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她的心理作用,傅翎一說起這一句,傅縈就覺得心裡懸着,覺着她說的一定不是一件好事。
見她面色如常,傅翎笑着道:“你我多日不見,想不到你如今也是長進了許多,當初你的喜怒都喜歡掛在臉上的。如今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可見兩年的宮廷生活你也受益良多,如此一來,我也放心了。”
傅縈只是笑而不語,心下已十分詫異反感。
論輩分,她是長輩。論親疏,她與傅翎也並不熟悉,即便她年齡小了兩歲,也不至於要個還算陌生人的女子在跟前說這種類似於指教的話。
可是看着她面上的笑容,真誠的眼眸,傅縈感覺得到她真切的關心。
這些年看過的虛情假意太多,偶然遇到真心相待的人,不論爲了她,還是爲了她少給蕭錯惹麻煩,她都願意珍惜,至少不會排斥。
“多謝你的關心。”
傅翎含笑望着她。二人對視之時,傅縈彷彿能從她的眼中看到初次見面時那種看不清摸不透的複雜情緒一閃而逝。
她有些怪異的感覺。覺得傅翎絕不是表面看來那樣簡單,她背後必然還有一些她不知道的秘密。
“我還是頭回來湘親王府,王妃可願意帶着我出去轉轉?”
傅縈便知她許是有話要說,怕叫人聽了去,“自然是好的。你跟我來。”
既然是要好到可以帶着人去府裡散步的地步,那二人關係必然密切,傅縈便挽着傅翎的手臂,?二人想寫而出。
纔剛出了正廳,瞧見的人都愣住了。
因爲傅翎穿的是一身淺藍色的男裝。雖並未特地改變身材,乍一看步履瀟灑又面如冠玉的模樣,與一旁纖腰楚楚身姿嬌柔的人十分登對的。
吳嬤嬤看的直瞪眼。幾次想要勸說傅縈要注意一些形象,又怕太過大驚小怪反而讓人覺得不妥。畢竟對方是個姑娘。
她就開始在心裡偷偷罵那姑娘來,好端端的不穿女裝,卻做男裝打扮。到底什麼意思,不男不女的不像話……
傅縈這廂與傅翎到了方纔遊過的花園,將吳嬤嬤、珍玉等隨身跟隨的宮人都留在了月亮門處,就與傅翎走到了一空曠的草坪。
“此處四周無人。有話請直言吧。”傅縈微笑,話音溫柔。
傅翎望着傅縈此刻的笑臉,有一瞬的呆愣,擡起手來緩緩的撫上她的臉頰。
傅縈愕然,退後了一步。驚疑的望着她:“翎兒,你……”
“小嬸嬸別介意。”傅翎彷彿也知道自己方纔失態,“只是覺得你面熟,就想細看看,也想看清楚小皇叔到底喜歡你什麼。”
這種話難道不是情敵纔會說的話嗎?
傅縈望着傅翎的眼神依舊十分平靜,彷彿根本沒有察覺異樣。就如同傅翎說的,近兩年在東盛皇宮的生活,讓她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只是心裡卻有種吃了一口米飯嚼了半口砂礫的感覺。
“你知道今日小皇叔入宮去,父皇是與他說什麼嗎?”
傅縈莞爾:“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你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吧?”
“我自然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來找你。”傅翎擡眸望着不遠處一株鬱鬱蔥蔥的金桂樹,背脊筆挺,身材飛揚的道:“兩年前小皇叔爲了說服父皇迎娶你過門,主動交出了湘州的兵馬大權,這件事你知道吧?”
傅縈頷首,一直平靜的神色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紋。
因爲她一直懷疑,卻不問,也是聽了龐小姐的話才知道的。
“這一次皇上是與小皇叔談龐小姐的事。因早些年皇上曾對龐家透露出一些有意撮合她與小皇叔的意圖來,加上皇后與龐夫人的關係,以至於龐小姐到如今已及笄還未定下親事。那都是在等小皇叔。誰知道等來等去,小皇叔迎了正妃,卻不肯納側妃。”
傅縈已經明白幾分,嘆息道:“你打聽到皇上開出什麼條件了?”
“他們這會子應當正在談論此事。我就無從而知了。但是以我對父皇的瞭解,他必定還會開出一些讓小皇叔退讓的條件。”
“他們不是最親的兄弟嗎?”
“是啊。”傅翎回眸看向傅縈,“你該不會以爲,最親密的親人之間就不會存在任何芥蒂了吧?”
傅縈語塞,心下薄慍。
她很不喜傅翎偶爾說話時露出的那種彷彿看白癡的眼神。那樣尖刺兒,讓她忍不住想拂袖而去。偏偏她還看得出傅翎對她雖有敵意卻無惡意。
傅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作爲貓的那一部分敏銳的第六感。在傅翎的身上就不靈了,她所感受到的善意和惡意是不是已經混亂。
傅翎見傅縈不言語,眯着眼看了看她,隨即素手搭上她的肩膀,語氣十分中肯的道:“小嬸嬸,我雖覺得你又笨又呆,空有一身皮囊,對小皇叔的事業全無半點做用,但是小皇叔這樣喜歡你,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長長久久的幸福度日,所以,我覺得你應當趕快懷上身子,若是能一舉得男,我父皇便無理由往小皇叔身邊安插女人了。”
傅縈早已經無語凝噎。
傅翎也不管傅縈到底是否會生氣,續道:“倒不是說小皇叔會接受旁人。他若是肯接受別的女人,其實對你們來說還是好事,至少父皇的注意力會從你身上移開。興許他還能爲自己拉到有力的幫襯。總比你一個婆家有與沒有都差不多的和親公主來的好。只是,小皇叔認定你。這一次不知他怎麼拒絕龐小姐的事,下一次父皇再安排人,還保不齊小皇叔如何割地賠款呢。你要是肚子爭氣點兒,好歹也能堵上旁人的嘴。”
傅縈知道她說的對,但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氣,面上依舊不動,只道:“你說的是。還有嗎?”
“還有,皇后看起來張揚跋扈,其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那個人,其實是現在看來最無害的。”
傅縈蹙眉。
傅翎到底知道些什麼,爲何她說話總是藏一半兒露一半兒。話不盡數說完,只叫她懸心。
“不懂?”傅翎拍了拍傅縈的肩膀,眼神幽遠的看向遠處,負手踱步道:“其實。你若是能一直保持現在這樣什麼都不懂,只需躲藏在小皇叔的羽翼之下,也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傅縈的忍耐已快到臨界點。
許久不見,又不很熟,雖說的是一些忠告。但一直充滿諷刺與看低。
看在她是蕭錯侄女的份兒上,也看在她說這些話也是出於好意的份上,她一直忍耐不發,她反而愈發的變本加厲起來。
“翎姑娘。你我之間是否有什麼誤會?”
“誤會?”傅翎笑道:“沒有啊。我一直不大喜歡你。”
傅縈……
“你還真是坦白。”
“還好。我覺得你我之間有許多相似之處,面對你時也說不出太拐彎抹角的話來。你也不必太領我的情,因爲我說這些,都是爲了小皇叔。如果你做不到不拖後腿,至少老老實實的呆在他的羽翼之下別添亂就是了。”看着傅縈帶着薄慍的臉,傅翎噗嗤笑了:“你還是這樣比較像你自己。但是你若想與小皇叔在一起,將來要受的還多着呢。”
傅翎一步步走向傅縈。步履堅定,微眯着眼,“守着他,守着你們的孩子。只要你有了身子,立即就離開京都去封地生活,就算有傳召也要老實的呆在封地,推辭的法子有很多,關鍵時刻若想抗旨,你是摔斷自己的腿還是打斷小皇叔的腿都使得。總之……你不要用這樣眼神看我。”
傅縈瞠目望着她,傅翎今日說的話。已經超出她能理解的範圍了,總覺得她知道些什麼,卻又不直接說出口。
“罷了。我說的多了你也不懂。以你的腦子,又怎會現在就懂。”傅翎搖頭道:“好生調養身子。”
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的陶瓷小盒子塞給傅縈。“這個你拿着,是我前兒從外頭得來的,於女子母體保養有極大的作用,你若不信,可以去找人驗也無妨,用溫水劃開服用。希望你快些有了身子。也免去小皇叔要拒絕父皇賞賜的麻煩。”
傅縈再度無言。
對傅翎的感覺已複雜的無以復加。
傅翎告辭後,傅縈手中握着那小瓷盒,望着園中的景色久久沒有動作。
仔細分析過傅翎今日的話,除開那些尖刺兒貶低她的話,其餘的都是一些實質的建議。
她的意思是皇后那樣的並不可怕,需要防備的是那些覺得最不可能的人。
那麼會是誰?
吳嬤嬤與珍玉二人望着遠處呆立在草叢上的,對視了一眼,都有些擔憂。
“吳嬤嬤,珍玉姐姐,王爺回來了。”一旁有小宮人小跑着來回話。
不多時候,就見一身蟒袍的蕭錯快步而來。
轉過月亮門,見傅縈在遠處發呆,微風習習,她的裙襬和腦後長髮都隨風飄舞,身影說不出的寂寥之感,未免擔憂的道:“怎麼了?”
“回王爺,纔剛是來了一位穿男裝的姑娘來瞧王妃。”珍玉是知道傅翎的,撅着嘴道:“剛纔那位也不知說了什麼,人走後,王妃就成這樣兒開始發呆了。”
“傅姑娘?”
珍玉仔細回想,對傅翎似有一些印象,卻也因爲從前傅縈出門去都是與蕭錯同行,很少帶着她,即便有一些印象也是記不清了。
蕭錯並未等珍玉回答,就已大步流星過去,“小笨蛋。”
傅縈迴過神,笑看向他:“你回來了?”
“嗯。纔剛翎兒來了?”
“是啊。來給我送這個。”將那裝了藥丸的瓷盒遞給蕭錯:“說是從外頭弄來的,對女子身子很好。”
蕭錯將瓷盒接過,打開來先看看裡頭那黑色的藥丸,又聞了聞,就將盒子揣在懷裡,道:“回頭讓太醫去檢查一下,?沒問題了在用。”
摟着傅縈的肩膀往回走:“她還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了。皇上宣你入宮做什麼?”
外頭的煩心事,蕭錯原本是都不打算與傅縈說起的。
但是看傅縈的眼睛,哄騙的話在口中繞了一圈,最後還是道:“皇兄希望我納龐氏爲側妃,被我拒絕了。”
“你怎麼拒絕的?”傅縈仰頭望着他。
蕭錯道:“就是直接說不喜歡她。皇兄說爲了子嗣傳承。我便與皇兄說,一則我的子嗣存在與否,於蕭家的江山毫無影響。二則是你我才成婚三日,現在就因子嗣問題去納妾納側妃,豈不是對你的不尊重?”
說到此處,蕭錯笑着一把抱起了傅縈,就往花園子中的一處暖閣裡去:“咱們要抓緊時間傳宗接代,堵上皇兄的嘴,免得他找理由賞我女人。”
話與方纔傅翎說的一樣。
傅縈原本不承認自己如傅翎說的那麼又笨又呆。可是現在看來傅翎果真是一個極爲聰慧的女子。她原也沒有說錯她。
”阿錯,光天化日的你做什麼?”被放在暖閣地當間兒的八仙桌上,傅縈有些無措。
蕭錯雙手撐在她身子兩側,也不回答,躬身落吻在她的額頭,長睫,鼻尖兒,最後含着她的脣。手上已去爲她寬衣。
一吻作罷,懷中之人早已氣喘吁吁,媚眼如絲。
蕭錯大手揉捏着她欺身而上,低沉的聲音含着戲謔:“放心,不會有人過來的。我們在這裡試試。”
傅縈很想拒絕,奈何掙扎不過蕭錯的力氣,最終只能融化在他的溫柔裡。這一次卻不似頭回開墾那般疼痛,二人相擁着,動情之時望着彼此,彷彿周圍一切都不存在。
到一切平息,蕭錯草草穿戴整齊,爲筋疲力盡的她套上衣裙時,才道:“別胡思亂想,下次翎兒若再來與你胡言亂語,你就叫他找我去說。”
“她也沒說什麼。”傅縈嗓音有些沙啞。
拿了一根玉簪子將她方纔散開的長髮挽起,笨手笨腳的以簪子固定住,“你我之間還用這樣?你的一顰一笑,每一個神情我都不會看錯的,分明是翎兒那死丫頭給你氣受了。回頭讓我見了她,一定饒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