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粥喝了大半,葉老夫人才放下碗,用絲帕擦了擦嘴,“如何?可是怕了?”
曼玉猛一擡頭,眼中晶光閃閃,然後猛地不住點頭,好像要哭出來一樣。
“祖母,我真怕了,慧然大師曾經同孫女兒說過,萬事皆有因果,孫女兒上輩子莫不是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兒,所以這輩子纔會懲罰孫女兒嫁入蘇家,讓我不得安寧?”
“……”
葉老夫人用手輕輕捶了捶胸口,將堵住的粥捶下去,這丫頭,情緒這麼低落都學不會好好兒說話不成?
“爲何你不想些好的?若是換做別家姑娘,能成爲蘇封的妻子,她們說不定願意用整個家族來換取,到你這兒就喪盡天良了?蘇家小子的性情我雖然也不喜,可現在覺着也是有些同情之意。”
“祖母您同情他?”
曼玉瞪圓了眼睛,“您同情同情您的親孫女兒啊,他有什麼可同情的?孫女兒雖然不是國色天香,也算得上是貌美如花吧?雖然不解風情,可孫女兒會做藥啊,這、這不管嫁到哪家都能混得如魚得水,結果就要去蘇家受苦了多可憐啊?”
“……你這說的都是什麼話!”
“實話……”
葉老夫人又好氣又好笑,曼玉鼓着嘴賭氣的模樣讓她又氣不起來,只能打了她一下,力道輕的堪比撣塵。
“蘇家確實不是那麼容易的,”葉老夫人正了正色。表情嚴肅了一些,“只是我瞧着蘇家小子對你是有心的,你且別先急着反駁,或許如同你說的,他只是覺得你有能耐,可那何嘗不是一種本事?”
曼玉靠在葉老夫人身邊靜靜地聽,祖母略顯蒼老的聲音,似乎能將她心底的煩躁一點兒一點兒撫平。
“不拘因爲什麼,只要他有心,便能護得住你。如此蘇家少奶奶。也不是好欺負的,可若是他不想護你了……,還有祖母在呢。”
曼玉心底“突”地一下,剛剛還沒覺得怎麼樣。忽然一瞬間眼中盈滿了淚水。心底某處柔軟的地方被重擊了一下。淚珠滾滾滑落下來,滴在葉老夫人的手背上。
老夫人的手一動,卻並沒有挪開。
自己如此擔憂害怕。是因爲前世地那些記憶,曼玉不想重新經歷一遍,不想去真實地感受到那樣的孤立無援和絕望痛楚。
在蘇家她做什麼錯什麼,只不過是個妾室的身份,根本擡不起頭來,不僅在蘇家的女眷面前受盡了委屈,就連葉曼玉執意想要接近的蘇封,也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
受了傷只能自己偷偷地躲在屋子裡舔舐,蘇府的下人迎高踩低,也從不將她放在眼裡,處處都是怠慢。
那樣的日子,葉曼玉只能一個人將苦水往肚子裡咽,因爲葉府裡已無人會替她做主。
曼玉有時候會想,到了那會兒,莫非前世的葉曼玉當真被牛屎糊了眼睛,還看不清太太和葉曼璟的爲人嗎?
興許她心底明白的,只是那樣的情境下,不論太太和葉曼璟是真心也好,是虛僞也罷,肯聽她訴苦,會給些小恩小惠讓她好受些,對那樣的葉曼玉來說,都能稱得上是救贖……
“好好兒地哭什麼?從前也沒見你這麼愛哭。”
葉老夫人覺得打在手背上的淚水越來越多了,只得無奈地拿出帕子給曼玉擦臉。
“以後嫁人了,難不成還這麼哭麼?”
曼玉搖了搖頭,任由祖母將她臉上的淚痕擦乾淨,“那會兒哭也是沒人心疼的,所以孫女兒這會兒統統哭乾淨了纔好……”
葉老夫人的手頓了頓,“也是孽債,慧然大師說的那些話並不錯,然而日子會過成什麼樣,還是要看你自己的。”
自己努力有用嗎?曼玉低着頭,前世葉曼玉夠努力了吧,爲了引起蘇封的注意和憐愛什麼招兒都用上了,尺度幾次大得驚人,自己連回憶都是跳過去的。
可惜對蘇封來說,不過是送上門的美味罷了,吃幹抹淨,並無任何改變。
曼玉會對蘇封如此牴觸,是因爲她是個清醒的,她不認爲自己有辦法如同曾經那些小說中一樣,能憑藉自己的魅力將蘇封馴化。
這是不可能的好不好,自己有幾斤幾兩曼玉明白,她不覺得穿越的身份爲自己帶來了多少神奇的地方。
所以她害怕,可是祖母耐着性子安慰自己,並且告訴她,若是當真受委屈了,還有祖母呢……
“祖母若是蘇封欺負我了您會打他嗎?”
“……”
“用手杖吧,就是孫女兒給您尋來的那根紫檀木的,結實。”
“……”
“或者酸枝如意紋的也成,您看呢?”
“……走走走,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曼玉被葉老夫人趕了出來,百無聊賴地亂晃着,她就是沒事兒做才閒的難受啊。
給蘇封做的藥已經送出去了,難不成她還當真正兒八經地給自己繡嫁衣?
別逗了,若是換一家,說不定她還有些憧憬會繡上一繡,但蘇家……
“小姐,二小姐又將請來的大夫給打出去了,這樣下去,全京城都不會有大夫想要來咱們家了。”
盈如從一旁走了過來,小聲地將她覺得有用的事情說給曼玉聽。
“二小姐這究竟是何意?便是太太已是不大好了,也不該這樣對大夫發火兒呀,若是大夫真的不肯醫治太太了可怎麼辦?”
“母親若是病故了會如何?”
“會如何?那當然……”
采薇忽然愣住了,太太若是病故了,牽連可就大了,不說別的,小姐的親事必然會耽擱下來,再就是府中兩位少爺也需替太太守孝,對他們的仕途勢必會有影響的。
可少爺的且不說,采薇身後冒出一層汗,二小姐先前可是對蘇少奶奶的頭銜勢在必得的,這會兒換成了自家小姐,二小姐現如今對太太的病沒有先前那樣着急了,莫非……
“小、小姐……”
采薇的牙齒在打顫,她覺得自己心裡的這個想法太可怕了,可爲什麼卻又覺得如此真實呢?
“放心,會有人比我們還要着急的,大嫂這幾日不是都已經不來了麼?”
曼玉從一旁的枝頭扯過一朵花,在鼻尖輕嗅了一下又將枝條送了回去,沒做虧心事的感覺真好。
葉皓文說了,太太的病同他並無關係,讓她病死了,實在太便宜了,只是曼玉深刻地覺着,葉皓文想要讓太太爲曾經做下的那些事兒後悔,究竟有沒有必要了,她的女兒都不願意再救她,太太能撐得了多久?
……
“二妹妹,你這是做什麼?!好好兒的大夫讓你給趕出去了,母親的身子你就不管不顧了?”
葉曼璟端坐在牀榻旁邊,看着太太深陷下去的眼窩和兩腮,然而她自己的模樣也好不到哪兒去,只是那雙眼睛沉靜地可怕。
“大嫂莫不是不知道肖太醫說的話?孃的病已是無法了,何必讓這些大夫再來擾了孃的清淨?左右到時說出來的又是同樣的話。”
“那也不能就這麼看着母親……,二妹妹你到底是怎麼了?這可是你的親孃,怎麼二妹妹瞧着,都不着急的?”
葉曼璟回過頭,“着急?大嫂說的是何意?娘是最疼我的,爲了我什麼都肯做,我爲何會着急?應該是娘着急纔是呢。”
“……”宋氏渾身起了一層寒顫,她居然聽懂了葉曼璟的意思,那說的都是什麼?前言不搭後語的,可她居然愣是聽懂了!
葉曼璟想讓太太就這麼病逝,如此才能壞了三妹妹的親事!
葉曼璟對蘇家居然執念到如斯的境地?連她孃親的死活都可以拿來利用?
“二、二妹妹,或許有其他法子呢?只要母親醒過來了,或許還能有其他法子呢?”
“呵呵呵,”葉曼璟笑了起來,就將頭轉了回去,“娘先前就是這麼說的,說她定然有法子,只是可惜了呢……,不過娘這次可沒有食言,果然想到了一個好法子呢,大嫂你覺得,這是不是個好法子?”
宋氏向後退了兩步,她不想再待在這裡了,她是來這兒想要同葉曼璟好好兒說說的,母親若是病逝了,對她大哥葉皓軒十分有影響,希望她盡心盡力一些。
可這會兒還有什麼可說的?葉曼璟壓根就沒想過要讓母親好起來!
“大嫂爲何不去三妹妹那兒了?芳華院這裡有什麼好待的?這兒已經不是當初的芳華院了。”
葉曼璟的語氣柔和婉轉,讓宋氏幾乎奪門而出,站到了院子裡,被明晃晃的日光照射着,才能讓她覺着好一些。
晚上待葉皓軒回來之後,宋氏急急地同他說了這些。
“夫君,妾身如何都不明白,爲何葉家,就沒個人管管二妹妹,難不成就任由她這樣嗎?”
葉皓軒沉默了好一會兒,宋氏早已習慣了,幾乎認爲葉皓軒不會同她說什麼的時候,才聽見葉皓軒緩緩的開口。
“爹的書院裡有個小隔間,他前幾日領了我進去,只我一人,二弟並沒有隨着。”
“那間隔間裡放着好幾塊牌位,上面的名字明明都是姓葉的,我卻從沒聽過,也從不曾見過。”
“爹跟我說,這些,都是我未曾蒙面的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