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縈聽聞顧韻的聲音,心下就覺不喜。畢竟這裡是她的閨房,顧韻雖是與她一起長大的情分,到底也是個外男,他們又不是親兄妹。若是她點了頭允許他進屋來倒也罷了,問題是外頭方通傳他就進了門,雖呆在了外間,到底讓她心裡彆扭。
何況傅縈心中還記着昨日在老太爺跟前顧韻的表現。
她沒有權利要求所有人都爲了她與宋氏着想,可顧韻畢竟是宋氏的養子,情分到底不同。他的“公正”對待,着實讓人覺得心寒。
蕭錯與她非親非故尚且能爲了她說話。顧韻這樣的“好哥哥”反倒不能,親疏遠近也就清楚了。
而且他竟請了李大人來府上找蕭錯的麻煩。傅縈覺得這人度量太窄。
“我已經好些了。墨軒哥哥前廳稍坐,我稍後就到。”
傅縈聲音溫和疏遠的下了逐客令,讓剛坐定的顧韻臉色騰的漲紅。他們兩個的情分,若是擱在從前是絕不會對他這樣的,今日傅縈卻讓他面兒都沒見到就攆他出去,雖身邊沒有多少婢女,這些也都是傅縈身邊貼心的,可顧韻依舊覺得很跌體面。
梳雲和珍玉兩個對視一眼,後者脾氣率直一些,就笑着引顧韻出去:“墨軒少爺請隨婢子來。”
如此一讓,顧韻想留下都不能,坐褥都沒捂熱,話也沒多說上一句就出去了。
傅縈慢條斯理拿起帕子擦擦嘴。
梳雲擔憂的道:“姑娘,顧大人畢竟是身居高位。往後您與夫人少不得還有依靠他的地方,這樣冷淡怕是不好。”
“有什麼不好?”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若說先前還對他關鍵時刻能夠伸出援手抱着一線希望,如今也沒有了。
梳雲自是知道外院發生了什麼,可是如此直白的疏遠畢竟不好看。想勸說傅縈,又怕惹了傅縈不快。
傅縈也知道梳雲是爲了她着想,便道:“我也並非是冷淡他,只是以這種法子提醒他做事應當有個度。畢竟男女有別,他是覺着親近才隨意出入我的臥房。外人要是看見呢?”
他既能公允對待宋氏和老太爺。她也該拿出公允的態度來對待他。一次兩次的放任,往後他還真敢拿自己不當外人了。
梳雲聞言頷首道:“姑娘說的有理,倒是婢子想的太簡單了。疏忽了這個問題。”
“你是爲了我着想。”傅縈笑道:“你先去將藥端來,我吃了更衣梳洗妥當在去。”也正好冷着顧韻一段時間。
“知道了。婢子這就去。”
梳雲端起托盤。將擱在小几上的杯碟碗盤撤下。
屋內再無旁人。傅縈才躺回被窩,抱着湯婆子閉目養神。她因風寒鼻塞,須得張口呼吸。安靜的臥房裡就只能聽見她小貓一般的呼吸聲,外間承塵上蹲着的蕭錯忍耐半晌,依舊是沒忍住,飄身落地,笑道:“你是不是也會將我攆去外頭?”
傅縈嚇了一跳,蹭的起身,見是蕭錯鬆了口氣,白了他一眼:“沒你這樣嚇唬人的。”
蕭錯笑眯眯的進了裡間,在挨着落地罩旁的繡墩坐下,並不靠近她牀畔,拿捏着讓她感覺到安全的距離:“瞧瞧,你對我還是特別的,好歹沒將我攆走呢。”
“你這人自我感覺還挺好。我這不是怕吵嚷開叫人聽了去麼。”傅縈拿了靠枕靠在背後,斜睨他道:“瞧你這樣子也是沒事,我原還擔心你跟我一眼感冒風寒呢。”
蕭錯聽的心中溫暖,方纔傅縈將顧韻攆出去,他就覺心情舒暢了,聽她與婢女說的那些,他對她就更加喜歡,如今再看她小臉煞白的抱着被子靠在牀頭與他說話,蕭錯真恨不能拉過她來好好順順毛。
心裡是疼惜的,可是出口的話總忍不住揶揄:“瞧你那小身板兒,我一隻手就掐你兩個了。你平日也不能總吃吃睡睡,吃飽了好歹也該運動運動強健體魄。瞧你現在,這麼容易就感冒了,旁人怎麼都沒事呢。”
“你才總是吃吃睡睡呢。”傅縈又翻了他一眼。
她的雙眼黑白分明,如此一輪彷彿注入了光彩,看的蕭錯心頭一跳,低沉聲音笑她:“說你你還不認?沒見過你這麼笨的。”
“你才笨呢。”傅縈嗔他,“你不是有要緊的事要辦嗎,那樣場合怎能隨便將自己給暴露了,墨軒哥哥在龍虎衛當值難道你不知道?他可是專門負責監察百官與朝廷異動的。你老老實實的做個護院多好,偏偏將事鬧大讓他盯上你了。”
這樣訓斥,又覺得自己說的太過關心,傅縈抱臂看向別處:“當然了,你怎麼樣是與我不相干的,保不齊你要做的事還都與我有關呢,只不過朋友一場,我也是爲你白操心。”
軟綿綿的聲音,說的雖是訓斥的話,可是撩在蕭錯心裡就像是刷了蜜糖一樣甜。
“笨蛋。”蕭錯眉目含笑,眼神蒙上一層溫柔的光,聲音前所未有的磁性溫柔:“我那不是被氣傻了麼。本以爲顧墨軒好歹也會爲你出頭,想不到他竟那般不中用。其實你今日若使留下他來,我是決計不會下來見你的。”
這樣一說,倒彷彿下來見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傅縈可不覺得蕭錯是一個墨守成規謹守禮數的人,否則也不會青天白日的跑到姑娘家的閨房來了,既然能夠進來,跳下承塵說句話也不算大事。
除非他下來見她,是有要緊的話說。
傅縈剛要開口詢問,卻見蕭錯面色一變。隨即眼前一花,蕭錯已經竄身到她身旁跳上了拔步牀,站在了水藍錦緞帳子的後頭。
與此同時珠簾嘩啦作響,梳雲已端着藥進來:“姑娘。藥拿來了,夫人還特地去孫娘子那裡問過,在你藥里加了驅寒的藥。夫人才剛去給老太太請安之前還讓婢子囑咐您,藥千萬要吃光,薑湯也都要吃了,否則落下宮寒的病根兒,往後怕不好生養呢。”
傅縈恨不能去捂着梳雲的嘴。
端藥就端藥,還解釋個什麼啊!
她的拔步牀四周圍的是淺藍的錦緞帳子,外頭罩了一層輕紗,蕭錯躲藏的位置正是站在她腳下。他二人在狹窄的空間中。且還聽婢女討論什麼“宮寒”“生養”的話題。
傅縈囧的臉色緋紅。蕭錯更是尷尬。偷聽到是一回事,今日在她面前聽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將藥放在那兒吧,我歇會兒待會就用了。你先下去。”
傅縈瞪了蕭錯一眼。
蕭錯紅着臉不敢看她。
梳雲擔心傅縈是怕苦不想吃藥。但聽了吩咐也不敢貿然靠近。就只好站在落地罩旁道:“姑娘。婢子服侍您將藥吃了可好?”
不好!她若靠近,蕭錯就藏不住了!
“先放那吧,待會兒我自然會用的。”傅縈佯作懶怠的掩口打了個呵欠。
“姑娘也乏了。要不吃了藥您就睡下吧。顧大人哪裡婢子去替您推了,就說您身子不適,可好?”梳雲就要靠近。
見梳雲迎面過來,傅縈忙掀了被子下地:“不用,我正好也想活動一下,你去四姐姐那裡替我借她的木屐來,我的那雙拔了縫不能用了,雨天地上溼濘我怕沾溼了鞋,你稍後替我更衣,墨軒哥哥那裡讓他久侯不妥。”
梳雲見傅縈已經下了地,便扶着她在臨窗的玫瑰椅坐下,看着她端起白瓷碗來吃藥這才放心。
剛預備出去借木屐子,眼角餘光卻看到遠處淺綠的牀單沾了一小塊暗紅的痕跡,梳雲便道:“姑娘,待會兒婢子將您的褻衣等物拿來一同換洗了吧。”
傅縈一愣,擡頭看向牀榻,那該死的暗紅印子就在湯婆子旁邊,大大方方的展現出來,像是在嘲笑她……
一想到站在簾後頭那人什麼都看見了,興許連她裙上的髒污也瞧見了,傅縈真恨不能咬死他。
沒事硬闖她臥房,有話還不快說完了滾蛋,還敢藏上她的牀,這人厚臉皮程度簡直令人髮指!
見傅縈的脖子都紅了,梳雲暗想姑娘到底還小,面皮薄,打消了立即去換牀單的念頭,去爲她尋衣裳。
梳雲剛出門,傅縈就兩三步到了牀前,拉了被子將污漬遮住,臉上羞怒漲紅,清澈的眼比往日更加水潤璀璨,瞪着蕭錯,話從牙縫裡擠出來:
“你、還、不、滾!”
蕭錯臉紅的似能滴出血來,蹲在牀尾無辜的望着傅縈,就像條受了委屈的薩摩耶:“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那丫頭突然進來,也是你,你沒調教好人,我又沒處躲,也不好叫人看到我在這裡,誰知道你那個……”看傅縈都要哭了,蕭錯惶急的道:“你彆氣惱,我會負責的。要不你嫁給我吧。”
啊?!
這是個神馬進展?傅縈翻了個白眼給他看:“你還不滾,還敢在這裡胡言亂語,信不信我掐你!”
蕭錯卻彷彿覺得這個主意很好,點頭道:“你就是掐死我我也得負責啊,我蕭無憂何許人?從來都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踐的,我……”
“滾出去!”傅縈氣的用枕頭丟他,直將人推搡到了窗前,開了窗子攆他:“你再不出去,叫人瞧見了我還哪裡有臉見人!”
蕭錯雙手張開,任由她拳頭捶在他胸口,還護着她怕桌角磕碰了她:“好好好,我這就出去,回頭我就與武略侯夫人提親,咱們先將婚事定下來。”
定你大爺啊!
傅縈就差哭給他看了:“你與我娘提親怎麼說?啊?就說你偷闖我臥房,還看……還不講究的趁火打劫,你簡直就是臭無賴!”
這個藉口果然不好,說出來容易毀了她的清譽。
蕭錯認真的道:“那我想想,你先彆氣,我一準兒娶你。”聽着有人來了,蕭錯不用她推就跳出後窗,還體貼的將窗關上了,更可氣的是這貨居然還趁着關窗的時衝着她飛了個眼兒。
傅縈無語問蒼天。
梳雲捧着衣物進來服侍她換洗完畢,梳妝妥當了,傅縈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才突然回過神來。
纔剛蕭錯說什麼來着……
——我蕭無憂何許人,從來都是一言九鼎。
原來他表字叫無憂。
這名字聽着怎麼有點耳熟呢。依稀似在哪裡聽過。
傅縈起身,帶着梳雲去了前廳。
顧韻這裡已經吃了兩道茶,茶湯都沒色了,見傅縈珊珊來遲,他又不好責怪,只能壓着心中不快,笑着道:“雨後天涼,你又染了風寒,怎麼不多穿點兒?”
方纔已經給他撂了臉子,再對他不冷不熱就未免太過了,傅縈也不想現在就與顧韻撕破臉,客氣的道:“我才吃了藥來的,這會兒正有些熱呢,絲毫不覺得冷。”
原來纔剛耽擱了是爲了吃藥,顧韻心裡平衡了不少:“那也要仔細一些,姑娘家家的身子弱。”
傅縈笑着點頭:“墨軒哥哥百忙之中還撥冗來瞧我,我很過意不去。”
尋常一句客套話,由她的口入他的耳,聽起來怎麼那麼諷刺呢。
顧韻尷尬的道:“七妹妹這麼說,當真是外道了。你病了,我身爲兄長來看看你的時間還能沒有?再者說公務最近也並不忙。”
傅縈很想說你一個龍虎衛連失竊這等事都插手了,還不忙瞎?但這話她怕說出來傷感情,是以只笑而不語。
“我看你臉色還好,即便覺得沒什麼也要聽大夫的話,按時用藥……”顧韻又囑咐了傅縈許多注意身子的話,傅縈都一一應下,顧韻這才問起:“當日你與老太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傅縈沒想到在被蕭錯當衆罵過一頓後,顧韻竟還會在她面前提起當日的事,要麼是他問心無愧,要麼是他臉皮厚到刀槍不入的程度,再不然就是那些事根本就沒走他的心。
她就將當日老太爺與宋氏在屋內的對話原原本本的說了,並且將懷疑是老太太所爲的事也都說了。
顧韻越聽眉頭皺的越緊,到傅縈講到老太爺打了她,還說要休棄宋氏時,終於忍不住憤怒,隔着憑几一把握住了傅縈的肩膀:“七妹妹,當日是我的錯。其實我當時只是想平息事端,別讓老太爺將事鬧大了不好收拾,毀了義父一輩子的名聲,並沒有想委屈你與義母來壓着事兒的意思。”