形拼出了個三四分。
——怕是那陳慧娘入得孫家,自生下了這一個孫八郎,早把孫寧那糟老頭攥到了手心裡。
門口到陳慧娘院中並不遠,走了盞茶功夫,兩人便到得地頭。
不過三兩個月不見,那陳慧娘整個人都變了個樣,身上穿的衣衫乃是蜀錦裁做,頭髮梳了一個流雲髻,上頭簪了一支銀釵,釵頭上的珍珠大小同光澤極好。她面色紅潤,整個人從裡到外透着一股子舒舒服服的味道,一看就是日子過得稱心如意。
張嬸子笑着上前行了禮,道:“慧娘子上回問我尋的藥,今日恰好找到了,想着怕您這一處急用,巴巴地晚上就送了過來。”
她說着將袖中早準備好的藥瓶子遞了過去。
陳慧娘笑着接過,寒暄了幾句,轉頭分派屋中伺候的小丫頭道:“方纔我叫人去廚房做綠豆百合湯,你去瞧瞧,怎的現在還不見回來。”
那小丫頭應了一聲,連忙出去了。
她又說了幾句話,這纔想到什麼似的,又對着剩餘的另一名婢女道:“好似我聽得小少爺在哭,去看看什麼回事。”
這般把人打發走了,復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嬸孃怎的此時來了,何苦要走這夜路。”
張嬸子看了她頭上的簪子一眼,笑道:“這老頭子倒是個大方的。”
陳慧娘聽得對方口氣,心中略有些不舒服,只閉口不答,想着究竟是個熟悉長輩,又是東家派來的,不好怠慢,便把面前擺着的茶盞推了過去,跟着問道:“嬸孃半夜過來,是有什麼急事不成?”
張嬸子便道:“你堂叔叔說了,叫你想辦法再弄一張蓋了孫參政的印信的紙來,再要一張拜帖,平日裡頭他寫的字,也盡弄得三五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